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焕从后门走进,绕过绘着青山秀水的布绸屏风,就算是进了前楼。
彼时的前楼,正有一波宾客在此喝酒饮茶,吃着饭、听着曲儿,好不惬意。
阿焕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将数十个宾客挨个儿瞧了个遍,全然不见晋的踪影。
也不在此啊……
阿焕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明明转瞬即逝,却恰被从楼上下来的顾浅看在眼里。
“姑娘心中有事?”
阿焕循声看去,便看见楼梯上站着个白衣少年,模样清俊,一双明眸倒是颇具成熟之气。
“阁下是……”阿焕敛了万千思绪,抬头与顾浅对视。
顾浅一眼就认出了她,只可惜她全忘了。“在下乃桐音楼楼主,顾浅。”
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自称楼主,应该不是假的。可这楼主也太年轻了吧,她还以为……
“参见楼主。”说着,阿焕抱拳行礼。
“我见姑娘心中有事啊。”说着,顾浅从楼上走下来,走到阿焕的面前。
阿焕低声笑道:“楼主如何见得?”
“秀眉轻拧,目色暗淡,这不是有事又是什么?”
“……”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那好,楼主可否帮我一个忙?”
“姑娘请说。”顾浅大摆谦谦公子,芝兰玉树的风范。
“还请楼主帮我查一查,这桐音楼可有一个叫晋的人。”
“晋?”他不自觉的朝东北方向瞧了一眼。
“这个,恐怕要叫姑娘失望了,我经营桐音楼这么久,还从未见有人叫晋的。”
闻言,阿焕应了一声,又道:“有劳楼主了。”说罢,她便转身要走。
顾浅急忙拦住,“对了姑娘,你如何知道他会来桐音楼?”
“听人说,他来了这儿,我便一路寻来。”如此一提,她又想起了在子书城。
离开不久,她竟觉得那座城已经离她那么远,远至尘埃。
“你一直说他叫晋,那他姓什么呢?现在他还叫这个名字吗?”
顾浅见她不回答,便摇了摇头,与熟人说话去了。
阿焕站在楼梯边,愣神。良久,她忽然转身,几乎是跑回了荆芜阁。
如果顾浅说的有可能的话,她宁愿相信,唐晋笙就是晋!也许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他不能与她相认……
她兴冲冲地推开荆芜阁的大门,冲进了满院花林之中。
唐晋笙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前,阿焕急忙止步,一个转身就闪向一边,正好没撞上。
“你是不是没长眼睛,挡什么道啊?”阿焕掐着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唐晋笙,一板一眼地训话。
“到底是谁长眼睛?”唐晋笙的手在空中挥了挥,拂去莫须有的灰尘。
“你……”
“现在知道回来了?我还以为姑娘要在前楼的客栈里住着呢。”他笑得如此天然无公害。
“莫非公子舍不得我?”阿焕捧着脸凑到了他的面前,“酸酸的。”
他冷着一张脸,不,说,话。然后转身,一袖子打在了她的脸上。唐晋笙自顾自地离开,阿焕却觉得自己好像……石化了……
此去多日,他们两个都是过的“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即他每日以琴声唤她起床,然后吃早饭;早饭过后,他在树下弹琴,她在树上睡觉;等他去忙去了,她便在荆芜阁吹笛,整日整日地混日子。
直到一日,阿焕终于听腻了《吾念》。
“唐晋笙,这《吾念》有那么好听吗?我都把调子背下来了。”阿焕躺在树上,枕着双臂,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当然好听,我作的曲子。”树下的唐晋笙淡淡回答。
阿焕在树枝上翻腾了几下,惹得繁花落了他满身。
“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她嘟囔了一句,继而大声道:“我觉得你这曲子里有故事啊。”
“嗯。”
“真的有?”阿焕从树上跳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唐晋笙的对面,“你说吾念,念的又是谁?”
“念的,是一个姑娘。”唐晋笙笑笑,就此没了下文。
阿焕垂眸,隐了满眼情丝。“那是个怎样的姑娘,值得你为她如此挂念?”
“也没什么,就是一个伴我多年的小丫头,如今几年不见,也不知她还活着没有。”
“我想,你的心心念念,她会知道的。”阿焕伸手拈走了琴弦上的一朵花。
“还是,不知道的好……”唐晋笙的一句低语,没在了琴语之中。
“对了,你怎么从不问我的名字?”就在唐晋笙准备再弹一曲的时候,阿焕忽然伸出手按住了琴弦。
唐晋笙本就低着头,便顺势瞧了瞧她的手。
这只手并不如其他姑娘的手那般白皙细腻,反而是粗糙得很,指间因常年握剑而磨出了老茧,衣袖遮掩的腕底隐约可见一条疤痕,甚是狰狞。
阿焕见他一直低着头,一瞧才反应过来他一直在看她的手,一时不好意思,便赶紧将手抽了回来。
“那个,我问你话呢。”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人生在世,不过匆匆过客尔。”
“……对,我们都是过客。”阿焕重复了一句,又跳回了树上。
――大抵也只有躲在这儿,才不会叫旁人将她的心事瞧了去。
“唐晋笙!”她喊道:“你给我记住了!我叫阿焕。”
“这辈子都不能忘。”后一句,道在了她的心里。
入夜,唐晋笙一如既往地在阿焕的房里点了安神香,便退了出来。
关好房门之后,他却并没有回到厢房,而是出了荆芜阁,往涵青阁去了。
顾浅早就煮好茶,在等他过来。
刚入坐,顾浅便将斟好的茶推至唐晋笙面前,问道:“这几日,他们可一直在门外守着呢。”
“我知道。”唐晋笙答道,“他们不过就是想杀了阿焕,好回去复命。”
“要我说,你们子书城的杀手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闻言,唐晋笙笑而不语。
“你别笑啊,快想想这事怎么办。”顾浅伸出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他们是赶不走的,也是杀不完的。”唐晋笙饮完了茶,便伸手去拿茶壶,结果顾浅抱着死活不撒手。
“难不成你要将阿焕交出去?”顾浅拍桌质问道。
“这个就不劳小浅费心了,我自有办法。”唐晋笙终是夺回了茶壶,淡定斟茶。
“……”顾浅顿了顿,自觉说不过唐晋笙,便缴械投降,“好好好,我不管了。”
“好了,我先回去了,免得阿焕醒过来见我不在。”唐晋笙笑道。
“现在才什么时候,媳妇儿就比兄弟重要了。”顾浅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打着哈欠回去睡觉。
等唐晋笙回到荆芜阁,刚一开门,便有一股杀气袭来。
阿焕从门上翻下来又拿着匕首架上了唐晋笙的脖子,“去哪了?”
“找楼主聊聊天。”唐晋笙伸出手指来拨开刀刃,“倒是你,这么晚不睡觉干什么?”
“外面是不是有人等着杀我?”阿焕跳下来,站在了唐晋笙面前。
唐晋笙怔了一下,缓声道:“瞎想什么?”
他伸出手来,以手背覆上她冰凉的额头。从额头上传来的暖意蔓延了她全身,最后,汇到了心口处。
“你安心在这儿呆着,待伤好利索了,再离开也不迟。”
“你也不用护着我,其实我现在就想着,找到晋,再见他一面,”她抬起头看着他,“死而无憾。”
他看着她,看了许久,才收回手来,绕过她,往厢房的方向走去,“回去睡觉吧。”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过来,“过两天中秋节,我带你出去玩一玩。”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