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九日，上午九点三十分。
江州起了厚重的雾霾，遮住了骄阳。阴暗的天空下，温度反倒提升了少许。
倾城国际，三十楼会议大厅中。
一袭蓝色修身风衣的赵红拂望着稍显空旷的大厅，面无表情。面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很多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到现场领取结果。尽管如此，大厅里依然有接近二十号人。
赵红拂的目光随着每一个应聘者不断跳动，落在苏秦身上的时候，不由停顿了下，眉头微皱。这个被辞退的大专生居然还敢来，那副自信的模样，就好像已经是倾城国际的员工似的，脸皮光厚有什么用，照样滚蛋。
寒暄几句，会议的大门打开。
赵红拂从一名员工手中接过最终通过考核的录用名单，快速浏览了一遍，不由怔住，低声斥问道：“名单有没有弄错？”
员工答：“这是付总再三确认后的名单，不会错的。”
赵红拂的眉头从未像今天这样皱成了麻花儿。
大厅中的应聘者们，将他们望眼欲穿的眼睛全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苏秦表面镇定，内心很忐忑。他没有卖出去一件血糖仪，与在场优秀的名牌大学生相比，这个成绩可谓惨到了极致。初入社会的毛头小子尚且厚着脸皮卖了一件，而他一件也没有。旁边的周鹏与同学们很是春风得意。这个叫苏秦的小子怎么好意思来？这样也好，让他清楚和咱们的差距。
赵红拂开口道：
“本次直接录用的名单如下：周鹏，李云珠，典成名，于思明，以及——苏秦。其他人可以离开了。”
当场宣布录用的企业自古不是没有，像倾城国际这般隆重庄严的，应该是第一家。前面四个人名还好理解，毕竟一大早的时候，他们已经相互对照了销量，周鹏这个家伙有一个在医院当主任的学长，一个电话拿走十多件，轻轻松松第一。李云珠是周鹏的同学，搭了顺风车。至于典成名和于思明纯粹是卖脸皮出了几件。剩下的人，一件都没有卖出去。
只是苏秦凭什么直接被录用了呢？
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服！
全场议论纷纷，吵得赵红拂心烦。
不仅是这些销售为零的家伙们不明白，连赵红拂也不明白。
苏秦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缓缓走了几步。
“请问赵总，我现在就可以去报道了吗？”
赵红拂直勾勾盯着他，生硬地点点头。
一时不服的声音高昂起来。
“不行，凭什么他可以被录取？我们销售也是零，他也是零。凭什么！”
“就是，凭什么？该不会有什么黑幕吧？”
……
赵红拂生气了，小脸涨红，想想自己威风八面叱咤集团的风光，居然在这个场合上弄得尴尬不已。
该如何解释？直觉告诉她，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
忽然，苏秦的笑声响起。
“什么时候销售为零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了？”目光扫过那群大学生们，仅有周鹏等人不卑不亢以外，其余人皆面红耳赤。
苏秦从单肩包中掏出几张纸，放在桌上，敲了敲，会议室里立马变得死寂般安静：“这是我昨天所做的事情，原件应该在付总手里，这份复印件就让你们死个明白。”
赵红拂却是第一个抓起了那几张纸，快速浏览起来，紧接着便是恍然大悟的模样。
苏秦继续道：“江州城长桥一村到六村共六个小区，七十四幢楼，一千一百一十六户业主。老人共计一千八百二十四人……我走访了其中百分之五十的老人，这里面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对血糖仪表示有兴趣……”
随着一个个数字蹦出，这群学生的嘴巴全都变成了大写的O型。
“按照这个比例计算，应该有接近两百位老人愿意了解我们的产品。我从医疗器械销售部门拿到一份数据，从感兴趣到愿意购买的比例，大约是百分之三十。也就是说，有六十个人愿意购买血糖仪。”
啪——
苏秦将一沓子调查报告拍在了桌上道：“这些都是老人亲口留下的调查数据，里面包括他们的生活习惯，起居饮食，以及兴趣爱好。如果你们怀疑这里面有问题，可以抽几个电话试试。”
周鹏明白了，难怪这家伙每次都要带着纸笔，就连路上的老人都不放过，只要有机会就会嘘寒问暖，跟孙子一样，原来是这样。但是，为什么大多数老人对他的态度很好呢？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人不服地道：“那又怎么样？纸上谈兵罢了，公司看的是最终销售成果！”
苏秦毫不留情地打击道：“枉你是名牌大学生，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他从包里掏出血糖仪，往桌上一放，道：“这东西你们都仔细看了？根本就是一个半成品！”
这话引起哗然一片。
所有人纷纷拿起血糖仪仔细检查，苏秦说对了，只有采血笔，没有采血针，消毒做得也不完善，更夸张的是，电子血糖仪根本不显示数字！
“这种半成品，卖给别人不就是祸害他人吗？倾城国际的企业文化是‘以人为本’‘长远战略’，我不相信这么大的集团公司，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只图眼前小利，绝不是倾城国际走到今天的原因！”
啪啪啪——
身后传来鼓掌声。
循声望去，付司宁双手拍着，满意地点头。
“说得好！倾城国际走到今天，靠的是诚信，靠的是硬实力。”付司宁缓缓步入会议厅，赵红拂微微低头，不敢看他。
“销售竞技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真正的目的是考验你们的综合能力。这件血糖仪是倾城国际已经淘汰掉的产品，难道你们都没有发现吗？”付司宁的目光扫过众人，只有掠过苏秦的时候，露出些许满意。
大学生们涨红了脸。
似乎销售为零不可耻了。周鹏，李云珠几个人卖那么多，那才是真的丢人！
付司宁继续道：“只可惜，仅有一人让我满意！”
他的手指着站在最前面的苏秦。脸上挂着一丝不快，接着对赵红拂道：
“红拂，你来安排一下入职的事情吧。”
赵红拂的脸色却有了微妙的变化。从一开始的不明白，到现在的恍然大悟。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幌子。然而真正通过面试的，却只有一个人——那个她最不看好的人，让她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大专生在短短的一天内做了这么多的事情——详细的数据，详细的问卷调查，更吃惊的是，他明知道血糖仪是假的，居然还愿意去做这一份工作。
虽不看好他，可不得不说，他确实有这个资格
然而那些名牌大学生呢？可笑，可悲，可叹。
赵红拂提高嗓音道：“付总，我建议修改本次的录取名单。”
“嗯？”
所有人目光炯炯，以为有了希望。
赵红拂又道：“除了他，所有人不予录取！”她的手指指向苏秦。
周鹏、李云珠等人傻眼了。
付司宁轻轻一笑道：“红拂，他们虽然没有达到要求，但让他们卖东西，始终是为难了他们。从其他方面来看，这些人还是有可用之处的。”
“付总，我不能理解！”赵红拂脸色愠怒，不服道，”所谓的北都大学，华清大学毕业生，就这点本事？都是狗屁一通，我们倾城不欢迎草包！”
看得出来，赵红拂是真的生气了。
付司宁知道这丫头性子耿直，缓缓劝道：“倾城国际正值用人之际，给他们一次机会。三个月试用期后，如果还不行，他们就任由你处置。如何？”
赵红拂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反观周鹏，李云珠等人，望着风轻云淡的苏秦，早已涨红了脸——
付司宁转过头，对苏秦招了招手。苏秦秒懂，立刻跟了过去。转身前行，每走一段距离，就有员工鞠躬致意，这股子气势让苏秦站立难安。
“你很不错。”
“多谢付总夸奖。”苏秦心虚道。
“知道我为什么要录用你吗？”付司宁停住脚步。
苏秦摇摇头。
付司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笑着道：“如你面试所说，我想培养一个属于自己的‘班长’。”
言毕，付司宁款步离开。
苏秦恍然明白，虽不知道在这样大牌的领导心中销售竞技比赛到底精彩不精彩，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真正被录用的原因跟这次销售毫无关系罢了。
从落地窗俯瞰整个江州，苏秦有一种错觉——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踩在了脚下。
一道蓝色从眼前闪过，赵红拂站在了对面，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你倒是挺聪明。不过别高兴的太早，商务BD的工作可没有卖血糖仪那么简单。”
苏秦点头道：“谢谢赵总夸奖，我喜欢具有挑战的工作。”
“真是无知者无畏。”赵红拂轻哼了一声。
在她回笼蓝衣的刹那，苏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沁入心脾。“赵总批评得对，能够在倾城国际任职，都不是一般人。赵总和我年纪相仿，坐到这个位置，必有过人之处。今后还希望赵总多多指点。”
蓝色文字如幽灵般跳出：“马屁失败！马屁失败！马屁值-10。暂时无惩罚！”
靠！苏秦差点没骂出声来。
赵红拂冷眼道：“希望你别那么早被辞退，油嘴滑舌在我这没用。”说罢，迈着步子离开，高跟鞋与地面的哒哒声让他一时失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