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一人在远处站了一会,这时,狄麟领着十几个赤脚的村夫朝我走过来,这些村夫一个个无精打采的,甲胄随意的披散着,头上的铁盔也戴得歪歪斜斜的,更有甚者,连分发给他们的兵器,都像扫帚似的拖在地面上,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
我不禁皱了皱眉,这样一支队伍,要在短时间内把它训练成足以和妖魔对抗的骁勇之师,简直难比登天。
老鼠和猛虎之间,果然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啊…
我有点不悦,问道:“怎么就这几个人?”
“别提了,这些还是我强行拉来的,”狄麟苦笑道:“其他的村民都怕死,不是不愿来,就是故意装病,你知道,我又不好对他们动粗,况且…光靠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村夫,只怕也扭转不了局势,你就将就一下吧。”
话虽如此,但大敌当前,他们难道没有想过,一旦我们死了,谁又来保护他们的生命?也许,他们已经把所有的身家都压在了我们身上,这其中也包括他们自己的性命。
所以他们才不愿穿上甲胄、拿起武器去和妖魔战斗。
可是,我们真的能够把他们安全带出去么?我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狄麟已经走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转过头,看着眼前的所谓‘新兵’,有点厌恶的摇了摇头。
大概是我以前杀得人太多,不经意间会隐隐有一股杀气透出来,让这些新兵不敢抬头来和我对视,说实话,这种胆量,别说和妖魔战斗,只怕一见到妖魔,便要吓得屁滚尿流。
“都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大喝一声,吓得眼前众人颤了颤,是时候该拿出点人奴营里的手段了,否则,这些软蛋只怕永远都成不了英雄。
看了一眼他们,我大声道:“你们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一条狗,你们首先要丢掉的,就是那不值一文的尊严!”人群里一阵躁动,显然是我的话激怒了他们。
事实上我要的正是这种情绪,他们越是愤怒,所能激发的力量就越大,要想在一夜之间从懦夫转变为勇士,用常规的手段是行不通的,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法。
这时候,我朝不远处一个黒袍阁兵士招了招手。
那人正是秦重三,他跑过来道:“铁兄弟,有什么事么?”
连普通的黒袍阁卫士也这么客气起来了,真是让我不习惯,不过比起他们先前的态度,我当然还是喜欢现在的相处模式。
我道:“秦卫士,你们擒住的那几个人奴,被关在哪里了?”
他有点怔怔:“你还想审他们么?稍等一下,我这就去把他们带过来。”
片刻之后,七个人奴被串在一根铁链上,慢吞吞的走了过来,他们每走一步,铁链就发出‘呛啷呛啷’的声响。我笑了笑,大概是我曾徒手挣断过粗麻绳,因此黒袍阁兵士们生怕这几个人奴也有和我一样的神力,便把绳子换成了铁链。
“跪下来!”
我在其中一个人奴的膝弯里猛踢了一脚,那人奴便曲膝跪倒在地。
拔出战刀,我将刀狠狠插在了地面上。随即,指着面前一个村夫说道:“你过来。”
他有点畏惧的走出来,到了我面前。
我冷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回头看了看,胆战心惊的回答道:“我…我叫孙易,是芒村人士,不知…您有何吩咐?”
伸手指了指战刀,我淡淡的道:“拿起这把刀,替我把这人奴杀了!”
“杀…杀人?”他连连摇手,几乎吓得要哭出来了:“我…我不敢…”
“你不敢?”我笑了笑,问道:“你可有父母妻儿?”
这村夫痛苦的低下头,回答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我道:“你想替他们报仇么?现在你的仇人就在眼前,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反过来杀你,战场上没有情谊,只分生死!”
“可是…他们已经缴械投降了,我…”他有点犹豫,大概是从没杀过人的缘故。
“我明白了,”我若有所思:“你是觉得这样杀掉他们,胜之不武?”话犹未了,我提起刀一刀斩断了人奴的铁链,那人奴回头吃惊的看着我,显然没有料到我这样做的用意。
这时,一旁看热闹的黒袍阁兵士神情一阵紧张,秦重三正要上前来阻止,却被我伸手挡住了。
“铁兄弟,你这是…”
“秦卫士,你尽管放心,我不会让这些人奴闹事的。”
我的话无疑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秦重三慢慢放下兵器,双眼却始终盯在人奴身上不敢移开。
看着这叫孙易的村民,我冷冷道:“你想要公平,那我就给你公平,记住,不是他死,就是你死!”‘哗’的一声,我将战刀高高抛起,落下时,恰好落在孙易的脚边。
他有点胆怯的握住刀,大概是我的刀太沉了,他用力一拔,战刀竟连动也没有动弹一下。
眼前的人奴忽然发出了一阵嘲讽的笑声,这人奴似乎也知道今日必死无疑,反而不再唯唯诺诺的,他转过身,看着我说道:“铁奴,你的杀手锏就是这些胆小鬼?我敢打赌,你们活不过今晚,哈哈,哈哈…”
我怒道:“我死了,你们也别想活着!”
他得意的看着我,忽然伸出手,指了指脸上的人奴刺青。
“你做的梦也该醒醒了,连我都看得出来,这些人不是敬你,而是怕你!”他如此恶毒的说道,每一个字几乎都戳中了我的心。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奴是如此了解我,以至于连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杀掉狰魔,叛逃人奴营这件事,是不是做错了?
我已经动了杀心。
“再说一次,我可以让你永远都闭上嘴!”
“这么容易就被激怒了,还说已经跟我们不一样了?”他退后一步,我注意到这人奴的手已经握住了孙易面前的那把刀。
不等我回答,他突然暴喝一声,拔起战刀便朝我头顶猛劈下来。
看到他这么做,我反而安下心来,是他自己找死,不能怪我。说实话,我正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杀掉他,若是无缘无故的杀死一个降卒,只怕旁边的黒袍阁兵士也不会同意。
现在,一切都变得很合理了。
微微一侧身,我避过了这一刀,随即,重重的一拳打在他的后腰上,他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我已劈手夺回战刀,左手抓住他头发,右手反握着刀,刀锋向外,扳过他身子,朝他脖子上一刀抹了下去…
“住手!”
忽然,一个愤怒的声音猛然响起,然而一切为时已晚,刀锋划过动脉,这人奴像鲤鱼一样抽搐起来,只见他的颈腔里,皮肉外翻,鲜血正汩汩流出,洒了一地。
我松开手,他还捂着脖子,喉咙起里发出了可怕的‘咕噜咕噜’声,仿佛水喝得太急,呛住了一般,只是咳嗽声却怎么也咳不出来。
这时候,一个人影快速将我推开,伸手在人奴的脉搏上搭了搭。
此人正是狄麟。
过了一会,他寒着脸,慢慢站起来看着我,道:“你…竟然杀了他,杀一个…降卒…”
这一瞬间,我感觉到口干舌燥,狄麟并不是用一种责怪的口气在和我说话,他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仿佛是在跟我说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但他越是表现得平静,我却觉得他越陌生。
“你太令我失望了,铁奴…”
他这样说道,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离开了广场。
秦重三立刻走过来,把余下的人奴和尸体都一起带走了。
面对狄麟,我竟无言以对。事实上杀人不是我的本意,原本我只是想吓唬他们一下,但不知为何,一旦战刀出鞘,心中那份嗜杀的欲望,却怎么也无法压制住。
也许,我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人奴刺青,降魔卫士跟我,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以后,都不可能变成朋友…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那些村民正畏怯的看着我,他们的眼神惶恐而胆寒,大概已经把我当成了怪物。
我有点不屑一顾,正要去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独处一会,但是突然间,一个纤弱的身影却让我浑身一震。
是她!
她也在人群里,刚才的一幕,她也一定都看到了。
那么,她会恨我么?看着她的双眼,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尽管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然而对于她,却始终无法释怀。
***
天渐渐暗下来,夕阳已落在树梢后头,天幕呈现出一片混沌的气象。
妖魔最善夜袭,与人类不同,妖族天生能够在黑暗中视物,一旦夜幕消沉,他们势必会发起一轮猛烈的攻击,到时,只怕狄麟他们会损失惨重。但他既然没有来跟我讨论,我也就没必要去提醒他。
这时候,出去刺探情报的黒袍阁兵士也回来了,见他准备去向狄麟报告,我当先叫住了他。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这兵士并不知道我斩杀人奴降卒的事,态度还算和善,回答道:“都查探清楚了,妖魔大都聚集在西北角,其余地方,则由人奴把守,不过据我观察,村子东边的防守最严密,南边的人数相对而言比较稀少。”
见我不说话,他问道:“我们是不是准备从南边突破?”
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天已完全黑下来。我指着广场四周的制高点,说道:“你叫上几个眼神好的神射手,叫他们埋伏在周围的屋顶上,一旦看到我舞动火把,就向妖魔射击!”
这兵士大吃一惊:“铁先生,妖魔…又要来攻了么?”
我点了点头,注意到身后的戏台,是由两根粗壮的圆木搭建起来的,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说不定,或许可以用这两根圆木来稍稍阻挡住妖魔的进攻步伐。
“看到那两根柱子了么?”我说道:“你找几个人,把戏台拆了,拆下那两根柱子,给我把头削尖了,再找辆独轮车,将柱子绑在上面,做成一对攻城槌。”
这兵士眼睛一亮,两只手重重的一拍,道:“铁先生,你这主意妙,妖魔力大无穷,普通武器很难伤到他们,可是这两根圆木一看就知道分量极重,用它们来对付妖魔,再好也没有了,我这就去准备!”
我苦笑了一下,若是这兵士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我刚刚不顾狄麟阻拦,才杀了一个降卒,不知他还会不会对我这样尊敬。
也许,我的命运已经跟黒袍阁众人绑在了一起,我别无选择。
他们很快动起手来,拆除了戏台,这期间,我看到狄麟过来询问了那黒袍阁兵士一番,片刻之后,这兵士便朝我走了过来。
“铁先生,”他说道:“狄侠士刚才听了你的提议,觉得很有道理,他派我来作为你的副手,任凭你来调遣。”
我有点意外,狄麟仍对我那么信任么?还是说,这只是他走投无路之下的举措?
胡乱想着,这兵士又说道:“铁先生,忘了说,我姓徐,莱州人士,我父亲替我取名‘子忠’,意为长大后,希望我能够做个忠孝两全、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莱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莱州早于祥龙城一年陷落。想当年,莱州也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其地势险要,城中又粮草充足、士气旺盛,想攻下它,困难程度毫不亚于攻陷祥龙城,但后来不知何故,城中守将不等魔军到达,却当先开始自相残杀起来,等到魔军攻来时,又开门投降了妖魔。
接收莱州城一役,我并没有直接参与,但从当时的传闻听来,据说人奴军一进入城中,便看到城内尸横遍野,原来是魔军来之前,莱州城内就分成了主战、主和两派,守将主和,便下令镇压了城内的主战派,迫使一部分人从莱州城叛逃了出来。
莱州守将携城投诚之后,妖魔也没有大肆屠杀城中的百姓,而现在的莱州城,已经更名为‘摩云城’,据说恒古魔君曾亲自面见过那位投降的守将,并赐予了他‘摩云城主’的封号。
因此一听到‘莱州’二字,我心中便想到了人奴营中流传甚广的这件事。
徐子忠点了点头,道:“没错,我正是莱州人士,只恨千年古城,却毁于奸贼之手!”大概他也知道莱州城的陷落并不光彩,没有再和我讨论这个问题。
此时,两根被拆下来的柱子已被绑在两架独轮车上,一头用斧子削尖了,分别由五、六个精壮的村夫推着独轮车行动。他们推着这两架临时搭建的‘攻城木槌’演练了一会,由于相互配合间缺少默契,还不是很熟练。
不过要对付来自正面的敌人,已经绰绰有余。
徐子忠由衷的赞叹道:“铁先生,你还真有一套,如果你不是人奴…额…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早一点和妖魔划清界限,那就好了。”
我只是笑笑,对他说道:“他们的动作还不是很灵活,你最好去安排两队黒袍阁卫士,在他们左右防卫,以免妖魔受阻的情况下,将矛头指向这两根木槌。”
“对啊,”徐子忠一拍脑门,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安排!”
他刚向前走了两步,忽然,一个高亢浑厚的长鸣声,在村外响起,我不由吃了一惊,这应该是鸣兽的叫声。魔军中,鸣兽一起,便是军队集结的信号,难道说,妖魔要发起总攻了么?
“准备战斗,保护乡民!”
我看到狄麟正指挥黒袍阁兵士摆起铁盾阵,驾着火铳严正以待。
过了一会,脚下的地面逐渐传来了一股震动,仿佛有千军万马正朝我们奔袭过来,妖魔还未出现,强大的压迫力便要把我们压垮了。
一旁的徐子忠转过身,惊骇的问道:“铁先生,现在该怎么办?”
我故作镇定,沉声道:“稳住,叫他们把木槌推倒阵前方,没有命令,谁也不许后退!”原本我还想加一句‘退者斩’,但想来徐子忠也不会执行这种命令,便只好作罢。
徐子忠传令下去,我见推车的村民两腿打着颤,死活不肯到阵前来,黒袍阁兵士又不好用强的,只好让他们往前挪动了一小步。
我有点无奈,原本是想用这两根临时搭建的攻城木槌来掠阵,结果这几个村民却胆小如鼠,怕得只敢躲在黒袍阁身后苟延残喘。若是在人奴营,不听号令者只怕要被就地正法。
大概是徐子忠逼得有点急,其中有个村民忽然摘下头盔,重重的往地上一丢,大声道:“你们才是黒袍阁的降魔卫士,凭什么要让我们去送死?这个劳什子兵,老子不当了!”
他一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解开甲胄,奋力的往地上丢去。
这已经是扰乱军心了,该诛!
但狄麟却迟迟没有动作,我注意到他面上闪过一丝怒色,走过来道:“乡亲们,我们应该齐心合力对抗妖魔才是,你们这是…”话犹未了,那几个村民骂骂咧咧的说道:“狄侠士,我们只是普通村民,你让我们…拿起武器去和妖魔战斗,未免太难为我们了。”和徐子忠比起来,他们对狄麟说得还算客气。
然而我却不以为然,黒袍阁最多也只是战死,可是这些人要是被生擒了,只怕下场更凄惨。
狄麟耐心的说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况且除了你们这几个青壮年之外,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难道要让他们上阵杀敌么?”
“谁要送死谁就去,总之我们不拦着!”
“说得对,你们是降魔卫士,就算是送死,也轮不到我们!”
他们肆无忌惮的说道,丝毫不顾及一旁黒袍阁众人的脸色。
我注意到狄麟面色一沉,黑着脸道:“降魔卫士难道就该死么?”听得出来,他已经在强忍着怒气。
此时,地面的震动已越来越剧烈,想必妖魔大军已集结完毕,距我们不太远了。
但狄麟却还没有搞定这帮村民。
“狄侠士,这两根木槌,您还是放心交给我们吧!”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
是她!
我不由吃了一惊。
她已经用一根布带绑住了头发,显得英气十足。
在她的身后,七八个同样盘起秀发的妇女一同走出来,到了狄麟面前。
“我们虽是女流之辈,不过还不怕死,”她大声说道:“您尽管吩咐吧。”
她的话更是让我又小小吃了一惊,没想到一个普通女子,竟然有这样的勇气和胆量,相比较那几个懦弱的村民,难道他们不羞愧么?
显然狄麟也有点吃惊。
“可是,这木桩很沉,你们推得动么?”
她们分成了两组,各自试了试,道:“您别小看我们,武德庄的儿女都是英雄,只有战死的、没有吓死的!”事实上,我倒也认同这句话,武德庄一役,男子近乎全部战死,女子被虏之后,也选择了自杀身亡,光是这份气节,不知比芒村的村民高出多少。
大概这是因为武德庄的庄民世代习武,还保留着武人的血性吧…
***
随着震动越来越加剧,一阵可怕的擂鼓声也随之在四面八方隐约响起。
不用说,这一定是妖魔故意耍弄的手段,目的是想让我们未战先怯,彻底失去一战的勇气。正所谓‘四面楚歌、草木皆兵’,魔军在人数上已大占上风,却还要用气势来压迫我们,看来他们是想‘汲魄气’。
所谓的‘汲魄气’,是指魔军阵中精通妖法的妖师,通常都会在两军交战之前施展一种邪恶的妖术,这妖术以音波的形势传递,妖魔闻之,便会士气大振,而人类听了,则闻风丧胆,士气大降。
妖军每战之前,都会先行汲魄气,这几乎已成了魔军的惯例。
此刻擂鼓之声断断续续的,长则鼓响五六下、短则只有一二下,但随着鼓声的加重,鼓点也变得越来越急促,听在耳中,仿佛正有千军万马溃败下来,顷刻间就要把我们湮没。
我知道妖魔擂动的鼓和寻常的不同,那鼓的鼓膜是用一百张人皮缝制而成的,鼓架则是由人头骨拼接雕琢而成,鼓声响起时,阴气将冲天不散,会有摄人心魄的魔力。
负面情绪在一众黒袍阁兵士的心中蔓延,我注意到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绝望,连我也感到末日要来临了。
一旦我方士气奔溃,便是妖魔收割之时,无论如何,不能让妖魔得逞!
事实上破解汲魄气的最好办法,莫过于斩杀施展妖法的妖师,然而妖师藏身在魔军阵中,身边守卫严密,想斩杀他,实在太困难,但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尽管没有把握,我还是决定搏一搏。
“大家集中注意力,别被鼓声分散了精神!”我大着嗓门喝道:“听我号令,我战刀一举,大家便朝天齐声呐喊!”
见没人回答,我正有点沮丧,这时,徐子忠一个箭步跳到木槌上,大声道:“铁先生熟悉妖魔,大敌当前,都振作起来,听他的吩咐!”
其他的黒袍阁兵士纷纷转过头,看着狄麟。
狄麟犹豫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有了狄麟的支持,也算是众志成城了,我大声说道:“都举起盾牌,我喝一声,你们便用兵器在铁盾上敲击一下,我说疾,你们便连敲三下,明白了么?”
“明白了…”他们士气低落,连回答都已变得有气无力。
我叹口气,只觉得希望渺茫。
此时妖魔的擂鼓声已经急促得像雨点一样,中间再没有丝毫的停顿。
“注意了!”我喊了一声,战刀高高举起,喝道:“疾!”
黒袍阁兵士训练有素,呐喊时更是整齐划一,然而人数上的劣势,注定他们无法抵抗住魔军阵中的擂鼓声。
人群中,只响起零星的几下盾牌敲击声,声音几乎被鼓声完全盖过,士气已经低落到了几乎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有点焦急。
这时候,我注意到徐子忠的背上,还背着他的火铳,忽然灵机一动,火铳发射时,声音极响,何不用火铳来代替盾牌击打声?但昨夜过鬼啸林时,火铳已受了潮,不知此刻还能不能用。
由不得我多想,我大声道:“徐子忠,叫所有人一齐放枪!”
“鸣枪?”徐子忠有点怔怔,狐疑道:“这…这能行么?”说实话,我也没底。
只见他取下火铳,仰天便是一枪。
‘砰’的一声,铳口处爆发出一串剧烈的火星,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突兀,竟在刹那间,盖过了妖魔的鼓声,然而火铳的击发声持续时间太短,片刻就被鼓声淹没。
但刚才的一幕足以证明,铳声的确能抵抗擂鼓之声。
徐子忠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我见他重新填装好火药,狄麟等其他黒袍阁兵士都是人手一铳,他喝了一声,道:“放!”
砰!
数十把火铳,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鸣响,此时若是站在远处,必定可以看到黑漆漆的芒村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闪光。
尽管这其中有多支火铳无法使用,但震裂的声音,还是把鼓声压制了下去。
我注意到魔军阵中的擂鼓,突然顿了顿,随即鼓点似乎被打乱,声音小了许多。
这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听我号令,疾!”
我大声道,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盾牌敲击声便急促的响起,三响过后,我发现妖魔的鼓点又弱了一分,但仍旧打得很急。
汲魄气会耗费妖师大量的精力,他一定不能持久,我想此消彼长之下,必定会有一方先支撑不住。
可以想象,除了四百人奴,骨牙妖只有区区一百来名魔兵,妖师在魔军中地位超然,以我估计,骨牙妖的阵中,应该不会超过一个,那么,从鼓声响起到现在,已经持续了差不多一刻钟,他也该疲累了。
想通了这一点,我登时信心大增。
黒袍阁众人又齐声呐喊了几下,气势竟十分旺盛。渐渐地,魔军阵中的鼓点,却变得越来越弱,直到最后擂鼓声已完全听不到了。
而这时,广场四周的阴影中,则有数十个黑影正慢慢走出来,他们手中清一色的拿着鹰爪一样锐利的挠钩,正是妖魔的急先锋,人奴军。
人奴在前,必定妖魔在后,恐怕督战的魔兵已经在这群人奴背后架起了巨弓阵,很快,他们便会潮水一样向我们发起冲锋。
果然,人奴的背后,忽然响起一阵可怕的咆哮声,是一头野兽么?
我笑了笑,眼前的人奴已发起进攻,他们将挠钩高高的抛入阵中,弯曲的钩爪一旦勾住黒袍阁兵士的甲胄,就算只被勾住一片铁甲,也必定会被特制的钩子牢牢扯住。
第一波人奴抛出挠钩之后,也不管有没有勾住对方,转身便扯着绳子朝黑暗中跑过去,由于常年进行残酷的训练,人奴的力量比黒袍阁兵士要大上许多,这一拖拽,便有许多兵士摔倒在地,被强行拖了过去。
幸好狄麟眼疾手快,一枪搠断绳索,救回了几个兵士,但仍有几个来不及救援的,被拖入黑暗中,只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便没了音讯。
如此下去,不等妖魔的第一波攻势结束,我们就要败了。
转过头,我看到她正和那些女子一起,奋力的调整着木槌的方向,此时她已把袖子高高撩起,布裙也扎了起来,尽管眼神中还透着一抹恐惧,然而神色却是非常的坚韧。
不能让她死!我心中这样发誓。
“大家别乱,”我大声道:“都把手挽起来,相互扶持,谁也不许退后!”
狄麟也道:“后排火铳手准备,注意人奴的第二波攻势!”
刚一说完,一队人奴便举着钢刀杀出来,他们大都穿着轻薄的皮甲,别说火铳,即便是普通弓弩,在这么短的距离内,也足以射穿他们的胸膛。
我仔细看了看人奴身后黑漆漆的街道,那里应该有一位督战魔将逼着他们进攻,这些人奴只是作为最低等的炮灰部队过来送死的,目的就是为了消耗我们的箭矢弹药。
“放!”
狄麟厉声喝道。
‘砰砰砰’…‘砰砰砰’…
铁盾阵后排的火铳手数枪齐发,那冲上来的人奴转眼间就倒了一大片,面对惨重的损失,他们却丝毫不敢退后,仍发了疯似的冲击着。
几个没死的,踏着同伴的尸体冲到了黒袍阁兵士面前,却被突然从铁盾缝隙间递出来的长枪刺成了刺猬…
受黒袍阁保护的村民何曾见过如此血淋淋的场面,有几个胆子小的,早已吓得呕吐不止。
我鄙夷的看了他们一眼,反倒是那几个女子,一个个的咬紧牙关,丝毫不见退后。
正面冲击的人奴源源不断的杀上前,就算黒袍阁兵士个个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却也被这自杀式的袭击方式吓得面色铁青,即使是用刀来砍,死了这么多人的人,刀口也该钝了…
双方正在激战中,突然,徐子忠大声叫道:“不好了,他们…他们断了我们的退路,从后面包抄过来了!”
我吃了一惊,急忙回头一看,果然有数十名人奴挥舞着长柄弯刀杀到了眼前,和作为炮灰的人奴不同,这些人奴全都身着重甲,制式也较统一,不像是魔蹄座下人奴营里的普通人奴。
以我的猜测,他们应该就是筑血妖从祥龙城带来的那批精锐人奴军。
弯刀劈砍时威力本就奇大,又装上了长柄,无论是在舞动还是重量上,都要比寻常的兵器更凶猛,看来,这伙人不好对付。
我提着战刀迎上去,一刀砍翻了一个人奴,此时,徐子忠也带着一部分黒袍阁兵士,慢慢向我靠拢。
他急道:“铁先生,他们人数太多了,你…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双方优劣之势一目了然,我也不是神仙,并无化险为夷的本事,为今之计,只能殊死一搏而已。
砰砰…
砰砰…
忽然数声铳响连续响起,随即一支羽箭正中我眼前一个人奴的脖子,当场便将他射杀。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徐子忠安排在屋顶等制高点的神射手开始发威,射杀了许多人奴。
人奴一阵骚动,突然有人喊道:“在屋顶,去几个人,剁翻他们!”
话音刚落下,便有五六个人奴顺着墙壁往屋顶快速攀爬上去,另有几个人奴,则利用手中的长柄弯刀,狠狠砍在墙壁上,那弯刀本身就沉重,又在人奴的大力挥击下,竟把一堵墙砍得千疮百孔,几乎摇摇欲坠。
若不阻止他们,只怕房屋要被砍塌。
“快阻止他们!”我大声喝道,杀开一条血路,朝那几个人奴杀过去,但这时,‘砰砰’两声,我眼前正在砍剁墙角的两名人奴忽然连声惨叫,倒在了血泊里。
好厉害的神射手!
我抬头看了看,只见混乱之中,一个黒袍阁兵士脱了沉重的铁甲,正攀附在一根戏台前竖着的旗杆顶端,填装着火铳里的火药和铅弹,此人轻装上阵,随身只携带了一把短弓和一支火铳。
我有点意外,想不到除了裴英之外,黒袍阁里还有这样厉害的鹰眼神射手。
“在那里,砍断柱子!”
数名人奴也注意到旗杆上的神射手,准备把柱子砍断,逼他下来。
我立刻迎头赶上,挡下了他们,想不到那神射手‘嗖嗖’几声,羽箭一支接着一支的射下,还没等我和他们交手,人奴已被他全部射杀。
我吃了一惊,有点怔住,这时,旁边一个人奴趁机一刀向我脖子上斩下,‘当’一声,火星爆裂,我及时抬刀挡住,令人感到吃惊的是,这人奴的力量居然也不弱,竟能与我匹敌。
他狞笑着,双臂突然一用力,由于拿的是长柄弯刀,更容易传递力量,这一下竟压得我双臂微曲,刀背已架在了肩膀上。
“咦?”一刀没砍死我,似乎他也颇为吃惊,双手更用力的向我压制下来,我肩头一痛、跟着左腿一软,竟屈膝跪倒在地,所幸握刀的手还是很稳,牢牢扛住了他的弯刀。
两把刀的刀锋相互挤压着,发出了一阵可怕的摩擦声,我咬紧牙关死死挺住,他也是一张脸涨得通红,如此角力,最怕的就是有人突然出手偷袭,幸好身边黒袍阁兵士和人奴激战正酣,没空来顾及我们。
眼前的人奴身材极其魁梧,甚至比我还高出半个头,又如此的势大力猛,可见在人奴军中,也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忽然,我心中一动,看他力量这么强,武技也不弱,莫非就是骨牙妖座下人奴军里的猛士?
正如我作为魔蹄座下的人奴第一猛士,其他妖魔麾下的人奴军中,一般也有被赐予‘第一猛士’称号的人奴,事实上他们相当于人奴当中的军官。想到这里,我忽然心中有数,若是杀掉了眼前的猛士,只怕对于人奴的士气,会造成极大的打击!
渐渐的,他的体力已经有些不支,而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整个人都已压在了那柄弯刀上,百斤沉的弯刀加上他身体的分量,几乎要把我压垮,我们两人的面孔,快要贴到了一起…
这时,他的面色突然一变,似乎有什么事让他感到异常的吃惊。
“你…你是人奴?!”
他有点震惊的说道,握刀的手也不禁一松。
趁此机会,我忽然翻转刀锋,贴着他的刀刃迎面削上去,豁啦一声,战刀破开他的铁甲,在他肋下割出了一道可怕的创口,鲜血正从伤口里汩汩涌出,染得地面一片殷红。
我想,大概是他靠得我太近,看到了脸上的人奴刺青,才会让他如此惊愕。
尽管受了伤,这人怒反而被激怒了,更凶猛的朝我扑过来,狞笑道:“该死的叛徒,我要扭断你的四肢,将你生吞活…怎么回事,我的下半身,为什么…分离了…”
我冷冷看着他,事实上刚才的一刀,早已将他腰斩,如果他站着不动,也许还能活上一段时间。
‘啪嗒’一声,他的身体上下分离,胸口以上部分倒在了血泊中…
然而他的血还没有流干,暂时还不会死,我见他拖着只剩上半截身体的残躯,慢慢朝我爬过来,眼神恶毒。
“真是…好痛…”他痛苦的说道:“我…绝不死在…无名之辈手中,告诉我,你…是谁!”
我尊重他的想法,身为一个人奴猛士,理应有一个体面的死法,腰斩对他而言,绝不算侮辱了他。
“铁奴,”我冷冷道:“魔蹄百夫长麾下人奴营第一猛士。”
他猛地一震,大笑道:“好!也算…死得值了…”
这时,旁边一个人奴想来偷袭我,被我一刀杀了,低下头,我看着他说道:“你放心,死后我会将你的尸体烧掉,绝不会让你落入妖魔的手中。”
他又是微微的一震,这一次眼神中流露出了一抹感激之色。
“多谢…”
他这样说道,慢慢闭上了眼。
同为人奴,我当然知道死后烧掉尸体,这与他们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谁也不希望生前作为妖魔的奴隶,死后还要成为他们的口食,这样的命运,岂不是显得太悲惨了?
叹了口气,我一刀砍下了这人奴猛士的头颅,用刀尖高高挑了起来,大声喝道:“人奴猛士已死,不想死的都给我退开!”
一连喊了三遍,都不见有人撤退,我心中只感到一阵寒意,难道说,他们连喘息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们了么?
正沮丧的时候,忽然一个冷酷的声音说道:“我就说,一只卑劣的老鼠混了进来,原来是你!”
我大吃一惊,此时三四个人奴一同朝我围攻过来,我正要抵挡,却见一根鞭子远远的甩过来,猛一下就卷住了一名人奴的脖子,将他倒拖着拽入了阴森森的黑夜中。
“都退下,你们这群废物!”这声音又说道。
剩下两个人奴的眼中,透出了一抹恐惧之色,只听得一声哨响,顷刻间,人奴撇下一地的尸体,转眼就消失在漆黑的天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