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在逐渐地收拢。
天边最后一抹残阳，也被愁云给遮住了光彩。
暗淡，暗淡了一切；血红，血红的三双眼睛……
“你确定要杀我？不后悔？”独牙退无可退，鼓起了勇气。他的官服显得半新不旧，映衬在那闪烁的表情里，尚不失郁闷的底色。
熬霞盯着独牙的眼睛注视了良久，叱道：“当然要杀你！我……为什么要后悔？往前推进几个时辰，我们并不认识。或许杀了你，我会有那么一点点儿愧疚，但是，如果不杀你，我会很长时间都在生气……独牙，你说。”
“我说什么？县官不如现管，现在的你说什么是什么。就算你说的是错的，也没人把它当对的……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你算。”独牙说完，往前迎了数尺。
此刻，距离大概可以忽略。
他们的眼睛互相盯视着，身体几乎碰撞在一起。不晓得独牙又哪里冒出的胆子，逐渐理直气壮起来。他靠近，熬霞却开始退却。独牙又前进了些须距离道：“杀吧，既然白的在你嘴里出来都能成黑的，我已经无话可说。你还是动手吧……”说完，他把头伸向前。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姑奶奶我杀的人比你见过的还多，你竟然敢晾我？是你找死，休怪我狠心。”
“我还真晾你呢，杀呀，不杀我就是孬种！来呀，我不还手……”独牙说完，又逼近。
熬霞被独牙逼得无奈，伸手推了他一把。顿了顿，她招出了自己的宝剑。如果熬霞再不阻止，两个面孔差不多又要撞在一起了……
宝剑在手，寒芒四射。
我很担心，非常地担心！毕竟，那宝剑不是在独牙手上。
“独牙，你少说两句吧！”我挡在独牙面前瞪了他一眼转身迎向熬霞道：“龙姑娘，请你放过他吧，求你！虽然他嘴上缺德，但内心并不坏啊，我代他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们告辞了……”说完，我推了独牙一把又道：“快走吧，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想死？”
然而，独牙被我用力一推，踉跄了几下，并没有离去。
熬霞却说话了。她摇了摇头，强忍住笑意压住冲动道：“我让你们走了么？”说完，她顿了顿又说：“没你的事，先站一边。”话音刚落，从她的左手食指冒出了一线金光，把我围拢。金光忽地一紧，化为实质金线，把我捆了个无法动弹，力道也使不出来。
心中惊悸，就被这么捆住，难以再劝阻争执。独牙啊独牙，你今天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惹她呀？本来挺顺利的事情，被搞得一塌糊涂……独牙，我不能帮你了，自己看着办吧。别再如此地强硬，受苦的可没有外人……
我在心里祈祷着，希望独牙恢复理智。和女人计较长短，往往占不到便宜。
“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你别小看人，拿破铜烂铁吓不倒我……砍吧，如果你的剑砍在我身上，破个洞或者缺个口，千万不要哭……”独牙说完，闭上了眼睛。
“独牙，独牙！你不会吧？她那可不是破铜烂铁，东海最多的是宝贝，你的身体绝对没她那剑厉害……快求饶吧，我们认输！”看到独牙妥协，我忍不住大声疾呼。
“闭嘴！没你的事！……”异口同声来形容那男女合音，并不为过。看了看他们，再瞅瞅他们瞪着我的表情，无奈中，我低下了头。
我问自己：他们真是水火不容的对手吗？为什么都针对我？……
熬霞说完，举起了手中的宝剑。黄昏的颜色，最适合杀人。以前的我，在这个时候也有种罪恶的冲动，不知道她会怎样？摆了个姿势，她横起剑身欲刺。
“停！住手！”独牙大声嗔叫。
“你又有什么事？每次到了关键时候都打断我的情绪，真是可恶……好不容易，我才想到用这招移花接木杀你，又被你打断了。”熬霞气愤，撅起了嘴。
“我只是想问一下，你打算怎么杀我？看你的架势，好像是在拿剑刺我……那不行，你要用剑砍我，知道么？那样我死后才不会缠着你……”独牙说完，闭上了眼睛转过身去。“你管我怎么杀你？死就是死，还有什么不一样？”熬霞纳闷问道。
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我也被独牙弄懵了。笨蛋独牙，该软的时候不软，不该硬的时候却硬了……悲哀啊！如果你死了，就她那个样子，我怎么才能为你报仇呀！？
“当然不一样！”独牙转过身看着熬霞笑了笑。
那笑容阴森怪异，让人看了心寒。
熬霞却不为所动，抬高手中的宝剑指了指他的面门道：“你倒是说说看。”
“因为你的剑是宝剑，更应该用砍的……想一下，我已经好久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了。砍的话，一下抹去我的脑袋，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我就死掉。可是，如果你用刺的，一下两下，绝对刺不死我。万一，生前的痛苦再让我感受到，绝对受不了……我死了以后，那个难过呀，揪心地疼，一定不会原谅你！”独牙说完顿了顿又道：“明白了没有？”
“明白……你说完了吧？我动手了！”熬霞说完，横剑砍向独牙的脑袋。
光彩，眩目的光彩！
虽然天色昏暗，却掩饰不住宝剑的锋芒。一道流光仿若来自天际，又似阿修罗地狱的煞气。在半空中划起一抹闪亮，映白了独牙本就苍白的脸颊……
“独牙！……不要！”我急切地悲呼，希望可以阻止这变化。
可是，那光华依然斩向独牙，冷得死心塌地！如果宝剑落实的话，独牙的生命将要消逝在下一瞬间。我挣扎着，却挣不开这结实的金线。它顺着我的力道收缩：当我用力时，它就松软；当我停止挣扎，它就收得很紧……
心里猛地一凉，我不敢再看眼前的一切。闭上双目，我急出了眼泪。
“停！等一下……”独牙大叫。
声音震醒了我，也震住了熬霞。放眼望去，我看到宝剑的锋芒已经在独牙脖子的寸余距离。虽然如此，我心中落下的巨石又吊了起来。毕竟，此刻的独牙尚没有立于安全之境。
“独牙……你这个臭家伙，事儿还真多。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是给你的最后机会！有什么话还没说，现在一口气说完，别再罗嗦……”熬霞说完，把剑挥了一个圆弧，背在身后又道：“说吧，让你也死得瞑目。记得，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下次你再叫停，我不会犹豫，也不会罢手！”
“你看你……”独牙说着顿了顿道：“我又没说还会再叫停，你急什么？话还真多！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情，不说出来不舒服……”
“什么事情？快说完……免得一会儿你要死的时候又抱怨。”熬霞白了独牙一眼，却转为了窃笑。看那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在做戏耍我……看独牙此刻镇定的样子，好像我才是受骗的观众。
“是这样，我记得刚才的问题，我还有一个没有问……对不对？”独牙说完看着熬霞，像是逼视，又像是在恳求。
“对是对……可是你马上就要死了，问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你还不死心？”熬霞看着独牙的表情想笑，又怕失去严肃缺了震撼力。所以，在我看来，他们两个都非常怪异。
“大丈夫做事有始有终，哪里像你‘始乱终弃’……原先说是问三个问题，打的赌一定要完成，我才可以死得瞑目……”独牙说着顿了顿又道：“你不会玩不起吧？早知道不和你浪费时间，亏我还看得起你……”
“少在那里用什么激将法，早就过时了……你把第三个问题问完吧，免得你说什么不公平，又天啊地啊的嘟囔个不停……哼！”熬霞不耐烦道。
“好！那我就问了……”顿了顿，独牙道：“对了，刚才那赌注是不是还算数？”“独牙，我不得不说，你装模做样的本事比那三脚猫的功夫好太多了……先别笑，知道吗？你很令人讨厌！”熬霞盯着独牙说完，眉头一皱。
“是吗？你这一段是我听过的奉承话里最实在的，嘿嘿……当然，我的本事远不止这些，如果……”独牙说着顿了顿，打住。
“哦？你还有什么本事？如果什么？”熬霞满嘴的疑问。
“如果再有一万年时间让你来发现，会慢慢了解的……”独牙说着笑了。
天已经黑了，景物已经模糊。近处因为熬霞的宝剑和我身上的金线，尚有些光亮。但是，这有限的光已经让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也不能看出他们的意图。
我已经无法控制局面，早就没有办法阻止他们。另外，就算让我猜上一百次一千次，我也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结果。我担心独牙，非常地担心。兄弟做了这么久，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不亚于同胞至亲。然而，此刻的我，已经自身难保……
有时候，老说自己无奈，未尝不是一种懦弱。可是，我这个样子又有什么办法？
“你还是这个样子……独牙，难道你真的不怕死？你惹我生气对你有什么好处？”熬霞的声音传来，像是质问。
“你错了……我并没有存心惹你生气，也怕死。但是，我说的是实话。很多人不喜欢听实话，我想，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你喜欢不喜欢听实话，我不知道。估计你应该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那对美容很有好处……知道吗？我……”独牙的话很平和，也很从容。
“你什么你？再把话说一半，我要割你的舌头了。刚才你输给我的，小心！你欠我一条舌头……快说吧！”熬霞的话说的很快，也非常流畅。我想不通，他们哪里来的兴致。
“我可不可以说一句……”我朝着他们对峙的身影叫道。
没有回答，他们都不说话。我接道：“天黑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叫磨牙了……快给我闭嘴！再说话，我让你永远都是天黑……”说完顿了顿，熬霞又道：“独牙，快点说完你的问题，我已经没有耐心陪你们玩了。”
被泼了一记凉水，脸上火辣辣的。自尊心在澎湃，却无法突破这一圈圈的金线。我的力量用尽，也没有挣出这难缠的枷锁……
“再侮辱我兄弟，我会让你后悔……他只是提醒你天黑了，你说话怎么如此难听？如果不是看在我大不过你的份上，我早就扇你一巴掌了！”独牙顿了顿道：“既然你急着让我问，那就听好了……”
熬霞：“呦，人家还没凶你凶什么？好了，刚才是我心急，话有过错还请磨牙原谅，咯咯……你快问吧，让你死得瞑目，我就要回龙宫了。”
说变就变，女人当是不可琢磨的家伙！
独牙说道：“这样吧，为了保证你能安全地杀掉我，我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
熬霞：“那倒不必，你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我回答错，你们两个都会没事。所以，你问得越难，你们两个越安全。虽然我很想杀你，但我要让你死得心服口服……这样，你才不会有那永无休止的抱怨，咯咯……”
独牙：“好，君子一言……”
熬霞接道：“快马一鞭！”
“看你这么爽快，我问个简单的问题……算是对你忽然温柔的奖励，也满足你那几近变态的杀人欲望……哈哈哈……”独牙说完笑了。
“要死要活随便你了……估计你也没什么多难的问题，哼哼……”熬霞忍不住冷笑。
“我说了，我的问题非常简单！三岁的小孩儿都知道，你信不信？如果我的问题难的话，就算你回答不上来，也算我输……”独牙顿了顿又道：“知道吗？我就是故意让你，嘿嘿……”
“你说的可真好听……快问吧，少罗嗦！”熬霞又着急起来。
其实，不能怪她着急。我这旁听，都被独牙那莫名的饶圈子搞得心浮气燥……“好吧，我问了……在这之前，我先试试你的口才如何。刚才听你说话很流利呀，不知道饶口令能不能难住你……”独牙说道：“你先说月亮，说二十次，要快速说……”
“为什么要说月亮？”熬霞纳闷问道。
“我让你说就有原因，这和我的问题有些莫大的关系……说不好这个，你怎么回答问题？快说吧……”独牙催促道：“尽量展现你的口才和那三寸不烂之舌……呵呵……”
“好吧……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熬霞真的迅速说了二十次月亮。
独牙称赞：“好，很好！我知道这难不住你……现在，你再说亮月，也是二十次！”
“怎么？这就是你所谓的绕口令？太简单了吧……真幼稚！”熬霞嘟囔道。
独牙：“你别着急呀，能说好才行……哈哈……”
“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熬霞在说到第二十次亮月的时候，猛地声音一重道：“我说完了，快问吧……”
“好，那我问了……”独牙说完顿了顿：“很久以前，后羿射下来的是什么？”
“月亮！！”熬霞毫不犹豫地回答。
“哈哈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说错，我……我还以为你有多本事呢，哈哈……”独牙笑得一塌糊涂，语句都有些凌乱。
“你……你这个无赖！卑鄙，无耻……拿月亮来迷糊我，我……”熬霞怒不可竭，却因为回答错了这么简单的问题非常羞涩。她话音也凌乱，失去了刚才的气势。
独牙：“在问你之前，我已经告诉你了。我说问题很简单，是不是？你回答错了还怨我嘛？……输不起还学人家打什么赌？看你刚才着急的模样，是在假装认真吧？刚才我让了你那样多次，这次绝对不能再让你了……”
“谁说我输不起，反正我赢了你两次，你才赢我一次……我可以说两个要求，你只可以说一个，咯咯……”熬霞说到这里，开心起来。她顿了顿又道：“我的第一个要求已经说了，要割去你这讨厌的舌头……趁现在还没实现我的要求，你说你的要求吧。等你的舌头割下来，就没有办法说了……咯咯咯……”
独牙说道：“霞姑娘……不用照顾我，你先把两个要求说完，我再说。听人家都讲，好像什么女人优先来着……既然我是男人，当然要让你。”
熬霞：“好，那我就说了……你割去舌头以后，要做我的奴隶。以后我让你去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明白了没有？”
“很好！我当然明白！”独牙说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我的要求是把你那要求的奴隶二字改成‘相公’……”
“什么？你这臭僵尸！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占我便宜……你又想找死是不是？”熬霞着急道，甚至有些抓狂。
“……”独牙淡然笑道：“我只是占点便宜，你呢？先是趁这机会割了我的舌头，又剥夺了我的自由……相比之下，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原来是如此的仁慈！说真的，做你相公不一定比做奴隶舒服……你说是不是？磨牙。”
没想到独牙这个时候竟然想到了我的存在……
可是，我这个时候能说些什么？又敢说些什么？
“你……你这个……”还没说完，熬霞忽然闪身化做一道金光逃逸向大海，片刻便消逝了踪影。不料，她竟然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独牙没事了，我心中的石头终于除去。
可是……
身上的“捆仙索”还缠着，忽松忽紧的。望着熬霞消失的海岸，我苦笑不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