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蒙蒙的细雨,在这炎炎地夏日之中吹来的这股清新的空气,带来了令人久违的清爽。由于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答案,所以贝克先行返回了主塔,现在廊柱下只剩下我一个人在享受着自然的恩赐。
一个上紧发条满功率运行的机器,突然之间停止了一切运行,无论是对于机器本身还是对于操纵机器的人而言想必这都是一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现在的我就是如此,几天的奔波劳碌之后获得的闲暇时光反而让人感到无所适从,就像是舞台从一个吵闹喧哗的大都市中忽然间转到了一个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之上,耳旁只剩下飒飒的风声,空虚寂寞之感便从一个细胞传递到另一个细胞。
我倚靠在一根廊柱上,让自己的大脑把一周里发生的事情从新梳理一遍。短短几天中的每一次遭遇都历历在目,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般不断地闪现和回放。从铁甲面到第五小队、从贝克到冈斯,人与人之间凝聚了多少感情?既有喜悦与忧伤,也有冷酷和无情。从拉法尔到高宫教授然后又是机械皇帝,这里面又隐藏了多少的秘密。我不断地回想、不断的思考,但总也理不出个头绪,但我不会就这样放弃追寻。
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久,肚子已经在提醒我该是午餐的时间了。于是我在军法会议厅的食堂里吃了些名叫肉和菜的东西,以平息肚子的怒火。然后坐在休息厅的一张藤椅上,喝上一杯廉价的速溶咖啡,在宁静的氛围中等待着下午的庭审。
“不介意我坐在这吧?”当我意识到说这句话的居然是凯上校的时候,在条件反射下我立刻站了起来,“凯上校!哦,当然不介意。”
“快坐下,我有那么可怕吗?”说着凯端着自己的咖啡杯坐到了我的对面。上校友好的态度缓和了我有些紧张的情绪,我也随之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影子亲卫队是直属于皇帝代理人米夏和娜夏大人的近卫部队,如果说据点守卫是皇国内的一个特权阶层,那么影子亲卫队则是凌驾于据点守卫的特权中的特权,尤其是七魔将中的凯上校,论资历和威望连四灵将都难以与其比肩,更何况是我这种一个普普通通的干部,突然相见心里难免会有些紧张。凯上校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哲学家,与七魔将中的另外几个古里古怪的人不同,既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狂妄傲慢,也没有令人作呕的变态嗜好,反而对人较为随和,是七魔将之中公认最好相处的一位。如果说他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总在紧皱着眉头在思索着令人烦恼的世间真理。今天凯梳着一头浓密的黑发,穿着一件一尘不染的白色袍子,还真像是从古希腊穿越而来的先哲。
“上校,今天来军法会议厅也是想参加奈薇的旁听吧?”我首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没错。我对奈薇的事情感到有些兴趣,不过如果更确切说的话我是对高宫铁兵更感兴趣。”凯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
“高宫铁兵?”我也喝了一口咖啡,“上校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
“因为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是一种讲道理的动物,这让我们区别于野兽。正所谓‘操修理性而运用思想正是人生至高的目的。’但是高宫铁兵呢?明明知道继续前进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那么为什么宁肯选择死亡也要救出他的哥哥?这完全是一种非理性的行为。”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你对铁兵的行为难以理解,得不到一个很好的答案。我不知道概括的准不准确,也许你是想问感性如何要用理性来解释?”
“嗯,我想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自然所作所为既不残缺,亦无虚废。’这个自然,这个宇宙从不做无用之功,完全构筑在理性的逻辑之上。而逻辑遵循着规则从无例外,就像老子说的那样‘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逻辑就是这样冷冰冰的,宇宙的法则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喜好而有所改变,而人类要想在这个残酷无情的宇宙中生存下去就必须依靠理性。”
“这使我想起了维特根斯坦的一句名言:逻辑是先天的,其实质在于我们不能非逻辑地思考。”
听到这句话凯上校向我微微的一笑,把自己的咖啡杯推到了一边:“没错,人类之所以能够认识世界、征服世界就是因为人类拥有超越动物的理性,它可以让人类思考世间的万物,可以探索宇宙的真理,从而成为这个地球上的万物之灵,可以这样说人类的存在本身就是宇宙理性的杰作。但是感性是什么?非逻辑的感性对于这个世界又有何意义?在十一维的时空之中当弦的震荡引发膜的碰撞最终诱发大爆炸从而创生的我们的宇宙,在经历了大挤压之后又度过亿万年的岁月,最后重新走向寂灭直到时空之弦的再一次震荡。古老的宇宙就是这么理性和冷酷,它何时有过感性。但是它为什么又要把这一特性赋予人类?没错,通过感官人类可以对所在的尘世有个模糊的认识,但是只有透过理性之光人类才能真正的成长起来。而不顾理性一味的以感性行事那只不过是一种不讲道理的任性罢了。”
凯上校的论述让我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于是我也把自己的咖啡杯放到了一边:“高宫铁兵的行为恰恰就是一种自杀性的任性,他的心中只有救出他的哥哥,可以说他现在已经完全成了感情的俘虏。”
“为了使人不做感情的俘虏,人们获得了使他们超越尘世的理智。”凯上校重新拿起了自己的咖啡杯,喝了口咖啡润了润嗓子,“但是铁兵的理智何在?如果自己丢掉了性命,那么拯救的行为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不能思考非逻辑的东西,因为否则我们就必须非逻辑地思考。所以凯上校,按照我对维特根斯坦这句话的理解,非逻辑的感性永远不能用逻辑的理性去解释。铁兵之所以这样行动也许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只要自己行动了即使失败也无怨无悔,总好过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拯救自己的哥哥而悔恨终身,即便他自己的理智告诉他这样的行为成功率是无限小,尽管这在理性上是毫无意义的。”
“但这是不应该的,所有的万事万物都是构造在逻辑之上的,所有的事情都应该可以被理性所理解,如果允许这样的例外那也意味着我们的理性不过是一种自以为是的错觉,构筑宇宙的基石将轰然倒塌,我们还怎么探寻和理解这个大千世界中的真理。那么我们就不禁要问人在这个宇宙之中生存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凯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咖啡调节一下自己的节奏,“而且如果人人都像铁兵那样鲁莽行事,人类恐怕早已经在非理性的疯狂中灭亡了。”
哲学对于我而言似乎有些过于玄奥,一连串的讨论让我的头脑有些负荷过重,不停地思考着凯上校所说的每一句话,这让我感到有些头痛,我不得不用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喝了口咖啡给自己提提神,“你的话让我想起了《深度谜案》中的亚瑟·谢尔德姆(Arthur.Seldom)教授的一句台词:‘Everything.is.fake.’”
“世界万物都是虚假的,所见皆是虚幻,所闻皆是虚寂,所想皆是虚妄,所知皆是虚空,也许这真的就是世界的本质。就像‘你泅渡过一望无际的海洋,你会看见向你涌来的一股股波浪,即使你唯恐遭到灭顶的灾殃。你总会看见一点什么!你会看见寂静海洋的碧波间有漫游的海豚,看见云朵、日月、星辰在移行;可是,在永远空虚的远方,你却什么也看不见,你自己的脚步也听不见,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歇息的坚实地点。’”
这个结论我可不大喜欢,人类费劲千辛万苦耗费无数心血经过众多哲学家的思辨最后却发现我们永远到达不了真理的彼岸,这样的世界岂不是太过悲观,“也许不一定尽然,有可能‘所有不能被证实的命题背后都有意义。’只不过我们自己现在还没有能力去证明它们而已。毕竟我们所知道的只是圆中的永恒,我们不知道的则是圆外的无限。正所谓‘凡是能够说的事情,都能够说清楚,而凡是不能说的事情,就应该沉默。’既然我们现在还没有办法去证明,不如退而求其次暂时先把它放下。”
“维特根斯坦有一个观点我是不能同意的:‘不能从现在的那些事件,推论出将来的事件。相信因果联系就是迷信。’万事有因必有果,每一种现象都有它的理由,逻辑不就是一种因果,否认因果规律,逻辑也就将不复存在。”
“所以你想知道高宫铁兵为什么要做这种非理性的行为?”我把自己剩下的那点咖啡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你想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就必须先了解铁兵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我来参加这次的庭审。”凯上校整理下自己的袍子,“我不知道奈薇为什么要从西部跑到东部去讨伐铁兵,但是我想既然她能在与铁兵的激战中生还,一定会对自己的对手有比较深刻的印象,这也许有助于解开我的疑惑。当然我多少也有些好奇奈薇少尉,她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为什么要去讨伐铁兵?”
“我想如果能直接去问铁兵或许会得到一个更加直接了当的答复,不过恐怕依然无法解答你的问题。因为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所以每个人的答案才会千差万别。只有通过观点上的不断交流与碰撞才会发现眼中的真理。至于奈薇,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我最后想问你一个问题,人类生存的意义是什么?”凯上校虽然还保持着自己的笑容,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现在是非常严肃的在问我这个问题,“既然‘理无不死,理无久生。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那你又为什么而活着?”
这是一个看似简单但实则很难回答的问题,无数的先哲都曾经试着对其进行解答,但是至今仍然没有一个让人满意的答案。我交叉着手指想了又想这个难解之谜,最后我给出一个半开玩笑似的答案:“我为什么而活着?可能只是因为我不想死。”说完之后我和凯上校都轻轻的笑出了声。“不过如果换个角度来考虑,人也并非不能永生,‘如果把永恒理解为不是无限时间的持续,而是理解为无时间性,则现在生活着的人,就永恒地活着。我们的生命是无止境的,正如我们的视野是没有界限的一样。’”
“维特根斯坦的这一说法听起来更像是佛教禅宗的思想,不由得让我想起布莱克的诗篇:‘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无限掌中置,刹那含永劫。’”凯上校收住了笑容脸转向窗户,望着外边从天而落滴答作响的水滴陷入到了冥想之中,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才打破沉思一口气喝完了自己杯中的咖啡。
“罗亚,你不是一个天才,但你是一个聪明而又诚实的人,和你闲谈要比跟亲卫队里那些呆板无聊的家伙有趣多了。啊,这句话可千万别让鲍伊听见。”说着凯上校站起了身,我也跟着站了起来,“时间可过得真快,真希望有机会能和你再聊一聊。”
可以把这理解成是对我的夸奖吗?不管怎样能得到凯上校当面的夸赞心里难免有些得意,“应该是我更多的向你请教才对,上校。”
“何必谦虚。也许你的建议是对的,我应该当面去问铁兵,如果我还有这个机会的话。”
这个时候我看到风信子站在休息厅的门口,似乎因为凯上校的原因正在犹豫是否应该进来,直到见到我的示意之后才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下午好,上校,队长。”一边说着一边行了一个军礼。我立刻给凯上校介绍到:“这是我的部下,风信子下士,今天也过来旁听。”
“啊,这位美丽的女士,见到你是我的荣幸。”上校只是简单地一句话,瞬间拉近了等级相差悬殊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而另一方面,可能风信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黑暗哲学家居然会对一个小小的下士如此的客气,一时间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了那里。
“我想我先一步进去了,就不再占用你们的时间。”凯把身子稍微转了转,让自己面向着风信子,“现在我把罗亚完整地还给你。你很幸运,在这个残酷无情的世界之中还能遇到这样一个好队长,好好地珍惜这份缘份吧。”说完带着微笑凯上校缓步地走出了休息厅。
风信子僵硬的回应了一声“好的。”两侧的脸颊上则挂上了一抹红晕,直到凯上校走远了才从真实的梦境中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