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校园里静的可怕,没有人走动,风打着卷儿,呼啦啦地刮掉檐下的风铃,许久,没有人拾起它。
学校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只有在办公室门口才感到一丝儿活气。里边,烟雾弥漫,除了偶尔传出一阵咳嗽声外,再就是轻微的叹息声。
我们学校8名教师,除张校长一人转正外,7人全部下岗。7人中包括我和我已年近六十的老父亲,他是解放初期的老师范毕业生,本来是城里的公办教师,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他自愿回乡支援农村教育,当了一名耕读小学的老师,后来,把我也拉进来,我们同在一所学校。
我们7个人默默地对视着,有的耷拉着头,有的斜躺在椅子上,有的干脆不坐,呆呆地立在窗前望着远方。裴扬老师终于憋不住了,气愤地骂道:“妈个巴子,改行!老子们下海去,到时候我发了财,开飞机回来。”裴老师教数学的,一生气就爱说脏话,不知受过多少批评。可是,他这学期在市里的演讲比赛中还得了冠军。
语文老师廖乐乐狠狠地一掐烟头,撇着嘴说:“你改行?你会什么?你以为人家就光听你吹牛?”
又是一阵死寂,偶尔听见长长的嘘气声。
张校长“嘿嘿”地干笑了两声:“不要急,不要急嘛,自古人生富贵由天定,比方我,我也没有努力去考,这怎么一下就考取了呢?你们说说,说说嘛,我这是哪来的一股灵气呢?希望大家告诉我。”他看大家都紧绷着脸,又严肃地说:“每个人都是有灵气的,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同胞们,出去了自见分晓……”
张校长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实在与气氛太不协调。大伙儿心里都窝着一口气:你不是凭借职务之便、谎报教龄、造假证件能转正吗?论本事和实力,你比谁都差,本来就有人要告发你,只是想到告夸了你,自己也上不去,没什么好处,顾全个集体荣誉吧。
老教师杨立的儿子在城市里工作,听说城市里有很多打工的人,能够找到工作,大家都众星拱月地围着他,像抱住救命稻草一样,谁都想从这里得到一线希望。但是,他儿子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后和他关系不好,我们去投靠他,不一定靠谱,。最后大伙想,反正出去碰运气吧,如张校长所说,每个人都有灵气,走运的兴许能够遇到贵人呢。但是,到外面去打工的都是年轻人,我们这些人都老大年纪,谁要我们?人家怕你老了生病,出什么麻烦,再说,咱又会什么呢?什么专长也没有,大家又犯难了。
思来想去,我们最后决定:还是到外面去闯一闯,孤注一掷吧。
一个晴朗的日子,我们结伴出发了。
我们这个小分队一共6人,除了我和裴扬老师、廖乐乐老师、老杨立以外,还有音乐老师陈浩杰和学前班老师张永歌。陈浩杰还年轻,不足三十,正是而立之时。张永歌今年才18岁,长发披肩,天真、烂漫,她不光人长得漂亮,而且能歌善舞。对于外出打工,只有她和我们的情绪不一样,别人愁眉苦脸,她像一只快活的小鸟,一会飞到这,一会又飘到那,显得好高兴。我们都半老了,难以适应新的生活,老杨头的儿子又靠不住,大家都有点讨好她,希望出去以后沾她一点光,她也是我们中间唯一的女性。
老父亲年龄大了,长叹短嘘,只好呆在家里。
父亲送我们到村口,非常慎重地委托我办一件事情,他有一个当年在师范读书的老同学,可能在我们要去的城市里工作,要我别忘了去登门拜访,好歹有个照应。还交给我两封信,一封是给我的,主要是对他同学的情况介绍,他反复交待:那同学姓张,小时候吃饭摔了跤,碗碎片划破了上嘴唇,当时的医疗条件差,没有缝针,导致后来嘴上一直留着痕迹,这是他特殊的标记。他说这人非常讲义气,一别数年,一直无缘再相见,要我一定要找到他。另一封是写给他同学的,要我不要拆开。
正待出发,父亲转了个身,要我等等,他回家拿了他的收藏品----一一幅画,也不知是祖上哪代先人传下来的。他气喘吁吁地说,:“带上它,在城市里找人鉴定一下,万一拮据了,也好活口气,千万拿好,不要弄丢了。”
我接过画轴,转身时,看见父亲眼里亮晶晶的。走了好远,他还站在村口,挥着手,沙哑的声音在晨风中断断续续:“不要-----忘了,回来时,给我带幅老花镜----”
我心里好难受,倍感肩上的担子沉重,上有老,下有小,这一去,前途茫茫,不知飘落何方。
裴扬的妻子哭哭啼啼,大有一番霸王别姬的场面,可能是从来没出过门的缘故,弄得裴老师发火:“哭、哭,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不出半年就会回来,到时候看见钱多了,你******又……又笑!”裴杨一急,竟结巴起来。
老扬头立即骂起来,骂裴扬****地乌鸦嘴,说话不吉利。哪知道,后来,裴扬差一点点真的应了这话,结果还是弄得妻离子散。
陈浩杰结婚不到一年,小两口总是在吵架,妻子于燕连送行都没有来。
我们沿着公路走了整整一天,呼啸而过的大小车辆令我们望而生畏,因为大家口袋里都没有揣多少盘缠,不敢坐车。廖乐乐是卖了家里的小猪凑的,裴扬实在想不出办法,最后只得卖了老母亲的棺材,还好,老太太没有情绪。
中午在路边上吃完自带的干粮,步子越来越沉。以往上课在教室里踱来踱去,觉得很舒服,万一累了,学生写作业时还可以坐一下。现在不同了,一走就是一整天,长途跋涉可是硬功夫,尤其是张永歌,脚上打了泡,一走一颠,陈浩杰只好和他聊天讲故事,还不时地哼些小曲给她听,这又能坚持多久呢?路还长着呢。
我提议找辆便车,适当给点钱,可没人回应,只有廖乐乐赞成,大家可能都在掂量口袋里的钱呐。
廖乐乐实在不想走了,扒住一辆在身边拐弯的大卡车,又不敢直接往上爬,一直吊着。吊了好远,那知司机没安好心,故意越开越快,廖乐乐手累了,一松,重重地摔在砂子公路上,汽车一溜烟地跑了。
我们拼命地跑上去一看,廖乐乐昏过去了,头上、脸上都在流血。大伙吓坏了,六神无主,在家里从未经历过这种事,这该如何是好,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大家一同出来的,不能不管呀,这可咋办?
老杨头年轻的时候做过几年赤脚医生,摸着廖乐乐的脉搏,着急地说:“快送医院。”
我们火速合计了一下,凑了10元钱,拦下一辆拖拉机。
把廖乐乐送到附近的一所医院已是擦黑时分,好在伤势不重,内部没出什么问题,简单处理一下就可以了。但是,今天谁也到不了长途车站了,只能在这弥漫着药味的医院走廊里度过一夜。在家里从来没有硬撑着坐一宿,现在大伙只得靠墙根坐下,祈求快快度过这难熬的一夜。
半夜里,大家无法入睡,蚊子叮得人好痛,陈浩杰磨磨蹭蹭地背靠着张永歌坐着,裴扬时不时地拿眼睛瞟他,见他不理会,一会儿又发牢骚,一个劲地责怪廖乐乐连累了大家。廖乐乐听了不乐意,半夜里争吵起来。老杨头怕医院里的人干涉,吼了几句,大家才各自无话。
出门的第一夜,实在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