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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永生的主宰者(下)

皇帝选择佛罗伦萨可以肯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因为花都所具有的得天独厚的条件远远超过当时其他的城市。首先是发达的金融业,美第奇银行是当时欧洲最大的金融机构,在这里皇帝可以放心地支配此前积累下的巨额财富,而不用担心在运作的过程中它们会化为一堆废纸;其次是开放的学术环境,尤其是于1440年创立的柏拉图学园,更是大大增加了花都的吸引力,柏拉图学园是一个松散的学术团体,学者们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兴趣自由地讨论问题,在学园的历史上最杰出的两位人物当属马尔西里奥·费奇诺(Marsilio.Ficino,1433.10.19-1499.10.1)和皮科·德拉·米兰多拉(Giovanni.Pico.della.Mirandola,1463.2.24-1494.10.1),这对师徒都是在思想上极具活力的学者,尤其是信奉新柏拉图主义的学园领袖费奇诺更是涉猎广泛,他在1460年将炼金术历史上最重要的一部书稿《秘义集成》完整的翻译出来,里面的知识对于刚刚经历了实验失败的皇帝而言正是最急需的;不仅如此,1444年在科西莫的赞助下,对普通大众开放的图书馆——美第奇图书馆正式开门,那个时代书还是一种稀缺品,而之前的图书馆只允许少数僧侣和学者借阅书籍,只有美第奇图书馆的建立才让普通大众第一次拥有了更多的读书机会。

当1477年的钟声响起,皇帝所面对的佛罗伦萨在洛伦佐·美第奇的治下正走向文艺复兴时期最为辉煌的顶点,它带给学者们相对宽松的环境正是皇帝得以继续研究荷姆克鲁斯的保障。皇帝加入到了柏拉图学园中学者们的行列,一边虚心地向费奇诺请教着《秘义集成》里的秘密,一边埋首于自己新的实验室之中。1514年皇帝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来到了费拉拉,在这里他遇到了另一位拥有天才般头脑的青年霍恩海姆——也就是后来伟大的炼金术师帕拉塞尔苏斯(Paracelsus,1493.12.17-1541.9.24)。传说帕拉塞尔苏斯一生中最伟大的成就之一就是成功的制造出了荷姆克鲁斯,当然这是后来的事情,而当时他还只是费拉拉大学的一名优秀的学生。欢愉的时间虽然令人幸福但总是过于短暂,1515年帕拉塞尔苏斯毕业之后便离开了费拉拉,又过了两年皇帝也回到了佛罗伦萨。

尽管此时的佛罗伦萨表面上依然如往昔般平静,但是在表象之下潜藏的却是各种汹涌的暗流,自从1494年不幸者皮耶罗被撵出自己的国家之后,共和国就陷入到了不停的动荡之中,昔日的祥和与平静早已经被激进和权谋撕成了碎片,曾经和自己探讨学问的众多良师益友也都已经离开了人世,和帕拉塞尔苏斯的离别更加重了皇帝内心的孤独。两百年来这个世界依然如故,傲慢、妒忌、愤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这种种的罪恶充斥在这个腐败的世界之中,而天才却不见容于世,凡人的愚昧带来的只有偏见,对真理的追求只能招致那些自诩为文明人的敌意。我想用凯斯特勒评价伽利略的一段话来为皇帝做个总结毫不为过:“他是一个非常容易招致敌意的伟人。不是愤怒与喜好交织的感情而是周围冷酷无情的敌意加上自己的自负减去谦逊造就了这个生活在平庸之辈中间的天才。”

这就是米夏遇见的机械皇帝,一个手持双蛇杖(Caduceus)的愤世嫉俗者、一个宣称要带领人类再生并创造一个永恒王国的神。不过在米夏的《回忆录》中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他对B’T的描述,根据《回忆录》的记载,米夏在一些密封的玻璃器皿中看到一些黑紫色的卵状物,皇帝叫它们为人工生命体荷姆克鲁斯(Homunculus)——同时也被赋予了我现在更熟悉的名字B’T。在每个器皿上米夏还看到贴有一个写有文艺复兴时期伟大艺术家名字的标签,这更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其中一个上面写的就是拉斐尔,我仔细反复的研究了好几遍这段文字,最后我终于得出结论,没错,这就是我在五年前看到的皇国至宝拉法尔最初的样子,我没想到所谓的B’T居然是这么古老的东西,这太令我震惊了!

拉法尔就是荷姆克鲁斯,那么究竟什么是荷姆克鲁斯呢?荷姆克鲁斯一词在拉丁语中的原意是“侏儒、小人儿”,古代的炼金术师们认为长颈瓶中的小宇宙可以看做是大宇宙的反映,那么人体亦是同理,既然如此,通过炼金术完全可以像神一样创造出全新的人体,而这个人造人就被炼金术师们叫做荷姆克鲁斯。

皇帝创造荷姆克鲁斯的方法说起来非常简单:“只需要利用人类的血液在蒸馏皿中经过大约四十周左右的时间就可以培育而成,诞生的荷姆克鲁斯具有高度的智慧,能用自己的头脑来思考,利用人类的血液来启动,这就是B’T。”同时代的帕拉塞尔苏斯也留下制造烧瓶小儿的方法:“必须准备人类的***将其置入蒸馏器密封四十天,让它腐败,这时蒸馏器里就会有人形的透明生命诞生。但此时的荷姆克鲁斯并未完全成形,因为此时瓶中的小人儿还没有血液,所以炼金术师每日必须以人血喂养他,并小心照料,把他放置在与马的体温相同温度的环境下,保存四十周。倘若照顾得当,透明的小人儿就会慢慢变成活生生的人类幼儿,只是体型要比普通小孩要小得多。他们一出生便知识渊博,却不得不待在瓶子里,因为他们遇风即化。”通过对比可见皇帝和帕拉塞尔苏斯的区别关键在于一个使用了血液而另一个使用了**而已,两者在本质上并没有多少差异。

不过这里也留下了一个疑问,既然当时B’T已经制造成功,那么为什么还需要建立皇国,为什么在五百年后的今天拉法尔之卵才开始真正的成长?我能想到的唯一答案就是B’T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的被最终完成过,因为制造一个只能存活在烧瓶中的小人儿这绝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杰作。皇帝一定是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难题,一个连他这个拥有远远超越时代技术的天才在短时间内都无法克服的难题。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困难?回答这个问题我想首先必须回答皇帝为什么要制造B’T,他需要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B’T?皇帝的目标是成为永生的主宰者,而人的肉体终究会消亡,正像衔尾蛇所暗示的那样只有在自我毁灭的基础上生命才能自我再生,而当人类的血肉之躯化归尘土之时,那就需要一个更加强大的躯体,正像提纯贤者之石所展示的那样,这是一个从小宇宙之中孕育出来,利用万物的精华所制造出来的永恒不朽的存在。这就是终极的B’T,这就是皇帝实现自我再生的贤者之石,显然从烧瓶小人儿到拉法尔完成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1529年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展开了对佛罗伦萨的围攻,尽管共和国政府和全城百姓上下一心殊死抵抗,但是实力的巨大差距绝不是仅仅依靠精神所能弥补。1530年共和国政府最终宣布投降,两年后佛罗伦萨成为了公国,激情变成了平庸、进步被保守所取代,从此花都再也没能重回那个令人艳羡的巅峰时代。与此同时皇帝也永远的离开了佛罗伦萨,这次他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进行更多更大的实验,但是他不希望在拉法尔成为完成体之前受到任何人和事情的干扰和妨碍,换做是谁都不希望因为一点小小的差错而导致功败垂成。该是组织严密的机械皇国登场的时刻了,1532年这个没有一寸领土的国度宣告成立,但是在欧洲的颠沛流离让皇帝明白这里绝不是实现自己理想的地方,随着组织规模变得越来越庞大,想要在这个人口密集、战争频仍的地区保守住秘密已经越来越困难了。

1567年皇帝来到了蒙古西部的戈壁沙漠,建立了皇国最早的基地——阿瓦隆——传说中英雄长眠的地方,对于不缺乏技术和实力的皇国而言,这里真是一块理想的宝地,严酷的气候和恶劣的环境让这里人迹罕至,那个曾经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帝国也已经分崩离析,现在皇帝和他的追随者们终于可以安心迈出踏上梦想国度的第一步了。为了巩固和壮大皇国,更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皇帝又重新开始了自己的军火生意,皇帝就是要利用人类最自私贪婪的一面不断地挑起和推动世界各地的纷争,这样皇国就可以源源不断的从中牟利。只要人类自身的争斗从不停歇,机械皇国这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国家就会不断的发展壮大。

1620年菁英学园成立,那些在战火中失去亲人的孤儿们成为一代又一代保卫皇国的战士,童年时代的苦难让他们相信皇帝许下的诺言,并对自己坚信的理想而奋斗终生。但是现在看来,这样的国度不过是一个真实的幻境,“我深信,大家都热烈地希望有这样的国家,把它看作黄金时代的来临,大家也会祈求上帝:使地球上也象天堂上一样地实现了他的意志。然而由于国王包藏祸心,把国家置于自己的权力之下,而不是置于最高理智之下,因而不能建立这样的国家。”看来还是康帕内拉颇有先见之明。

1654年,一个规模更大设施更加齐全的基地“埃利亚”在戈壁沙漠的腹地之中被建立起来,这里也成为皇国新的中枢,皇帝终于可以展开自己梦想已久的B’T开发计划,为了顺利解决技术上的难题同时也开始了有计划地绑架世界各地的科学精英们,一批批人类最优秀的头脑不停地汇聚在这里,凝结着人类智慧精华的B’T在科学家们的努力下被制造了出来,不断地被改进不断地被完善,名叫B’T的鲜花在滴满了鲜血的大地上开始绽放。

经过了五百年的努力,一个又一个难题被攻克,当梦想追随者们自信正走在建设理想国家的道路上的时候,他们岂会想到一切努力换来的不过是谎言和骗局,“有些人相信,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为自己营造了永久的住宅,后来才发现,他们一直是在愚昧无知之中为他人效劳。”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辛辣嘲讽,高宫教授说的没错拉法尔就是一个被从地狱中唤醒的恶魔,而更可笑的是我们正在用自己的血肉来喂养这个“皇国的至宝”。此时此刻《理想国》中的一段话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在这种斗争中平民总要推出一个人来带头,做他们的保护人,同时他们培植他提高他的威望。……这个人在他早期对任何人都是满面堆笑,逢人问好,不以君主自居,于公于私他都有求必应,豁免穷人的债务,分配土地给平民和自己的随从,到处给人以和蔼可亲的印象。”现在回想起来阿拉密斯少校把这本书送给高宫教授还真是富有深意。但是自我奉献式的牺牲永远都说不通,没有任何权利可以把人当成动物一样的牺牲品,毁掉最优秀的人是不道德的,好人不能因此受到惩罚,有能力的人不能受到惩罚。自然对赋予同样形体的一切人们是一视同仁的。所以我们的梦想绝不是海市蜃楼,历代战士们的心愿绝不是满足掠夺者的垫脚石,这是属于我们的真实的理想,就算是末日降临也不能夺走创造完美世界的愿望,因为皇国是属于每一个成长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并为之奉献的战士们。

1786年皇帝最后一次公开露面,从此以后便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除了代理人之外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他在想些什么,他在做些什么,皇国就此迎来了代理人时代。但我并不认为皇帝已经死去,他一定在哪里窥视着拉法尔的进化并准备迎接自己的最终再生。

行文至此这篇报告总算告一段落,真相总是令人震惊,是时候放弃幻想了,但无论到何时我都会恪守自己的准则。哦,最后附带要说一下,根据《预言中的预言》里的记载,皇帝的名字缩写为D·M,如果说M是指的机械(machina),那么D是指的什么意思呢,是指的设计(desinare)吗?一时之间我也猜不透具体的含义,也许是皇帝在自己真名的基础上特意将字母重组而成的一个新名字,谁知道呢,也许这会成为一个千古之谜吧。

我放下手中的派克金笔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悄然间时针已经指向了下午四点,望着嘀嗒作响的秒针我最后在笔记的封页上写下了Radiko:la.seganto.de.senmorteco(《根源:永生的主宰者》),我想没有比这个标题更适合赋予关于皇帝的记忆了。就在我要合上笔记的瞬间,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歌德曾经写下的歌谣,于是便把这首诗歌写在了扉页之上:汝须熟谙!十由一变,二可不管,三若成偶,汝即富有。四要摆脱!且听女巫说——五六一凑,七八成数,于是告成:九与一等,十等于零。这是女巫的九九相乘。

合上这份对我而言异常珍贵的笔记,然后将其装进内衣口袋,我也是该和这里说再见了。这个时候彼列戴着一款不合时宜的夹鼻眼镜,轻声走了进来:“怎么样?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吗?”

我面带着疲惫的笑容:“真相是肯定存在的,毋庸置疑。”

“这是什么?”

“这就是真相。”我推着满脸困惑的彼列走向门外,“哦,你还没见过我的新队员吧?今天晚上我请客,谁都不准缺席。”

“这算是祝贺你晋升还是即将离开埃利亚基地的告别晚宴?”

“随你怎么理解,我现在只是想和自己的朋友们好好庆祝一下。”说着我关上了皇帝密室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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