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嵛想养只猫,实在太想了。
马上就要入冬了,这个本就萧条的海景楼盘又更清冷了些。
一整天林安嵛只接到了一波客人,竟然还是借着看房的由头进来蹭洗手间的。同事们天天抱怨着想要跳槽,可林安嵛却不以为意。房子卖得多就多赚点,卖得少就少赚点,能解决温饱就行。对她来说能有份正经工作来养活自己她已经很满足了。
从这里回家的公交车三十分钟才有一班,下班后林安嵛照例蹲在马路边掏出手机打算刷一波萌猫小视频。可是明明显示还有9%的电量,一个三分钟的短视频还没看完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林安嵛正看到关键时刻,眼睁睁地看着那团毛绒绒的小可爱消失在关机动画里,又气又恼的她皱着眉头使劲拍着手机后盖骂道:“喂喂喂!争点气啊你!怎么老关键时刻掉链子啊?”
她一连按了几次开机键却终是未果,气得她直想把手机往上台阶上磕两下解气,可这手刚都举起来了却又悻悻地放下了。
“算了,磕坏了还得花钱修。”
她叹了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踢着脚下的石子小声嘟囔道:“山寨机就是不靠谱!下个月发了工资一定要换了你!”
今天的公车来得好像格外慢,林安嵛蹲得脚都麻了也没等来它,只好站起来活动一下她那酸胀酥麻的小腿。
忽然她听见身后的花坛里好像有什么动静,窸窸窣窣的似乎是什么东西钻了过去。
这里的花坛连着一片防沙林,一人多高的大叶黄杨种得又多又密,林安嵛站在坛边的石阶上透过树干间的缝隙往里张望了一番,可惜视野所见仍只有一片深绿而已。
她揣测着这附近流浪猫甚多,或许方才的声响就是有流浪猫钻了过去发出的。要是能循着声找到,喂上一根火腿肠,趁机摸上一摸,那真是想想就令人激动。哪怕不能,就算只远远地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呀。
可惜如今没声了,许是它已经跑远了吧,又许是压根就不是猫,再许是根本就是她自己听错了也未可知。要是贸然找过去扑了个空,再错过了公交车可就得不偿失了。
白白兴奋了一场,林安嵛显得有些垂头丧气,颓颓地踏下石阶百,无聊赖地踱来踱去,却忽然又听见花坛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声响。
竟有点像是……打斗声?
林安嵛正觉奇怪,还未等反应就听见一声极为尖厉的猫叫。
“喵嗷——!”
林安嵛头皮一紧,第一反应就是难道有人偷猫?她立刻慌了神,一心只担忧着那猫的安危,也顾不得灌木叶枝划人,扒开一条缝隙就冲了进去。
声音越来越近,林安嵛扒开最后一簇枝杈定睛一看——是只黑猫!
林安嵛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哇”了一声,好漂亮的猫。
那猫玄身绿瞳,通身漆黑如墨、光泽如玉,唯独右耳尖儿上兀自长了一撮白毛。只是这一抹白并不似寻常杂毛般的叫人引出白璧染瑕的唏嘘之感,反倒灵动非常,叫人过目不忘。
它此时正高高弓起身子,双耳向后压低,周身毛发炸开,尾巴竖起,呲出尖牙,发出猫科动物进攻前独有的威吓声——“哈”!
它死死的盯着前面不远处,可奇怪的是,那里分明空无一物。
林安嵛心下一惊,都说猫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莫非此时……
林安嵛顿时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鸡皮疙瘩呼啦一下全钻了出来。她战战兢兢地环视了一周,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心中自我安慰道:“林安嵛啊林安嵛,你别老自己吓唬自己,你可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一切牛鬼蛇神都是反动派!有什么好怕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林安嵛杵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正无措之际,那猫忽然回过头看了一眼林安嵛,然后就转身跑掉了。
林安嵛起先一愣,接着便释然了,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估摸着就是同类之间打架,另外那只敌不过先跑了,留下的这只还在战斗的状态里没回过神来罢了。什么都没看着,自己凭着想象就把自己吓得够呛,林安嵛一面往外走,一面禁不住自嘲起来:“白长这么大人了,光长年龄不长胆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有点出息?”
不过话虽如此,林安嵛总觉的那黑猫很不一般,不像是寻常的流浪猫。尤其是那双绿眸,沉着冷静深不见底,甚至还有些……狠戾?想起那一秒对视,林安嵛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说来也巧,她刚从花坛里挤出来公交车就到站了。
林安嵛匆匆跳上了车,刷了公交卡就径直朝车尾走去。
最后一排右手边靠窗位,这可是林安嵛的御用宝座。
这条线路偏僻,车次少,坐的人更少。这个位子林安嵛总能坐得上,从没有人跟她抢。
兜里揣着个没电的手机,十九站的路程晃着晃着,不知什么时候林安嵛就靠着椅背睡着了。等她流着口水突然惊醒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坐过两站路了。
还好只过了两站而已,林安嵛庆幸起来,她知道一条小巷子能从这儿抄近路,也多走不了几步路,只当是锻炼身体了。
林安嵛住的是城郊的老城区,基本就是个城乡结合部。拆迁拆不到这儿来,所以这一带到处都是未改建的平房、筒子楼,甚至是窝棚。沙土路和连绵交错的窄巷交织在一起,街边随处可见小贩和住户随意侵倒的污水和垃圾,散发着阵阵酸腐和恶臭。
林安嵛把她的工装裙往上提了提,踮着脚,尽可能地把步子迈大些避开路上的泥泞,但仍少不了踩了一脚的黄泥。
这样的生存环境可能会让普通人感到厌恶甚至绝望,可是林安嵛却觉得很知足。
她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自打有记忆那天起,她就被从一个家庭卖到另一个家庭。一路辗转,受尽冷眼,这些她都无所谓。可是最后一个收养她的养父是个酒鬼,每天都要喝酒,一喝便是酩酊大醉,喝醉了便要打她骂她,手腕粗细的木棍都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
最后一次挨打的时候,林安嵛被打得失去了意识,眼前浮现出好大一片似虚似实、姹紫嫣红的花涛香海。林安嵛以为自己要死了才会看到这样的幻觉,可是她没有,她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她命不该绝,隔壁新搬来了一对小情侣,女的看不过去报了警。倘若换了以前的邻居,即便她被生生打死了都不会有人来过问。警察及时赶到,暂拘了她的养父并送她去了医院。当林安嵛在医院的病床上睁开眼睛,四下无人,唯有惨白的墙壁和床单。她的肋骨生疼,龇着牙艰难地坐了起来,她做了个决定,她跑了。
她几乎不分昼夜地打工赚钱,白天在小餐馆替人洗碗,晚上在大排档替人端盘子,每天只在桥洞下面睡三四个小时。就这样不知洗了多少碗、端了多少盘子,她终于攒下了一张车票钱来到了蔺阳市。在登上火车之前,她并不知道蔺阳在哪里、是什么样子,她唯一知道的是,她终于可以离开了——离开那个梦魇般的城市,梦魇般的家。
所以能有现在的生活,林安嵛已经很满足了,真的很满足。她甚至都不需要住在后街那些摇摇欲坠的筒子楼和窝棚里。她的家安在前街的居民楼里,三室一厅,卧室朝阳,有厨房,有暖气,有可以洗澡的独立卫生间,而且很便宜,甚至比后街那些筒子楼和窝棚还要便宜。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最重要的是——那里有夏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