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事儿,夏琳琅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她这么做的初衷说穿了只是一种恶趣味,她想恶心恶心千冢,故意搅黄他的好事,叫他不痛快。可她没想到接下来的事儿完全偏离了她原本的设想。她以为千冢会推开她,和那些女人解释,她就可以顺势演一出戏叫千冢下不来台。却没想到千冢根本不在乎那几支野花,竟会顺着她往下演,反倒叫她难以收场。
她怕林安嵛会多心,想跟她解释,又怕解释反而会使她难堪。
感情这种事很奇怪,人的自尊心更奇怪。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你就可以无所畏惧,百毒不侵,随便别人怎么说都好。但倘若你真的喜欢了,你就羞于启齿,不肯承认,生怕对方不喜欢你,生怕你喜欢他比他喜欢你多。也许你全都明白,你早在心底丈量出了答案,但你不敢和任何人提起,也害怕别人道破。
夏琳琅不愿做那个揭开别人面具的人,她小心呵护着林安嵛那颗柔软的心,但她不能看她沉沦其中越陷越深。她装作云淡风轻,调笑着说:“真解气,果然我一出手就没有我搅不散的局。你是没看到,那几个女的脸都气紫了!以后这千冢要是还敢在我面前勾三搭四,我见一次搅一次!”
她把鲜血淋漓的事实摆在林安嵛眼前,狠着心揭林安嵛心上的伤疤,她知道,长痛不如短痛,赶在她在深陷之前就断了她的念想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林安嵛挤出自认为很自然的笑,生怕夏琳琅看出她心里的难过:“是啊,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自此这一夜的种种四个人便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提起。
夏琳琅刚上了一天班就又成了失业少女,这倒是正中了昆仑的下怀,如此他就有足够的时间领着她修习法术,争取能早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夏琳琅很有天资,又有时间,不过半余月就练得有模有样,甩开了林安嵛一大截。
昆仑对林安嵛是怨声载道,勒令她马上辞职,专心修炼。林安嵛当然是一万个不情愿,天天和魑魅魍魉打交道的危险职业哪有朝九晚五的售楼处来的舒服?奈何无常血契签了就是签了,卖身契都画了押哪儿还有反悔的机会。林安嵛三番两次左拖右赖,终究还是没有赖掉,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提了辞呈。
今儿就是林安嵛最后一天上班了,这趟坐了将近一年的公交车也是最后一次坐了。林安嵛坐在最后一排右手边她的御用宝座上感慨万千。
车上的人依旧很少,林安嵛数了数,算上她和司机也只有七个人而已:一个挎着菜篮两鬓斑白,腰背已经有些佝偻的老婆婆,一对泡了蜜似的黏得发腻的小情侣,一个有些谢顶、西服略显陈旧,皮鞋已经磨破了皮却还擦得一尘不染的中年大叔和一个穿着连帽卫衣戴着耳机翘着二郎腿的青年。
天黑的越来越早了,林安嵛看着窗外渐渐昏暗的街景,晃着晃着又睡了过去,她这个一坐车就睡觉的毛病总也改不过来。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林安嵛被一阵争吵声惊醒。抬眼一看,那五位乘客闹喳喳地把驾驶员围作一圈,情绪很是激动:“我让你停车啊你听没听见!我要下车!下车!”
说话的是那对情侣中的女生,她看起来十分愤怒,说到激动处直接伸手推搡起驾驶员。其余的乘客也都情绪激昂,纷纷要求停车。那中年大叔语气还算和善:“我希望你现在就靠边停车,否则我真的要报警了。”那青年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态度了,脖子昂上了天,大声呵骂道:“你他娘的听不懂人话是吧?老子让你停车你他妈听不懂吗?”
可奇怪的是无论乘客们如何,那司机始终一言不发。林安嵛无意间看了眼窗外,这才发现车子已经不在原来的线路上行驶了,而是开上了一条荒芜人烟的土路。这土路极窄,路面坑洼不平,连个路灯都没有。路两旁全是乌压压的参天大树,在幽暗昏黄的月光照射下显越发阴森,叫人不寒而栗。
“你到底要干什么!停车啊!我叫你停车你听没听见!”见司机没有反应,那女生直接扑了上去抢夺起方向盘。
林安嵛坐在后面看不清细节,只看到那女生忽然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他他他……他死了……”那女生瘫在地上不住的发抖,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司机死了……司机死了这车怎么还能开?鬼……有鬼!这是辆鬼车!完了……我们都完了……谁都逃不掉了……”女生不住的呢喃着,她的男朋友看起来也吓坏了,面色惨白,但仍强撑着抱着她不断安慰:“阿玉不怕…阿伟在这儿呢…我会保护你的,谁都不能伤害你……”
那老婆婆踉跄着跑到后车门,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边叩边拜,嘴里哭喊着这是天神降下的惩罚,这车上的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戴耳机的青年攥紧了拳头冲过去,把大妈一把拎起来,咆哮道:“别他妈嚎了!狗屁天神狗屁代价!你少在这妖言惑众,老子又没犯什么罪凭什么要我给你们陪葬!我他妈就不信这辆破车能困住我!”
林安嵛坐在后面不敢轻举妄动,一辆车子无人操控不可能还能行驶。林安嵛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车上有人不是人。昆仑此前告诉过她,她的右眼受了一滴无常血,已经是阴阳眼了。虽然有些修为较高的鬼魂可以骗过阴阳眼,但鉴别普通幽魂已经足够用了。若她右眼能看见而左眼看不见的,那就一定不是人。
林安嵛悄悄又数了一遍,算上司机车上的确是七个人。但这些“人”究竟是不是真的“人”此时说还为时尚早,她偷眯起右眼,仔仔细细的又数了一番。
还是七个!
难道这里没有鬼?又或者…这里有一个,甚至几个道行高到可以骗过阴阳眼的厉鬼?
林安嵛虽然害怕,但她也知道自乱阵脚有害无益,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不说这些日子林安嵛还是成长了不少,若是以前的她遇见这种事儿,估计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只会哭了。
那青年气势汹汹地转身回去,把司机从驾驶座上拖了下来,司机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青年坐上了驾驶座,可无论他多努力地打方向、踩刹车,甚至拉了手刹都不能使这辆车掉转方向或者停下来。车上所有的仪表盘和控制系统都属于失灵和失控的状态。
“操!真他妈是辆鬼车……”青年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发疯似的捶打着方向盘,两眼通红。
林安嵛深呼一口气走过去,吓了好大的决心探了一下司机的脉搏,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她的手一触上去。别说脉搏了,连身子都凉透了。虽说早有准备但林安嵛还是控制不住地触电似的抽回了手,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起身。可就在这时,她却忽然看到司机的脖子有一小块斑痕。
她再次深呼吸,缓缓地蹲下去,仔细观察着那并不明显的斑点。紫红色,条块状。林安嵛心中一惊,立刻联想到一个可能。她伸出手指在那斑块上按压,果然,有褪色反应。
这是一块尸斑!
昆仑说她和夏琳琅刚刚入门,不能光靠修法,基础知识也要有所涉猎。关于尸斑的这部分,昆仑也有教授过她一点皮毛。尸斑通常在死亡二到四个小时之后才会出现。难道说这司机不是刚死的,而是已经死了很久了?不对啊,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初上车时的情形,开门、上车、打卡,一切都很正常。她还亲眼看见司机挂档打方向,一切都不是一个死人能做的事。
假设那个时候司机还活着,那就是有什么东西后来杀死了司机,抢夺了这辆车的控制权,使车子偏离了原本的线路。可是如果是这样,这块尸斑又怎么解释呢?
林安嵛看了一眼表,此时离她上车时不过二十多分钟的时间,一个死了二十多分钟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快长出尸斑呢?
那对小情侣仍坐在地上,叫阿玉的女生已经吓傻了,眼神涣散,呆呆地看着空气。叫阿伟的男生好不容易缓过来,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想要报警,却发现根本没有信号:“完了…连信号都没有…难道我真的要死在这了么?”他说着说着忽然就哭出了声:“我还年轻…我还不想死啊!”
他哭得人心烦,一直沉默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开口道:“冷静点,到目前为止我们都不知道这辆车到底会开往哪里,是福是祸现在还不能下定论。”
青年从驾驶座上冲下来,一把揪住中年人的脖颈:“你他妈让我怎么冷静?什么叫是福是祸还不一定?这辆车没有人驾驶一样自己在开!这他妈就是辆鬼车!还他妈能有什么好?谁待在这上面下场就跟这司机一样!就得死!你们谁爱待在这上面谁待!反正我一定要出去!”
青年在座位下找到了灭火器,拿着就朝后门上砸。交车门本来就是玻璃的,并没有多结实,三砸两砸的就被砸出一个大洞。青年得意地笑了笑,继续用灭火器把后门的玻璃砸了个精光。
中年男人赶过来阻止他:“你疯了?现在车速这么快,你要是从这儿跳下去不死也会重伤的!”
青年一把推开他:“我用不着你管!留在这也是个死,还不如赌一把!只有没种的才会躲在这儿等死!”
林安嵛也想要拦他,但终究是没有拦住,眼睁睁看他纵身一跃跳下了车。
中年男子和林安嵛就赶忙跑到车尾从后窗观察青年的情况,只见他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朝车子招了招手,似乎在炫耀他成功逃出升天又似乎在和车上的人们说再见。他的身影越来越远,逐渐化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土路的尽头。
林安嵛吁了一口气,看来跳车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正当她思索跟风跳车的可能性时,突然听见身后“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
林安嵛赶忙回头去看,只见那明明已经逃走的青年竟无端出现在了车前,他没有被撞飞,没有划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而是像一颗钉子,死死的嵌进了挡风玻璃,头颅卡在被他自己撞出的破洞里,身体悬在车窗外,脸上插满了玻璃碎片,空洞的双目中写满了不甘心与不相信。他的鲜血淌成条条血注,浸红了玻璃开裂的缝隙,坠落在泥土里,绽成朵朵赤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