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情确实是个废人,但一年前的付情不仅不是废人,还是江湖中颇有威望的凌峰镖局的副镖头,其为人豪爽大方,好打抱不平,底下的镖师对他亦是无比尊重。
而凌峰镖局在整个镖局行业都是能排进前三的存在,那么付情的入狱就不可能是毫无来由的,而这件事付情并没有对柳寒舒二人透露过分毫。
有一件事柳寒舒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在第一次和付情见面的时候,付情瘫软在监房的一角,像一只死狗,一坨烂泥一样,完全丧失了斗志。
而很快到了进食的时候,柳寒舒才知道这位光头壮汉的双手手筋在入狱前就已被挑断了,柳寒舒不是江湖人,但他也清楚对于一个习武之人,特别是曾经靠着双手闯下不弱江湖名头的人,双手被废对其意味着怎样一个噩梦。
即使是乡野间的一名村夫,若双手不能劳作,也只能窝囊的度过一生,更何况是行走江湖的一代镖师。
柳寒舒和大可是一起被捕入狱的,其原因自然不是先前对着朱富贵的那般说辞。
一年前,柳寒舒葬了相依为命二十年的师傅后,离开了那个孤零零的小村落,第一站,柳寒舒是准备进京赶考的。
柳寒舒的师傅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一生都在作学问,边学边问,永无止境。年轻时,老人曾经十次进京赶考,可惜天不从人愿,老人连续十次名落孙山,老人觉得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的命,所以便不再执着。
在第十次落榜之后,不像以前那般唉声叹气,老人反而是神清气爽的收拾东西,往自个儿那小山村赶。老人心里想着,家里还有几亩薄田等着打理呢。
在村口的一株老槐树下,老人遇着了二十年前的柳寒舒,当时这个不停咿呀的小婴儿看见了当时还是大叔模样的老人后,竟是高兴的拍起了肉嘟嘟的小手掌。老人喜不自胜,就收养了这个小婴儿。
在柳寒舒十岁的时候,老人曾经问过柳寒舒他长大后想做些什么。
柳寒舒想也没想就回答了,当然是考取功名,做个小官,娶个漂亮老婆,然后把师傅你接去享清福啊。
老人当时笑骂道,“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还真和你师傅当年一个德行。”
然而老人的身体状况从那时开始就每况愈下,即使从十多岁开始,柳寒舒几乎就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农活,可老人的身体还是不见好转。
终于在一年前,老人溘然长逝,在老人的教导下,柳寒舒并不是一个恪守死理的人,呆板地要为老人披麻戴孝,守孝三年,这种虚浮于表面的事柳寒舒不会去做,如果柳寒舒做了,只怕躺在地底的老人也会跳起来骂娘。
所以在老人墓前长跪静思一夜之后,翌日柳寒舒就收拾行囊,踏上了前往长安的旅途,柳寒舒知道老人还是希望踏上仕途的,所以柳寒舒想代老人完成这个心愿。
在历经千辛万苦后,柳寒舒终于是靠着老人留下的些微盘缠抵达了长安城下,可惜天不从人愿,在进城的时候,柳寒舒被城门口的士兵羁押了下来,理由是未缴纳三文钱的进城费。
柳寒舒确实是付不起这三文钱的入城费,但还不至于被直接羁押吧,柳寒舒知道这里面一定有猫腻,因为同他一道被羁押的还有身旁的大可,这个在永州道上结识,之后一路同行的男人。
柳寒舒有一种直觉,问题一定出在大可身上,一路同行下来,柳寒舒大体了解了一些情况。大可自称是奉师傅之命,下山历练一年,为了来年的武林大会作准备。
柳寒舒虽不是江湖之人,不问江湖之事,但也免不了好奇之心,以前也听老人提过江湖中的一些事,对于江湖中八大门派和四大家族的传闻逸事也略有耳闻,所以对大可进行了一些旁敲侧击,打听其是那个门派的。
而大可只给了一句话“不在八大派,也不在四大家之内,但要比他们都强大”之后,就再无下文,柳寒舒也就只当他在吹牛而没有再理他了。
可是看大可的穿着也不像付不起三文钱的样子,就算不愿意为自己付这三文钱也不用陪自个一起被关起来吧,柳寒舒百思不得其解,老人曾今对他说过,监狱可是大唐为数不多极为黑暗的地方。
一年下来,这间牢房里的三人都没人来提审过,而今天晨间终于有人带来了消息,却是明日将被斩首的消息。
柳寒舒没有太过惊讶,因为有着身后的那个洞,所以柳寒舒并未抱着有人来劫法场的侥幸心理,此刻身处黝黑洞里的柳寒舒,还在想着几个月前的科举考试,想着那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流公子,本该是自己的。
一想到明年才能登科及第,柳寒舒没来由的心里感到烦躁起来,也许并不是这个原因。
“大可,怎么样了,到头了吗?”柳寒舒小声问道。
“没,感觉快了,地势渐渐上升了。”
通道狭窄,根本不可能回头,柳寒舒的声音也被憋闷的厉害,传出来就显得瓮声瓮气。
“付大哥,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帮忙?”柳寒舒这样问自然是有道理的,付情的双手手筋被挑,之后虽然自然愈合,但再也使不出什么力气,勉强端起一碗饭都显得格外吃力,舞刀弄棒是再也不可能了。
“没事,别小看你付哥,手使不上力气,这不还有腿么。”
每天两碗看不见米粒的稀饭,对于体力是种极大的考验,之后三人都默契的保持安静,以节约没一分体力,待会出去之后才是真正耗费体力的时候。
约莫盏茶功夫之后,大可蠕动匍匐前行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摸索试探着眼前这堵墙根的厚度。
“大可,你不是某某大门派中的弟子么,这堵墙就靠你了。”
大可将耳朵附着在洞底的一块青砖上,倾听着洞外的声音,想确定有没有人,三人都不知道洞外的世界是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洞外的世界不属于牢狱。
柳寒舒想起了什么,对身后的付情道:“付大哥,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回那个什么凌峰镖局,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你被抓了这么久,都没人来探望你,里面一定有古怪。”
“嗯,我知道,这事我自有主张。”
“那你还让我们能够出去的话,就去找你大哥那什么总镖头‘浑元枪’啥的?”
“放心,我大哥一定是个好人,出去后,我定会好好查探一番的。”
“轰隆”一声闷响,洞底塌陷,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黑夜中几缕月光偷跑进来,让漆黑的洞里也有了一丝光亮,一阵冷风猛灌进来,让本就仅着单衣的三人猛的一个哆嗦。
大可不愧是练家子,确定洞外无人后,两掌就将青砖垒砌而成的墙根轰了个洞,这下子柳寒舒终于是对江湖人有了新的认识。
爬出洞外的大可立即接过柳寒舒的双手将柳寒舒也给拽了出来,然后两人帮着付情,用最快的数度将其也给拖了出来。
是时,天空一轮皎月将付情的光头照的油光铮亮,青石铺就的街道上三三两两的小坑中已然凝结出大大小小的白色冰棱,远处低矮房檐上尚未融尽的几小堆雪沫反射出银白色的光泽。
而这样的光景,三人已经是一年未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