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流月瞬转，转眼也就十六年过去了，但在昨日皇朝发生了一件举国的大事——天元三十一年，大周王朝最受世人敬仰的长孙皇后去世。
这是一个传奇的女子，她医女出生，凭一身卓绝的医术让无数权贵欠下人情，更曾两次亲往北方抗击瘟疫、救万民于水火，在民间有极高的声望，是开朝以来第一位平民皇后。
但这样一位传奇女子却在昨夜突然暴毙，传闻是实验草药中发生了意外，消息一出举世皆哀，更有甚者带着一家老小到宫门前嚎啕大哭，朝廷在第二天便传出旨意：大赦天下、修建皇后陵，群臣太祖庙祭祀，皇后谥号：诚孝恭肃明德弘仁顺天启圣昭皇后。
当然旨意肯定不止这些，这只是明面上大家接触得到的，还有一些暗面上的旨意不方便明示，主要是不方便史官记载，都是由司礼监的太君传口谕，其中一道秘旨便是传往城东的碧家。
碧家在京城很出名，是传承千年的机关世家，据说开朝太祖攻破前朝京都时所用的利器就是碧家制作的惊龙弩，朝廷军方制作的各类器械、弓弩、甚至城防关卡，都会请碧家去做参考，历朝历代碧家都有人在工部为官，历朝冬官大司空的位置基本都是碧家的人。
碧府内大堂，为首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身着华衣的美妇，她神色高冷，略有雪丝的头发高高盘起，这发型是京都女妇人常用的盘结，每一节代表着十年芳华，此人便是碧家这一代家主碧华生的大夫人：叶若兰。
客座上坐着一男一女，从外表看是一对年过五十的老夫妻了，而且身着仆衣，却是碧大生夫妇！按理他们的身份应该是没资格坐正厅客座的，但此时他们夫妻俩却没有身为仆人的觉悟，一脸阴沉的坐在客座，男的还拿出一杆大烟闷头抽着。
对于他们的态度平常强势的大夫人却显得毫不在意，只是把玩着一只木雕的百灵鸟，这木鸟雕工精湛、每一根翎羽都栩栩如生，哪怕是她这种外行都感叹不已。
“早听老爷说你捡了个好儿子，打小进碧家工坊做学徒，连工教都惊叹其天赋，断言就是宗内子弟都无人能出其左右，这别的不说，光这雕工怕连老爷都不如！”
“夫人过奖......”那妇人摆手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她旁边的老伴打断，那年近半百的中年人敲了敲烟头很坚决道：“那孩子，是我用来养老的。”
叶氏愣了一下，这人入奴籍后随家主姓，上一任家主也就是自己的公公给他取名大生，负责管后院伙食采购的，她嫁入碧家后也经常打交道，平时看起来老实憨厚的一个人如今却如此强硬。
不过叶氏也是大家大户出生，能这么多年让自家老爷一个妾氏都没有自然是有一些手段的，她轻笑了下道：“大生，你亲儿子年前可给你回信？”
大生闻言手一抖，堆积的烟灰撒了一地有些冷言道“夫人想说什么？”
叶氏眉头一皱，感觉今天大生一直这样无礼让她很不适应，不过也没办法，自己在逼别人儿子去陪葬，换谁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她叹了口气道：“这次长孙皇后仙逝，圣上指名钦点碧家的机关术，还要嫡传，我们这也是没法，我那三个儿子里面大儿子继承老祖宗手艺自然不能去，二儿子碧天佑过了春试，通过老祖宗的关系殿试二甲完全没问题，是我们碧家这一代走官职的苗子，所以只能忍痛让晨儿去，但那小子从小不学无术，必须要一个精通手艺的人一起去，所以这才.......”
“夫人不用向我说缘由，大生我记事起就在碧府为奴，这么多年的牛马生活我也不怪我那当初把我卖进来的爹，家主让我有口饭吃还让我成家自是对我大恩，但这恩让我卖命不行，让我卖儿子的命，更不行！”大生幽幽的盯着叶氏，冷冷道：“我家婆娘不争气，没有多余的儿子让我来选哪一个去送命！”
旁边的妇人连忙拉了拉他衣服，示意他说话不要那么冲。
叶氏秀媚皱得更深了，一个下人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是很重的，也看得出这碧大生虽然平时老实巴交，但越老实的人其实有时候脾气越犟！
但她也不急，她也早料到这种情况，也早有所准备。
“那只是你捡来的，会有你亲儿子重要？”
“那就是亲儿子，对我来说就是......”
叶氏冷笑了一声道：“这样，你让碧落陪晨儿去长孙陵墓，我叫老爷托关系让你亲儿子从北疆调京城巡防营！”
碧大生：“..............”
夫妻俩沉默了，虽然刚才很鉴定的说碧落和他们亲儿子并没有区别，但真到了选择关头，孰轻孰重岂会心中无一杆尺？
如果不是老大祸福难料他们又岂会去捡一个孩子回来？巡防营是什么地方他们这种京城百姓最清楚不过，那是份肥差，比起在边疆苦寒之地和蛮夷厮杀那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好男不当兵自然指的不是前者！
如果孩子能回来，又能脱离奴籍还能谋到这份好差事，叫他们夫妻做什么都行！
“怎么样？我也不强迫你们......”看着沉默的夫妻俩，叶氏心里明白这事已经基本成了！
“我要先看到儿子在巡防营落户！”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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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讽刺啊.......坐在马车里碧落无奈自嘲道，果然捡的始终比不上亲生的。
碧落落入这个位面已经十五个年头了，这里似乎不是武道势力范围，但也没有任何仙流的痕迹，应该是很纯碎的凡人国度！
按照凡人的习俗，再过一年自己就弱冠了，本来想就这样简简单单过一世，他那个便宜老爹还曾计划着碧落弱冠后求碧家老爷给他相一房媳妇，让自己早点抱孙子，碧落本人开始也是这么打算的，结果他老爹为了自己亲儿子的一个前程许诺，毫不犹豫就把自己卖了。
碧落现在可以说没有任何办法脱身，这位面灵气稀薄，但也不是不能修炼，可是他自被大生夫妇收养开始就从没有修炼过哪怕一次，前世的挫折让他心灰意冷，剑心已碎，可不是从头来过就能解决的。
马车坐着两个人，坐在对面的自然也就是碧家那个倒霉蛋碧晨了，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但却是一个十足胖子，带上马车时身上还一股浓厚的酒味和胭脂味，死到临头了都还在花楼里潇洒，当真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典型纨绔。
也不知过了多久，坐在他对面的碧晨似乎终于醒了，迷迷糊糊的看了碧落一眼，然后就坐在那里发呆，碧落自身也是个冷性子，也没有主动打招呼。
又过了良久那胖子似乎憋不住了主动问道：“你就是那个和我一起陪葬的倒霉蛋？”
碧落扯了扯嘴：“彼此！”
胖子看了他一样，有点不甘心道：“你爹娘真是狠得下心啊。”
碧落白了他一眼：“还好吧，毕竟是捡的，倒是你爹娘，还真是狠得下心啊。”
胖子闻言脸一黑，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是啊，真是狠得下心啊。”
碧落默然，被抛弃心情总归是不好的，倒霉蛋何苦为难倒霉蛋？
车内又沉默了下来，两人相互都不了解，这种环境下不说话总觉得会很压抑，可是一瞬间却找不到什么话头。
碧落想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想开口，问问他被送来的前一天去哪里潇洒了，这时那胖子却突然抢先开口道：“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啊？”
碧落愣了下：“怎么了？”
胖子碧晨脸色突然有了一丝疑重，碧落又扯了扯嘴皮，这家伙脸看起来本就喜感，突然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显得更加滑稽了。
碧晨：“听声音，外面护卫挺多啊。”
碧落白了他一眼：“能不多吗？”
碧晨摇了摇头：“外面起码近百骑的护卫，就送两个弱冠之年少年，用得这么多？”
“你耳朵倒是挺灵啊。”
碧晨皱了皱眉又道：“我听说过你，在工坊里表现一直很出彩，你现在的一件木雕由碧府卖给那些达官权贵都是百金以上，而且这次大哥新设计的追风弩极受军方赞赏，可我知道那是你设计的对吧？”
碧落眉毛一扬：“你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碧晨望了望他，突然压低声音道：“我大哥应该经常带你去军工坊吧？”
“嗯？”
“那你应该对京城那些军卫很熟啊，外面护送我们那一伙是哪儿的？巡防营还是城北军？”
碧落有些诧异的望了碧晨一眼，突然觉得这胖子似乎和传闻那种纨绔不太一样，至少心思很敏捷啊，于是很配合道：“都不是，是白羽卫！”
“白羽卫！”碧晨眼睛一眯：“倒是大手笔啊.......”
京城的精锐不多，像巡防营、城北军之流都是贵族子弟混资历的地方，但是白羽卫不同，是真正精锐，而且还是一支纯骑兵的精锐！
据说这是开朝太祖征战四方时所建立的嫡系，从不让任何势力染指，代代相传，每一个士兵都是内部军户，白羽卫的后代长子都在五岁时应征入伍，保持军队的血统和忠君的思想。
碧落常年混迹军工坊，自然知道培养一名精锐的骑士有多贵，这么精贵而且重要的骑卫居然被派了百骑来护送自己两人，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然后呢？”碧落饶有兴趣的问道。
碧晨：“这条路也不是去太庙的。”
“诶？”碧落兴趣更浓了：“你怎么知道？”
碧晨白了他一眼：“太庙在五行山，那是条康庄大道，怎么会像现在怎么抖？”
“哦！”碧落恍然大悟：“有道理哈。”
正想在说点什么马车却主动了停下来，外面传来一声吆喝：“两位先生，下车了，前面路段只能步行。”
卫队对他们两个很是礼遇，碧落和胖子都是在骑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六月的天亮的早，虽是清晨但却也烈阳高照，突然暴露在强光下让人很不适应，缓了许久才看清周围的一切。
果然这里和胖子推想的一样，并不是太庙皇陵，那这样说的话，长孙皇后应该是独葬，更震撼的是山头路口，那白茫茫一片闪耀的羽甲，那铺面而来的肃杀之气，烈日下那一尊尊骑卫如雕塑一般，碧落咋看一眼，竟然有近千骑之多！
“这规模，是要打仗啊！”碧晨咂咂嘴，一脸感叹：“老子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种大场面，这到底是亏还是赚呢？”
“嗯！”碧落点了点头，他摸着下巴：“很不寻常......”
“屁话！”碧晨白了他一眼：“瞎子都能看出来......”
碧落指着前面的孤峰道：“我说这风水。”
“你还懂风水？”
碧落看了他一眼：“碧家工坊在习陵墓机关时都会说一些风水问题，晨少爷是一次都没去过？”
“额......”碧晨尴尬的笑了笑：“你继续......”
白羽卫在下了马后之后并没有都随行上山，随同碧落们上山的只有刚才搀扶他们的两个校尉。
碧落走进这孤峰后感觉就更强烈了，这孤峰绝对不适合葬人，学习陵墓机关的人不说很懂行但至少大方向是会看的，此孤峰山势粗大丑恶、老而不嫩，凡风水福地大多细嫩清秀，所谓葬乘生气，而气外透与形，寻龙点穴最怕山峦丑恶，正常点的风水师都不会点到这里。
而且这种山峰上打造陵墓极难，以碧落专业眼光来看就算人工穷尽也要一年时间，再加上白羽卫护送证明朝廷很重视长孙皇后的葬陵。
这样一看矛盾点就太多了，花费如此重金在如此偏远的恶山上修建一座规模不小的陵墓、请的是碧家这种最顶级的机关师、护卫用的也是最精锐的白羽卫，这位及受拥戴的皇后受的待遇着实让碧落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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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深宫内，年过六旬的黄太医隔着帷幕为当今陛下诊脉，此刻经验丰富的老太医不知为何满脸惊异的表情。
黄家世代行医，和其他保守的御医不同，他黄奇峰一直都是火神派的用药风格，用药刚猛且魄力极大，对于病情也敢于断言和担责，上一任皇帝在雇他为首席太医后一直平安活到八十五寿终，是历代活得最久的一任皇帝，所以尽管老太医已经年过九十但皇家却对他一直信任有加。
这一任皇帝是隆景帝的皇太孙，继位前天资聪慧熟读儒经，但继位后却不知为什么开始迷恋长生，信奉外丹之术，他曾多次苦劝无果，年前他来诊过一次脉，断定陛下中汞毒已深、病入膏肓、活不过年初。
却不想那位三十年前去东海求药的国师突然回归，献上所谓的什么仙药陛下服用后突然精神焕发变得龙精虎猛。
自己一开始听到传闻还不是很信，到亲自诊脉过后才觉得不可思议，圣上的脉象在年前本已枯竭，此时他从脉搏上感受到的却是那磅礴的血气，简直旺盛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他年轻时也曾在江湖当过游医，见过那些从小打熬身体的游侠儿，那些武艺高强能十人敌甚至百人敌的武学宗师都远远不如陛下当前给他的感觉，而且脉象平稳有力，完全不是回光返照之相。
“黄老，朕的脉象怎么样？”
黄奇峰抖抖索索将手收回，一脸激动道：“到底是何药物，居然能如此的化腐朽为神奇，陛下可有多余的我想研究一下是何药理........”
帷幕里传来一阵满意的声音：“黄老说笑了，既是仙药哪有多余的？至于药理嘛，仙家手法自然和俗世不同，国师来了你可以和他探讨一下。”
“微臣谢过陛下。”黄奇峰激动的拜谢。
“对了，国师呢？”这话是问旁边侯首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盛。
冯盛行礼道：“启禀陛下，国师今儿一早就去了长孙陵墓。”
黑暗中帷幕里许久才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也好，回来后我们应该谈谈了。”
黄太医低着头，心里闪过一丝凛然，长孙皇后之死太过古怪，明面上说的是实验药理暴毙而亡，对于这个说法他这个老太医是嗤之以鼻的。
自古有神农尝百草之说，但真正实验药理有几个会亲身尝试？还是皇后之尊？而且长孙皇后乃医道大家，论医术说实话还在他之上，就算亲身尝药暴毙的可能性也不大。
也有传言说长孙皇后自身有隐疾，自己未察觉，这话他就更不信了，说医不自治的都是不懂行的人，真正的国手大家哪个不是活过百岁开外？调养自己都不会如何治得了别人？
要说最可疑的无疑是那陵墓了，一般皇陵是预先在修的，皇家陵墓工程浩大自然不可能是死后才开始修建，所谓修建陵墓也只是最后布置机关而已。
但据他所知长孙皇后的陵墓却不是在皇陵旁，而是在太庙大后方一座很冷僻的孤峰上，先不说这是否符合规矩，祭拜不方便这些都不说，那座孤峰上，是什么时候修建了一座陵墓的？
想到这黄奇峰悄悄的瞄了一眼那帷幕里，他练过内家拳虽然年纪老迈却目力极佳可看十米之外的细尘，可就近在咫尺的一层薄纱一样的帷幕却让他怎么也看不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