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艺术节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陈辰的吉他究竟是没能找回来。为表示赔罪，我表态将赔给他一把新的吉他。无论他怎样拒绝，我还是下定决心在星期二下午放学时带他走到了学校附近的器乐店。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小提琴的地方。
期考的前一天，我提前站在了学校的大门旁，等待他值日后的小憩。这段日子过得不算风风火火，复习工作也进行得井然有序。陈辰说，这次他又要考年级第一了。我弹弹他的额头，只是让他不要太骄傲。
但毕竟他那么优秀，常年第一也是无比习惯罢了。
“陈辰——”
见到他在眼前有些模糊的身影，我向着熙攘的人群中喊出他的名字。还来不及辨认，他就跑到我的面前，脸上满是惊喜的表情。
“你怎么在这儿？你...”
“说好要赔罪，你就别多嘴。”我似乎于情于理地拉起他的手，在感受到一丝诧异又陌生的温暖后，不由得松了松自己的手指，立刻想要放开。那毕竟不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但当我有了这样的念想后，陈辰的手却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对我作出一个鬼脸:
“傻瓜，那还不快走。”
器乐店店面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破败萧条，现在的店面焕然一新，但仍能感受到音乐使人兴奋的力量。我停下脚步，扯了扯陈辰的衣袖，便向器乐店的店内望去。
第一次见到那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是在这里。那时候这里的店长是个年轻的女孩，同样是位小提琴的爱好者。正是因为她手下琴弦的魔力，促使我真正接触这门艰难的艺术。
“小妹妹，如果喜欢，就去坚持。”
妈妈拉着我的手，期待着我做决定。也不知是着魔了还是怎样，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妈妈不懂音乐，爸爸是记者，多少接触了一点。他说，小提琴难，但肯定没当记者这么难。
那时候我只知道笑，直到后来经受它对我的的一次次折磨。很久没有来到这家店了，竟不知它已经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我的吉他是爸爸送给我的。记不清楚是在哪里买的了，但是也弹了很久。”我同他站在门前，说僵持也算不上僵持了很久。我似乎触电似地一颤，小声呢喃道:“对不起。”
他向我笑笑，低头将我敞开的校服拉上拉链，富有磁性地声音在我耳边徘徊:
“不过，现在不还是有个傻瓜送给我吗。那我可得好好珍惜咯，看把你给怕的...”
最终选定了一把最新的电吉他，却在付款的时候一分都没有交出去。陈辰说，店长是他二姑姑，所以赚了个大便宜，不要钱。
可我哪里知道:哪有什么二姑姑，哪有什么大便宜，是他自己早就付清了全部的钱，挨了家里人一顿骂，也要让我亲自带着他去买。
他背后背着琴，高大的身影完全没有被琴挡住，反而更是挺立在那里，在光影交错里遮盖了那灯火通明的道路，直到我的视线里剩下了他，只有他。
“杨佳佳。”
“怎么啦？”
“你在上面签个字好不好？”他的脸上露出一份期待的神情，从兜里掏出来一支不知留存了多久的记号笔递给我。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缓缓在上面写下了自己歪歪扭扭的名字。杨佳佳在显眼的红色下格格不入，生硬又有些粗糙。他看着吉他上的字，笑得眯起了眼睛:“哇，真好！”
他就像个孩子一样，没心没肺，认真起来却又动人心弦。
“嗯，那么...”于是他又将右手伸进口袋里摸索，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一根手指，像是怕丢掉什么东西一样。
我与他视线相交，他抓了一把的西瓜糖放在我的手心里。不知道他小小的口袋里怎能装下那样多的糖，来不及拒绝，就又一次被他的笑打败。好像我的脑海里只有他的笑。
“这是回礼。”他将我的五个手指一一合上，握紧手心里的糖果。他挠挠头，顺了顺耳后的碎发，又猛然想起些什么，从兜里又拿出一条细细的绳子，上面牵着一个月牙。那是一条并不金贵的项链，月牙的尖端在灯光的照射下亮亮的。在那个时候这是值得拿来炫耀的事儿，毕竟还有条项链在手，天下我有。
“时间太急了，没有来得及包装。另外，要是你那么喜欢吃糖的话，我每天都可以给你带。”
我没有急忙回绝，只是感到一切的喜欢都心甘情愿。我点点头，拉起他的手向无尽的街头走去。整个街溢满了疲倦的气息，摩的驶过时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小提琴难吗？”
“难。”
“我教你弹吉他吧，吉他简单。”
他的声音在夜里轻声回荡，有种谈谈的甜蜜。
“...才不要，你肯定又是想糊弄我。”
“不要就不要，迟早有一天你会答应我的！”
“...笨蛋。”
54
期考结束后，学校组织了统一的家长会。那天下午，下着大雨，教室里霉味很重。大约两点左右，雷老师就已组织了同学们集体放学活动，唯留下了几个劳动的同学做义工。
考试结束是个下午。真正收起笔帽那一刻，窗外就有淅淅沥沥的雨了。十五中的家长会之前，学生是不允许知道成绩的。只有家长会的那天下午，年纪排名一览无余。
这天下午，我并没有见到陈辰。他自中午就没再出现过了。他走时就开始下雨了，直至现在也没有停。
楚函中说，家长会下雨是不祥之兆，烘托了无限的悲凉气氛。
“骇人听闻...”
正巧赶上值日，我被老班留在了教室做值日，恰好听到了门外几人的谈话。那或许是几位老师，也有可能是几个不知名的学生的窃窃私语。我蹑手蹑脚地探过去，站在了门前。
“这一次你们班的陈辰成绩退步了三十多名，780满分好像这一次才考了710几怎么回事？实在不应该啊，按照他的能力，这孩子至少要考到750...”
雷老师强笑着附和，像是没有发现怅然若失的我。
我回头看向陈辰的座位，桌子上平日乱糟糟的课本都被收走了，平日放在桌洞里的各种小纸条也被清理干净了。一瞬间哪个位置就好像没有人来过，好像放学之前，我们也没有再见过面？
整个教室仍保持着喧嚣和各种哀嚎，唯独在那一座的上方滞留着沉静。
我走向同我一起值日的陆久久旁轻拍了她的肩膀，道:“你知到陈辰在哪里吗？”
“或许在操场打球。”她回答的漫不经心，快速的瞥我一眼，低头继续整理着家长会需要用的文件。
“下这么大的雨，谁会打球...”我扫兴地走开，望着窗外的大雨，心中有一丝不安和遗失的恐惧。
“杨佳佳？”
“啊，我在。”
雷老师的办公室溢着花香，却有种刺鼻的味道。在雨天悲凉气氛的烘托下，拉着窗帘的办公室更增添了一份昏暗。
“杨佳佳，你...”
“对不起老师！我知道这一次...”
她眉头紧皱，拍拍我的头，道:“我还没说什么呢，别着急。”
“我想说的是，你这次考的大差不差的。只是...你的物理有点着急啊，才70多分。不过你的语文这次又是年级第一，142的高分很难得。”
我石化在那里，眼中有丝白光闪过。并不是因为我的物理仅过及格线不多，也不是因为我的语文成绩又一如既往地高。而是陈辰只有年级三十二名。
的确，那不是他应有的成绩。要知道，在十五中排三十二名，英语竞赛是没有拿奖资格的，即便是国赛第一，也是白白浪费精力的事。可这一次的竞赛对于陈辰而言，至关重要。
“不过你的成绩也不应该掉这么多的。你知道的，为什么吧。”雷老师看着我，像在盯着即将受到审判的犯人一般，让我无法看清自己真正的模样。
我沉默不语。我竟没有想到我的成绩竟会一落千丈，直至与他相差几十名的地步。我当然知道为什么，明明白白。
“唉，你先回吧，至于你的物理，我再想想办法。”
走出雷老师的办公室时，整个班的家长来得已经差不多了。我妈看到我以后，第一句就是:“怎么样？”
“呀，你考试成绩出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说？”
“妈，我刚刚知道的成绩。”
“你怎么了？跟没睡好觉一样，要不...”
“我知道了，我先回家。”
陈辰是杨佳佳第一个喜欢的人，而杨佳佳却占据了他生活的全部。那时候，他们都不懂怎么爱一个人，只是莽莽撞撞，兜兜转转，寻寻觅觅。不经意间弄丢了对方，然后再跨越千山万水寻找不知下落的彼此。
“你就是杨佳佳？”
抬头间，一个长发及肩的女人揉着自己的右肩，诧异地看着我的脸。我撞上了她，即便那副样子没有那样清晰，我仍能认出来，那是陈辰给我看过的照片里，他的妈妈。
“对不起...”
我跨上了单车，敞开了校服外套，在磅礴大雨中艰难地行驶。
我当然知道妈妈的表情到底是怎样的一番滋味。那只不过是好听的谎言罢了。我伸手在裤兜里摸索着，掏出手机，尽力不让雨水打湿屏幕。有些颤抖的手指用力按下拨号键后，世界陷入了一瞬的寂静。
“喂？”
“陈辰！我...”
“对不起，杨佳佳。我想我们暂时不要联系了。这一次我错了，是我欠你的，对不起。”
从前最害怕的就是从电话里听到嘟嘟的声响。现在他没有等我，没有等我问问你到底好不好，就挂断了电话。
陈辰，我要的是你一句对不起吗。你可不可以多多看我一眼，而不是换来一句暂时不要联系了。
“莫名其妙的让我喜欢你，现在又要逃掉。什么嘛，我讨厌你...陈辰。”我像个傻瓜，旁若无人地停在街边，捂着胸口大喊。那么，喜欢他这件事，或许是个错误。
泪水一次次涌出眼眶，随着雨水打湿了胸襟处。我不知这一刻划过脸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只是用袖子胡乱地抹着。远处忽明忽暗的霓虹灯，鸣笛的车辆，视线里都变得模糊了。
喜欢你这件事，一点也不简单。
然后呢，其实没你的日子，过得很简单，不是吗。那么喜欢你这件事，就散去吧。
毕竟后来的我们，跌跌撞撞最终还是散了。
55
家长会过后，我就再没见过陈辰了。听说他请了三个星期的假。这三个星期里，太阳依然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后来的我过得也很简单，日复一日。只是那个熟悉的位置不再有人了。
老式的手机淋了雨，最终不能再用了。从此我便切断了与他的联系。或许连一个电话号码也记不清楚。此后的这段日子里，没日没夜地做试卷，恶补物理，生活中不再有陈辰的影子，脑海里也没有了喜欢的含义。
星期二，晴。
“杨佳佳，杨佳佳？”
“啊？”
我缓缓地从题海中抬起头来，看着依然坐在我面前的李伊人。她低呼一声，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天呐杨佳佳，你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看看你的黑眼圈，都快掉到桌子上啦。”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中布满了红血丝，戴上了眼镜，刘海参差不齐，嘴唇也干裂出血。我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副皮囊，晃了晃脑袋，起身走向了卫生间。
无论如何，还是逃避不了现实。那一场场触目惊心的画面仍在我脑海里。我甚至不敢相信，这样温暖的阳光竟会出现在十一月里。我将冷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寒凉透过毛孔渗进皮肤里，慢慢钻进心里。我打理好额前的刘海，重新将眼镜架上鼻梁，忍住了就将溢出眼眶的泪水，缓缓地走出卫生间。
“啊—”
我像撞上了什么东西一样，额前一疼，却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只不过增添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我抬头看去，竟盯准了一个熟悉的脸庞。
“陈辰...”
可他并没有理会我，而是径直与我擦肩而过。这种突如其来的冷漠实在是太突然了，突然到我又自作多情你又回来了。
哈，真是犯规啊。既然都走了，为何又要回来。
“陈辰，你现在有空吗！”
上午的羽毛球课，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同学一起在羽毛球馆打球，而是坐在操场的一隅，呆呆地望着日光。他将头发剪短了，露出了眉毛，干净修长。
“我...”他怔怔地看了看我，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眼中忽然闪过的光又黯淡下来，立刻站起身来，走到我的面前。
“其实，那天晚上，我想...”
“我们明明没什么可说的，对吧？”他强笑着，痛苦的表情使我猜不透那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从衣兜里掏出几块包装被折皱的糖果，放在我的手新路，道:
“答应过你的。”
我还来不及反应，他便与我渐行渐远。我根本都不了解他，又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可以插入他的生活。
“陈辰！你看看你考了个什么狗屁成绩就你还想拿国赛一等名额，做梦吧你！”
雷雨天气。政教处的教导主任将满桌子的英文资料和备用档案通通摔在陈辰的身上。那并不痛，痛的是陈辰那颗心。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成绩会这样差，甚至是从来没有想过。
陈辰沉默不语地站在那里，任凭教导主任唾沫星子横飞，对他劈头盖脸的痛骂。他眼里是无尽的错愕，茫然无措。是的，他失策了。
“你早恋了？”
“......”
“你小子，上一次我饶了你，这一次你是真的要把十五中掀了才算完？真是翅膀硬了不知好歹。”
他想摇头否认，却发现自己连否认的理由都没有。他的确喜欢她，可这件事，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陈辰，你这个学生会副主席，也别想当了。你这个竞赛，也别想拿奖了。这就是后果！”
他妈妈说，这次国赛要是拿了第一，就可以免了去加拿大留学的笔试，所以要他好好重视。他这一次没有拒绝，而是每日都沉浸在英语听力和几本几本的试卷中，尽全力准备这一次的竞赛。
“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这一次，我...”
“机会？我给了你多少机会？如果换作是你爸爸，你觉得他会给你多少机会？出去！”门重重的关上了，留下了陈辰一人独自在门外痛苦。一切的悲伤，惊愕，惶恐与不安集于心头。那是陈辰第一次这样害怕过，害怕失去，害怕再换来一次灾祸。
“陈辰，我对你很失望。”
“陈辰，这次辩论赛也不要参加了。”
一只只魔爪在向陈辰伸出，唯一的一点光芒也弱了。他一瞬间想到的是杨佳佳，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陈辰——”
我用尽了我所有的力量，喊出这个特别的名字。他的身子轻轻转过来，平淡地望着我。
有再多的不舍，最终也要割舍。
“我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希望你的过得好，至少比我要好。”
“我想要你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在啊。”
“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你的难过，你的无助，或是快乐或是幸福。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想换你一句真心话...”
我倾尽了所有的温柔去喜欢你，所以我不要你道歉，明明错的是我。明明...
明明我那么喜欢你。我没有说出口。
陈辰这一次沉默了很久，然后走过来，一步一步都很轻。他笑笑，仍然很轻地，很轻地摸摸我的头顶，温暖的手掌与我的发丝摩擦着。我差点失去了呼吸，眼泪绷不住地往下淌。
他说，他不是什么好人。所以，还是离远一点好。
说完，他便走得很远很远。
从前的我们，辜负了年少所有的芬芳，倾尽所有的温柔去爱一个人。后来的我们，失去了所有爱的热情，捧着一颗不再跳动的心漫无目的的找寻一个人。
后来的我们依然走着，只是不再有联系，不再想起你的模样。但后来的我依然期待着，在这个圆球形的地球上，我还能遇见你。
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后来的我只学会了泪往心里流，不再是当年那个在操场上揉眼睛擦鼻涕的小姑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