我不曾想过我脑海中关于那个女子的记忆竟是如此鲜明,以致过了这么久,我依然清楚地记得我与她的第一次谈话。
一字不漏。
“昀文在此见过国师。”
“莲心。”
第一次的相互照面。毫不熟识的二人,开口的第一句话或多或少带着一些疏离和冷漠。
而后谈及兵力一事,她说:“不知龚状元有何意见?”
她不知道她那清清冷冷地一句话竟荡漾进我的心里,彼时还懵懵懂懂的我,已然动了春情却不自知。
我说:“昀文不才,意见谈不上,但有一点拙见。”天知道当时的我有多么的口不对心,一向不爱显山露水的自己,竟在当时萌发了一种想要表现一二的雀跃心情,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在毫不知羞的大放雀屏。
只为抓住那清澈的眼眸里一弯灿烂的星辉。
“朝中虽无大将,但陛下可以培养大将,一来可解边关告急,二来嘛可以建立一支自己的军队。”我极力镇定地摆出这一席话,天知道当时的心跳跳得有多么狂乱,但捕捉到那平静如水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惊艳时,我提着的心瞬间放松下来,顿时无比欢喜,我知道我做到了。
她说:“龚状元高见,臣无异议。”
原来我们想到一块了。
尔后离开太华殿,一路尾随的我叫住了她,“国师请留步。”
她永远不会知道,她那缓缓的一个回眸,明媚的日光正好穿过她白皙的脖颈,留下一片耀眼的光华,灼灼夭夭,不可方物。
那一刻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狂乱的跳动起来,那感觉真是美妙极了。
她用极淡的声音****了一句,“龚状元有何事?”
我再次紧张起来,用着不太娴熟的技巧努力平复着心中的轻颤,我听见我的声音有些别扭,是的,只有我自己能够听到,带着一丝不太自然的别扭。
“没有,只是想邀国师一起走走,毕竟以后会经常见面,还望国师不吝赐教。”天知道我一向引以为傲的自持和冷静,在这一刻竟慌乱的不像话,尽管我很擅长掩饰,但我依然有些跳脱,好似附身到一个极其不稳重的毛头小子身上,紧张,不安,局促……被我演绎地淋漓尽致。
那一刻我好担心她的回答。脑海中瞬间弥漫而来的窒息感令我有一种就要死去的感觉。
可是她却回了一个清淡的“嗯。”
仅仅一个字,却将我已然死去的心跳再次复活回来。
噗通,噗通,噗通……
一声两声无比清晰,还能为她如此有力的搏动,真好。
在宫门外的告别之后,我并未立刻离去,而是不知怎么地又折了回来,我现在才想明白,当时的那种不愿离去的心情叫做不舍。
可是当我看到那个长得异常美艳的男子,与她比肩而站的时候,我的心莫名的刺痛了一下,也许不应该用美艳来形容一个男子,可是对方那倾国倾城的容貌的确美艳,就连我的妹妹沚箫此刻若站在那人面前,也会被显得黯然无光。
有一种美艳不分男女。
他们站在一起无比和谐,就连周围的日光都泛着一种温和的欢愉,那感觉就像本该如此,他们是这么的般配。想至此我终于明白那莫名的心痛之感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妒忌。
我龚昀文竟然会妒忌一个从未谋面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美艳的男人。呵呵,真可笑。这是我当时心中的想法。
可是在以后的以后,我才知道我那时是真正的可笑。尤其是看到他们每每似一对玉人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那心中的刺好似又扎进了一分,隐隐作痛。
心中的苦笑也显得越发无力。
一早便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非同一般,后来还特意派人查过,他们根本不是所谓的师徒关系,莲倾只不过是莲心她娘培养的一个专门为她效力的帮手,那原本就不曾在的一层关系,根本阻止不了那人隐藏的心思,更何况那男子的占有欲是何等的强烈,这么一看来,我与他之间相隔的距离,真不是一点点啊。
其实我有想过将莲心从那人身边抢过来,甚至还曾起过某种黑暗的心思,但最终都不了了之,不是我轻言放弃,而是我发现他们之间的紧密根本容不下一丝一毫,更何况我。
这么一活生生的后来者。
那一日莲心来青鸾殿找我,问陌上轻虹一事,我便隐隐猜到此事与那人有关,但我却装作毫不知情,没有戳破,我甚至在那一刻生出歹毒的心思,最好那人被那充满邪恶的花弄死,这样我便可以和她永远在一起,是以我隐瞒了血咒一事,却不想女子最后还是知道了,待她最后一次来青鸾殿找我时,我便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了,即便那人从此死去了,我也没有半点机会,因为莲心她也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对那人动了真情。
我想是时候从这场争夺中完美的抽身了,因为我很清楚,我可以夺得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却永远夺不到一颗深爱自己的真心。
因为,她不爱我。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像这样的愿景终究只是一场可念却不可触及的梦幻,现在梦破了,我也该醒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本该是一个美好结局的后来却发展地似脱缰的野马,全都疯了,乱了。
莲心死了,在众人的面前死去了。在死之前她说了这样一段话:
“莲倾你若踏出了这里,就永远不要回来,你我师徒一场,我总归是向着你的。古有负债子还,今有你莲倾犯下的罪孽由我这个做师傅的来偿还,倒也说的过去。虽然我已不被天下人认可,既要终止这场荒唐,唯有以死谢罪,方才是个头。”
再次回想起这段话,我依然没能忍住落下了泪来。为女子深藏的苦心和难以摆脱的宿命。
“你我师徒一场,我总归是向着你的。”
向着你的。
如此心思如明镜般通透的女子,死前竟也会以如此委婉的方式诉说着衷肠,也难怪那人在听见这一句话时,瞬间崩溃失去了理智,这也就酿成了后来来不及制止的悲剧,莲心就在他的面前,刺破心脏,骤然暴毙。
莲心是那么纯碎而干净的女子,在她的一生中,她背负着身为国师的使命,将这一重任看得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如今她心心念念,拿生命去呵护的子民抛弃了她,甚至是以她为耻,她的信仰,她的坚持在这一刻全都轰然坍塌,她自然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而一意孤行的莲倾,成为这最后一根绝命的稻草,对她这个已然快要被压死的骆驼,宣判着死神的最终降临。
她又怎么活得下去。
道德良心的谴责,崇高的使命感,还有爱恨的纠缠,究竟哪一把才是真正将她捅死的刀子,现在追究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因为那个曾于朝堂上受尽万人尊崇的圣洁国师,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似九天谪仙下凡的女子,再也不在了。
还有什么意义?
我永远也忘不了,在扎花节那个美妙的夜晚,我的心事肆意的流淌,而你却毫不知情。这近乎是一个魔咒,我更没想到的是,它竟缠绕了我整个后半生。
那一夜穿越人潮而来的是我,而最终不是这样的我们成为我一生中的难以忘怀。
“你来了?”
“是,我来了。”
后记:龚昀文,邑武王二十五年新科状元,圣殿一举成名,受帝亲封刑部侍郎,后晋升为刑部尚书,官拜一品,后国破,龚家一族独存,其归隐深林,终生未娶,享年四十又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