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贺兰凌奇去后,东方凝疑在师傅的精心调理下,身体渐渐康复起来,只是经过此劫他的神情更加沉稳老练。他的眼神,不似先前那般清澈单纯;亦不似先前那般温顺惬意;更不似先前那般怯懦简柔。
此时他的眼神深邃而沉寂,刚毅中带着淡定,敏锐中隐含着锋芒,暗藏着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其神情好似一位心系家国天下的先君良王。
数千个昼夜,东方辰呕心沥血的辗转于斗转星移。他终于盼来了这样的神态,温煦善良的东方凝疑已不复存在,即墨龙宇问世了,东方辰本该欣喜若狂,毕竟数载春风化绸缪,几番秋雨洗铅华。他为此付出了太多,须发已皓白如雪。可是此刻的他黯然神伤,彷徨忧郁;此刻的他竟然荒唐的希望眼前人不是即墨龙宇,永远是东方凝疑。因为他早已习惯把他当成自己唯一的后辈,相依为命的哺育早已血脉相连。
东方辰依旧关爱的神态中自然而然的多了几分恭谨,对着刚刚苏醒的东方凝疑道:“凝儿,感觉如何?经过此番历练,日后遇事沉稳些才是!”他习惯的不与其对视。
憔悴的东方凝疑神色苍凉茫然,他手扶胸口极力的平息一阵咳喘后,强忍胸腔隐痛从病榻上勉强坐了起来,他用安抚的眼神看向了师傅,无言中抚慰着身心俱疲的师傅。
在师傅为其煎药的空当儿,东方凝疑独自默念着几句寓意深远的诗句:
宫宇瘦瘦愁万种,萧墙幽幽怨千重。
惜时繁华皆似锦,今日墟废尽成灰。
前者含恨泉台去,后卿承志家国往。
手足相残酿祸凝,惟愿儿辈莫复冉。
东方辰端药而进时,正是凝疑默念揣测之时,所以听了个一字不差,不禁一个踉跄险些连人带碗摔倒于凝疑面前,好在他还是神情自若的将盛满汤药的碗递到了东方凝疑的眼前,但他内心深处早已五味杂陈,不知所措了。心思缜密的老东方对徒儿口中默念的诗句已揣测出一二。心中暗思:“这诗句前首暗指故国败亡之时的惨景,后首乃为嘱托逃亡二王子要同心协力光复大业,切莫骨肉相残,莫不是凝儿已知自己身世出处?可这十数余年来自己隐居山林,做事谨小慎微,绝不会露出丝毫破绽,凝儿绝不会道破天机!”
猛然间,他想起了东方凝疑昏睡不醒的这几日,他病中呓语闻似混言,实则与这诗句关联甚密,再看东方凝疑的举止神情不同于以往,顿觉眼前一亮暗想:“凝儿莫不是神游故国,看到了什么?莫不是先王之魂入梦相嘱过自己的王儿?莫不是生死劫难历练过的凝儿本能的激发了王族后裔的情怀?莫不是……”老东方沉默无言的为徒儿诊脉,却满面茫然的神情。
目无旁骛的东方凝疑依旧喋喋不休的默念着诗句,他虽然面色煞白,极度虚弱,但是已无性命之忧。神情木讷的老东方服侍目光呆滞的东方凝疑饮过汤药,又为其请过脉后,便轻轻的安抚其平躺下,盖好锦被转身欲离开。
“师傅……”一阵剧烈的咳嗽使东方凝疑的整个胸腔又开始撕裂般疼痛。刚刚出唇两字很难再说出话来。
过了许久,东方凝疑才平息了剧痛咳喘。的确,经过这场生死劫,他身心俱疲,真有些冷目看过世态尽炎凉之感。回想起他袒胸露背的被冰冷铁链捆绑在凛冽的冰天雪地中横遭暴打后,清醒的看着自己的血液汩汩从胸腔中流出,生生的看着权贵之人一饮而尽,除了恩师及人群中碧衣母女送来不忍、同情、悲悯的眼神外,众围观之人竟无一人挺身而出,只做麻木呆滞的看客,好个冷酷无情的浊世!
加之,东方凝疑沉珂梦中的一幕幕惨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梦中在高大的城楼上一位似自己却非自己的年轻国君,他悲凉绝望的望着战火纷飞烘烤下的王城,望着城楼脚下哭天喊地,惨叫炼狱的将士子民们做着最后的血战肉搏。他看着鲜活的性命一个个倒下,他神态中满含着深深的愧疚,他在憎恨自己的怯懦无能。渺小的他只能望着,望着整个王城在堆砌着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将士子民的尸体,他的眼睛在燃烧、在滴血。他含情脉脉的望着,望着站在自己身旁端庄美丽的爱妻,他此生最美的追忆,他在憎恨自己竟连保护妻与子的责任都担不起,他万分镇定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他目光惬意的望了望南北两城门涌出的百姓,他用目光送去了矜持的嘱托,让梦中的东方凝疑届时这目光满含着慈父的相嘱之情,万千责任顿时使东方凝疑浑身血脉涌动沸腾!冥冥中暗使东方凝疑必须担负起拯救黎民于水火,光复家国情仇的责任!梦中的东方凝疑不知自己是谁,一片迷茫混沌,只觉自己身系家国天下,必须担当起重振河山的大任。
冷峻刚毅的“父亲”腰间拔出短刀,在城楼的墙上深深的刻下几行梅花小楷,细观竟是:
宫宇瘦瘦愁万种,萧墙幽幽怨千重。
惜时繁华皆似锦,今日墟废尽成灰。
前者含恨泉台去,后卿承志家国往。
手足相残酿祸凝,惟愿儿辈莫复冉。
仰天悲鸣道:“孤负了举国子民志士,辱了历代先王贤君,惟愿吾儿日后莫赴孤之后尘,儿当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好收复旧河山!亦不枉举国将士为儿辈出逃,浴血奋战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言毕带着东方的后代携着爱妻纵身一跃,跳进了红色的护城河。
正置东方凝疑惊愕揪心般难过之时,朦胧间一双轻盈细柔的纤纤玉指为他轻整衣襟,好似进入另一梦境,一位粉红纱衣,翠环涟漪的少女,立于身旁轻轻对他微笑,笑意中带着关爱,是那样的甜美秀丽,是那样的娇柔端庄,在微弱迷蒙的烛光的映衬下,更添几分柔美,她好美,美的犹如天外来客,可是他欲启唇之时,一阵眩晕他坠入昏暗的深渊间。
东方凝疑再有意识之时,他静静的躺在空荡荡的竹屋内,环顾四周眼前的一切皆为自己所熟悉的,他想起身却动弹不得,胸腔内撕裂般剧痛。
他回想前情,暗自思量。是梦吗?自己到底是谁?为何梦中之事如此逼真?梦中之王到底是谁?与自己有何关联?他纵身跳入护城河时自己为何痛心疾首到了极点?
他自懂事起,只知自己复姓东方名凝疑。自己是何出处他一概不知,这样若隐若现的梦境自己不知做了多少回,只是此次梦境比以往清晰逼真了太多,梦中诗句意欲何为?一连串的疑问萦绕反转在东方凝疑的脑海中。
所有的疑问杂乱无章理不出一丝头绪:一首诗句,满腔疑问,几个名字,万千责任致使他心绪烦乱。今后何去何从更是一片灰暗,一阵咳喘过后,抖擞精神平添了几分傲骨铮铮的王者之气,它极具威慑力,这威慑力能使人心潮澎湃,不计生死的永世相随,此刻的他的确该知道一切了!
老东方看到了神铭药玄国的王族后裔与生俱来的气质再现,届时泪如雨下,是心酸?是兴奋?是如释重负?是看到黎明曙光的释怀吗?他内心深处五味杂陈。是啊!其中夹杂了太多的情愫,十数年了,他应该高兴,但他第一次泪如泉涌,扑通—他跪倒了,跪在了自己爱徒的面前,叩拜高呼:“殿下!老臣盼到这一天!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先王圣君在天有灵可看到?幼主已成年,一代新君将出世!实在不枉老臣这十八年隐忍度日,韬光养晦般历练幼主心志,致使幼主备受欺凌,徒生性命之灾!老臣事出无奈,实出无奈啊!”
仰天高呼毕,面对龙宇太子叩拜:“幼主在上,老臣东方晨钟疾首叩拜!”
东方凝疑见恩师如此大礼参拜,杂乱的思绪片刻理清大半,他却十分镇定,强忍胸中剧痛勉强起身,故作懵懂之态问道:“恩师在上,本应受凝儿大礼参拜,恩师如此,叫拙徒如何自处?此劫累恩师殚精竭虑,实是凝儿莽撞之过,还望恩师海涵一二,凝儿日后再不敢不听恩师教诲!”本欲搀扶恩师起身时,一阵胸中剧痛使他浑身打颤,本能的手捂胸口一阵剧咳后,露出了顽皮的笑意,惨白的脸上却渗出了豌豆般大小的汗珠。
东方晨钟见东方凝疑这般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欲言又止。迅疾起身,少有的尴尬之态使他手忙脚乱的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虽一如既往的面带慈爱,却语无伦次的言道:“如何?凝儿?为师一时失态皆因为尔焦虑所致,日后当谨慎行事,切莫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累为师日夜难安,为尔费尽心机!”届时转为严厉的埋怨之色。
已揣测出一二得东方凝疑,心中虽疑问重重,却故做懵懂人,只诚恳的与恩师赔情寒暄罢了。
自此,东方凝疑的确谨小慎微处事,内心深处时而虽会波潮翻涌,大半是劫后余生,对世事心灰意冷。只有一片粉红紗绫残片会给他阵阵柔柔暖意。他心中只这一丝暖意给他生的动力!
在他病入膏肓,毫无求生欲望时,朦胧中的粉红紗绫少女给了自己无限的毅力。
她,是那样的春意四射;是那样的光彩夺目;是那样的柔美秀丽;是那样的圣洁端庄;是那样的典雅神圣;犹如天外来客下凡尘,他每每奢求与她梦中再次相会,与其吐露自己心中所有的不堪与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