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商惠镇常不见雪,只有冰冷的雨重重打在小道两旁光秃秃的树干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沿着小路向北走到底,有一座浅灰色的长方体建筑,是镇里的卫生医院。
四排窗户整齐贴在卫生院的南墙上,每排共十扇窗。四楼的第十扇窗户同其他窗户一样,布满了水雾。在那水雾的里面,有一个女孩。
女孩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黑色的短发参差不齐,皮肤如冬雪一般惨白,双手同无力的鸟爪一般垂在身侧,宽大的裤管笔直垂下,灰色的拖鞋和地面相距约三十公分。
“叮铃——”
窗外传来一声绵长的铃铛声,女孩侧过头,脸朝着窗外,露出两只空洞无神的黑色眼睛。
三米高的黑影透过窗户轻轻落在女孩左侧,他伸出右手,摊开掌心,有一座小巧的金钟立于其中。
“叮铃——”
小钟纹丝不动,散出淡淡金光,金光将女孩揽入其中。三秒之后,空荡荡的病房再无女孩与黑影。
当黑影将小钟中的女孩放出之时,女孩面前立着一株由黑雾半掩、身高千丈的桃树,二者宛如蚁与象。黑影左手一扬,黑雾瞬间将其吞没。
“女鬼卢桉,年十八,难产致死,阳寿未尽,入枉死司。”女孩在黑雾之中只听得一声男声,黑雾便渐渐散去。一座挂着四十一号门牌的暖黄色双层木屋出现在卢桉的面前,木屋前是一片柔软的绿色草地,草地的正中间有一只翻着肚子睡觉的黑猫。
卢桉看着黑猫,不自主的走到它面前,歪着头看着猫。
黑影依旧站在卢桉身旁,一动不动。
黑猫的另一侧出现了一双黑色的圆头皮鞋,皮鞋里面有一双嫩白的脚丫。卢桉缓缓抬起头,对着面前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孩。
女孩黑色的长发松松用桃枝盘起,弯弯的眼睛透着善意,桃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你好,卢桉。”
卢桉愣愣看着女孩,不作反应。
“吾乃掌枉死司之判官,岁木。”女孩弯腰将摊在草地上的黑猫轻轻抱起。
卢桉看着岁木,咬着下唇,双手揪着病号服,一言不发。
岁木抚摸着黑猫,轻声说道:“前世你辅助丈夫于乱世悬壶,救人无数,身有功德;此世本该五世同堂,享百年之福。”
卢桉看着岁木,忽然咧嘴一下,无神的眼睛变得如同孩童一般纯洁明亮,她轻轻咬着左手食指,歪着头不停的笑。
岁木伸出右手,带着淡淡白光的食指在卢桉眉间轻轻一点,说道:“不论你有多少人格,灵魂始终只有一个,我知你能听见。”
卢桉睁大眼睛,忽然后退,摊坐在草地上,低着头,双肩不停颤抖。
“有我在此,不必恐惧。”岁木按住卢桉的左肩,轻声说道,“你阳寿未尽却已身死,其中缘由可否告诉我。”
卢桉抬眼看着岁木,双臂紧紧抱着自己,颤抖着说道:“他、他们……”
岁木轻抚卢桉的后背,平复着她的情绪。
“妈妈……”卢桉呢喃着,“妈妈说,我得让他们开心、陪他们玩,不然她就不要我了……我、我很听话的……很乖的……”
岁木捧起卢桉的满是泪水的脸,轻声道:“你这一生,开心吗?”
卢桉迷茫的看着岁木,不明所以。
“你喜欢陪他们玩吗?”岁木又问。
“我……我……我……”卢桉一个劲的摇头,却说不出话。
岁木轻叹一声,随即笑道:“想不想看电影?”
卢桉看着岁木,想了想,轻轻点头。
岁木嘴角上扬,卢桉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就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境之中卢桉见到了各种不同的女性,她们或怯弱、或刚强、或聪慧灵敏、或温柔娴淑。走过了无数世界、看过了无数生活,卢桉又走到了那扇没有锁的木板门面前。
在那扇门的里面是卢桉吃喝拉撒睡的四平米。在那扇门里有母亲的毒打和陌生男人的侵犯。在那扇门里还有卢桉全部的花季。
卢桉静静站在门外,不知过去了多久,她伸出右手轻轻抵在门上,又过了几分钟,木板门被缓缓推开。
一片绿色的草地出现在卢桉面前,岁木站在草地中间,笑道:“你好,卢桉。”
“你好,岁木大人。”卢桉舒了口气,回应道。
“你可记得我曾说过,你有功德在身,该有百年之福。”
“卢桉记得。”
岁木以指为笔画出一副白色图阵,说道:“你虽阳寿未尽,但已入冥府,轻易不得出。吾特立赦令:以女鬼卢桉前世之功德,全数上缴,赦其还阳之机;此世何如,但凭自身,再与前世无干。”
卢桉刚一张嘴,瞬间便被图阵吞没,消失不见。
岁木看向远方,轻声说道:“愿你此生,平安喜乐,长恨尽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