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家，瞻云阙。
舒碧落刚烹好了茶，刚斟满一个杯子，余光瞥见一道黑影正自远处飘然而来。于是接着斟满了另一杯。
茶壶与桌面相碰发出轻微的声音，黑影落在她的阳台上。
——室香罗药气。笼暖焙茶烟。“很应景。”姜燚拿起青石杯子，在手里缓缓转了一圈，见上面镌刻的诗句，随口一说。
舒碧落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才一饮而尽。
姜燚喝了口茶润润，笑着说：“果然人长大了就不可爱了。”
舒碧落继续喝茶，什么也没说。这几天姜燚每天都来看她，她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像现在这样静默着。这几天她跟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是：“你要进来喝茶吗？”不过话语的贫乏让她其他的情感宣泄口显得十分生动，她一个细小的眼神、一次轻微的眨眼、嘴角细微的变化，都表露着她的情绪，稍微细心一点很容易就发现了。
“落落，你就不想和我聊聊天？”姜燚往桌子上一坐，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乍一看还以为他要干什么。他在她面前是相当随意的，好像从没打算当个风度翩翩的绅士。
“说什么？”声音很小，虽然吐字清晰，声音也挺好听的，但是总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大概太久没好好说话了吧？
“好，我们不聊天，玩个游戏怎么样？”
“玩什么啊？”舒碧落微微抬头看着他，就像那时候一样，眼睛大大的，黑亮黑亮的，像个外星人似的，那么好奇，又小心翼翼。
“来来，手伸出来。”姜燚脸上的笑容扩大，看上去兴致很高。
舒碧落慢慢把手伸出来，又按他说的摊开手心。
“集中精力，反应要快一点哟。”姜燚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神光，状似善良地提醒她。
舒碧落点点头，她也没多想什么。
啪——
舒碧落寒毛倏地炸了一下，她错愕地抬头望着他，表情凝固了好几秒，才慢慢缓下来。他打了她，舒家四小姐被人打过吗？显然没有，更何况被他打，别的不说，光是他一巴掌下去那清脆的声音就让她吓了一跳。
“来吧，该你了。”姜燚浑不在意她的异样，伸出自己的手心，继续这奇葩的游戏。
舒碧落迟疑地抬起手，然后快速落下，中间没有遇到任何障碍物。
“该你了，伸手。”姜燚上扬的嘴角微微转了个角度，看上去得意洋洋。
舒碧落只好把手伸出去。
啪——这次比上次还响。痛不痛先不说，这心理阴影是一添再添。
舒碧落又一次落空，脸上显出了一丝沮丧之色，和姜燚那眉开眼笑的脸放在一起，对比那叫一个鲜明。
“来来，伸手，伸手。”姜燚跟个街边摆摊的似的，还吆喝上了。
舒碧落慢吞吞地伸出手去。
当然，这一声比之前那声响多了。
如此，一声赛过一声的，跟炸鞭炮似的，舒碧落最后都不敢睁眼看了。
“诶，你的反射弧是有多长啊？你属恐龙的呀？”她挨了那么多下还没怎么样呢，他一下没挨着倒还先不满了。
“你怎么这样，女生你也打！”舒碧落也忍不住了，她被打那么多下还没说什么，他还好意思。
“谁让你反射弧那么长？”姜燚不仅毫无歉意，还一脸得色。
舒碧落深吸一口气，迅速伸手抓住姜燚的手，拉着一阵狂拍，“让你得意，让你得意……”
舒碧落觉得手有点麻了，才把手松开，心里那口气顺了，人也觉得舒服了不少。她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挑衅，“你得意呀！”
“乖。”姜燚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舒碧落现在的感觉已经不是猝不及防就能表达的了。她看着他灿烂的笑容，眼睁睁看着世界变了天。
“好好吃饭，乖一点。”
舒碧落傻乎乎地点头。每一次看着他，舒碧落都觉得自己像个智障。他什么时候走的，她不是很清楚，反正新来的小姑娘让她吃药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圣祭进行了大半，舒碧落梳妆台上、书桌上、抽屉里多了不少东西，按他的意思就是，她喜欢的，就留下，反正姜家离舒家那么远，全当给他减轻负担，她不喜欢的，就等圣祭结束再给他送过去，他就带了两个人，拿不了。
他每天往这儿扔东西扔好几回，舒碧落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好一样一样地给他收好。
她在阳台上晒着太阳，看着他从远处飘然而至。和往常一样。
姜燚在她面前停下，俯身凑近她，笑容神秘。“今天我送你一份大礼，说说，怎么谢我？”
见他双手背在背后，舒碧落其实是有一丝丝期待的，可嘴上却说：“不用。”
姜燚也不劝她，只是抬起一只手，手心一团火焰跳动着。“行吗？”
舒碧落不动声色地在他斗篷上戳了一下。姜燚低头，正好看见一根纤细地手指从斗篷里伸出来，勾了勾。姜燚把斗篷掀起来，阳光从圆洞里透过来，带着一丝焦糊味。
姜燚目光回到她身上，只见她眉眼弯弯，狡黠中带着一丝丝得意。
姜燚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才把背在背后的盒子拿出来递给她，“换上。”
舒碧落疑惑看着他，刚要开口拒绝，姜燚却单手把她的轮椅转了个方向，稍稍推了一下，她已经滑行到屋里了。“把你的吉服一起换上。”
回头看时，姜燚已经没了人影，舒碧落看了看手里古色古香的木盒，推着轮椅进去换衣服。
“小姐，你的家徽呢？”衣服换好了，只是家徽不知道放哪里去了。小惠找了好久都没看到。
“找不到就算了吧。”那个家徽那么小，放了那么久，找不到也正常。而且她又不干什么，戴不戴无所谓。
舒碧落自己去了阳台，小惠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找家徽。
“走吧，我带你出去转转。”姜燚突然窜出头来，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伸手在她腋下一带，也没见他张开羽翼，两个人就飞了出去。
“小姐我找到了！”当小惠历经千辛万苦从梳妆台低下一点一点把舒碧落的家徽拿出来时，房间里哪还有什么小姐。
小惠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忙里忙慌地去找人。
姜燚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带着她在天上飞行，速度不快，不过想看个仔细也没可能，走马观花而已。不过舒碧落从没尝试过俯视这种视角，宽广的视野给了她不小的震撼。
“去哪儿？”见她高兴，姜燚嘴角也不禁噙着笑。
“你还会飞呢！太神奇了！”虽然答非所问，但却是发自肺腑。
“我无所不能。”十分狂妄，可却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舒碧落望着他的侧脸，她已经习惯每一天都能看到这张帅帅的脸，看着他表里不一，看上去是丰神俊朗仪表堂堂，可里面却装了一肚子坏水，却也更有趣，更引人入胜。
“走，我想到一个好玩的事儿。”说着姜燚带着她往一个方向加速飞行。速度虽然快，不过姜燚斗篷一展，将她裹住，也没让她吹到什么冷风。
“为什么你的斗篷那么薄但是却那么暖和？”舒碧落好奇地问。其实不仅仅是暖和，还十分柔软，舒碧落感觉就像是在云里一样。
姜燚打趣道:“要不要我剪下来给你做衣服呀？”
“好啊。”舒碧落兴高采烈地回答道，完美地演示了什么叫借着竹竿往上爬。
“淘气。”姜燚佯怒，戳了她一下，这姑娘也太上道了。
姜燚把她带到了一个棒球场。棒球场上空，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天气之恶劣，仿佛回到了远古时代的末日一般，头顶的黑云压抑得人喘不上气来。可外面，就算不是风和日丽，也是个见得到太阳的晴天吧？
舒碧落疑惑地望向姜燚其实她被姜燚护在斗篷里，受到的都是视觉冲击，非常震惊，仅此而已。
“神，无所不能。”姜燚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
舒碧落更加疑惑了，姜燚握了握她的手，笑道：“我们看点新鲜的。”
在观众席上落座，舒碧落还是非常期待的，她连正经棒球都没看过，更别说这个了。
“各位，比赛之前呢，我们来看看这场比赛的奖品——5ml龙血！这可不是那种大蜥蜴的血哦，是真正东方神龙的血……”巧了，这场比赛的解说员居然是她哥哥舒沛。舒沛婉转而极具特色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可是舒碧落东张西望了半天也没见他人影。
“真的有龙吗？”舒沛之后又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什么延年益寿，活死人肉白骨……玄之又玄，舒碧落只觉得像卖假药的，一个劲儿吆喝，恨不得吹破天去。可她自己都能用手指点火了，她好像也没资格嘲讽。
“以前是有的。”
比赛开始了，双方队员顶着狂风暴雨，一触即发。
守方投手投球，攻方击球的瞬间，一道青蓝色闪电当头劈下，声势烜赫，惊险万分。舒碧落这是远远地看，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为什么要有这种比赛……”
“玩的就是心跳呗，毕竟都不是正常人。”
雨声雷声相互应和，形成最恢宏的交响乐，球棒挥舞间，一朵朵水花绽放，一垒、二垒、截杀……球员们奔跑拼搏，不时几个惊雷炸开，让往本已沸腾的血液里又浇了一桶热油。
雨幕越来越厚，舒碧落只看到那些身影在雨里奔跑，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一个身影倏地从地上弹起，高度完全超出了人类的弹跳极限，他在空中旋身，挥棒！
电闪雷鸣，仿佛一颗炸弹在耳边炸开，舒沛极具煽动性的声音伴着雷电声响彻全场：“出现了！本场第一个本垒打！”观众的热情被舒沛彻底点燃，欢呼声此起彼伏。
姜燚把舒碧落往怀里搂了搂，女生大概都是怕打雷闪电的吧，如果不是被自己裹在斗篷里，他都不知道她在发抖。姜燚并没有把斗篷脱下来，两个人离得非常近，但是她一直都自己坐得直直的，丝毫没有要往他怀里靠一下的的意思，哪怕吓得发抖。
“我们回去吧。”姜燚温柔中带着一丝歉意，考虑不周啊，惊喜成了惊吓了。这里的天气是主办方刻意制造出来的，自然是能有多恶劣就多恶劣，闪电一下一下地劈，雷声炸了一响又一响，这种天气女生都会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吧。
舒碧落摇头，“我想要看完。”
“金缕玉衣是可以隔绝灵力的，以后你随时可以出来，不用一直待在房间里。”姜燚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估摸着她这样可能不太舒服，干脆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退上。
“喂！”她大概吓得不轻，拼命活动着自己每一个可以活动的关节挣扎着。不过一切都在一瞬间就被他制住。
“我没有别的意思。”姜燚把她的头往里摁了嗯，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她整个人已经没入他的斗篷里，仿佛和他融为一体。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和自己语言不符合，或许在抱别的女人的时候，他会做一点正常男人都会做的事，有一些正常男人的反应，可抱着她的时候，姜燚只觉心疼，那颗从未伤痛过的强大心脏，此时疼得泛酸。
她是那么的娇小孱弱，姜燚觉得，自己就像抱了一只小猫在怀里，温温的，柔柔的。十六岁少女的身体已经发育得玲珑有致，颇具风情，可就算这样，也掩不住她的脆弱，纤细的腕子似乎手腕仿佛他轻轻用力就能掰断，皮肤滑嫩胜过婴儿，让人根本放不开。
眼前已经没什么光线了，她被姜燚摁在胸口，斗篷遮得严实。暖和多了啊，这是舒碧落的第一个念头，接着她也不敢有什么别的举动，甚至不敢问他为什么这样，她知道这样抱着不好，然后……要怎么办？她不知道。
他的心跳得好快啊，声音好响。她有点羡慕，这是身体好的表现吧，他是不是从来不吃药呢？是不是每一天都可以吃很多饭呢？他可以去很多地方吧……舒碧落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耳边只有他心跳声，情不自禁地，想了关于他的事。
“舒碧落……”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她没应。低头一看，她一脸惺忪，恹恹的，分明是被吵醒的样子。“抱歉，你继续。”斗篷一合，姜燚眼中竟有了笑意——怪不得那么乖。
“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舒碧落挣扎着探出头来，语气不善。他的心忽然漏了一拍，或许是因为她这从未有过的娇嗔话语，又或许是因为她长发从他颈间略过，带着芬芳的痒意，直去了心里。
“小姐你心能再大点吗？好歹你也是名门世家，随随便便就在一个男人怀里睡着了，你说是不是傻？”只是一瞬间姜燚便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微笑，毫不示弱地回击道。
舒碧落没有一丝慌乱，或者说是没有一丝慌乱表现出来，她一脸的云淡风轻，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清冷，“你信不信，我回去哭一场，晚上会有很多人提着刀来找你？”
“四小姐饶命啊！我家里还有年迈的老父！”姜燚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抱着她飞身而起的动作安稳如旧。
舒碧落闷闷地笑出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