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闺迟在慕府休养了将近半个月,慕府风平浪静,慕芙蓉与慕轻絮送来的东西闺迟悉数全收,但是却不曾用过任何一个,全部让湘羽二人收置于木箱子里。送来的桌椅板凳都用布盖好,存放在后院的一个专门的房间。
上锁。
半个月一瞬而逝,除了听闻贤王玄燮又用死几个鬼姬这样的秘闻,京中无其他任何事情发生,然而慕闺迟知道,此时的京城已经暗波涌动,不再太平。
慕府坐落于京都之北,占地几十亩,几乎九州各地都有慕府的别苑小筑,京城的宅子,是最大的。慕闺迟等人都住在后府,而真正整个慕府,她在这半个月里,才乘着小辇,将从前尚未见过的大部分一一走到。
暑九将至,慕府的主子们从九州各地回到京城,地方生意交给手下打理,后半年,他们都要留在京城为皇室,为京中各品级官员准备中秋、新年以及不断到来的大大小小庆典与聚会的贺礼,一年的大部分时间在外面经营,几近秋天的时候,也是另一种不同的忙碌。
前九个月是是慕府的金钱收回,那么这后面三个月才是慕天涯真正秋收权势的时候。
大夫人携着二姨娘、三姨娘乘着马车一路进入慕府,跟随着慕天涯的马车,大夫人心中惬意,她的大儿子和三儿子负责的绸缎庄在九州遍地开花,成一号更是在京城一家独大,占尽风头,无论慕天涯去哪,她都时时都带着两个姨娘同行,说是照顾老爷,实际上作为正妻,她知道自己已经年老色衰,但是她绝不允许出现第二个四姨娘!
慕天涯坐的马车很稳,他掀开车帘,只看到京城慕府大宅一路上林木葱茏,花草繁茂,楼阁参差,亭台掩映,此时盛夏,鸟鸣不绝于耳,他的家业之富庶,似乎这个大宅是个凝结品。通过这里,可以一窥他的财富全貌。
夏日,开得最繁盛的,是一树一树的茶花。慕天涯看见茶花,心中大动,他又想起那年见到许箫的时候,她穿着刺绣茶花锦袍,在冬日里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茶花,二人于大雪中一见倾心,那时的许箫,盈盈而立,一张粉面对自己说:“小桃枝上春来早,初试薄罗衣。年年此夜,华灯盛照,人月圆时。”
慕天涯闭上眼睛,许箫,这个曾经为了嫁给自己改性换名不惜与许家决裂的女子,这个宁可做妾侍也要嫁给自己的女子,这个最终背叛自己的女子。
慕天涯眼中猛地一睁眼,眼中满满的寒意,这个女子心爱的茶花,就吩咐下人悉数砍去吧!
正要开口,却只觉得心中一疼,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舍不得,居然还是舍不得!
罢了……
慕天涯又闭上眼睛,在第一道园门前,马车终于停下。慕芙蓉扶着慕天涯下了马车,然后一眼便看见大夫人由慕轻絮搀扶下来。精心打扮过的慕芙蓉更显得国色倾城,她满面笑意,眼中都是对自己父母的崇敬,后面的马车上相继下来的都是各房儿媳,先自己丈夫一步赶来伺候公婆。
大夫人的笑容,一瞬间僵在了脸上。
她看见不远处站立着一个小女子,十分惹人,几乎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被她吸引,或者是被她的那种眼神吸引,由另外两个侍女装扮的女子陪伴,一张脸雪白晶莹,一双眼睛却犹如深井。
慕闺迟……不!这是年轻时候的许箫!那张脸与许箫长得只有五分相似,却有着看上去完全一样的风姿。她站在繁盛的茶花树下,模样如此清丽无方,虽然面貌还透露着些许稚气,但是一眼看去,明晃晃地就是那个自己恨极,最终一朝除去的四姨娘!
有那么一瞬,大夫人被吓得心惊,她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朗朗乾坤,怎么可能是四姨娘幻化成的妖媚呢。只不过是那个最不中用的痴傻丫头罢了。
其余人都愣了一秒,互相问道:“那个女子是谁啊?”
慕天涯自然也看到了茶花树下的身影,他越过他心爱的四女儿,一眼看见了那个身影,自从他的眼神落在那个身影身上的一刻起,慕天涯心中的震动使得他胡须都微微颤抖起来。
“箫儿……”
“父亲!”慕闺迟扬起脸,阳光在她的睫毛上洒下细碎的金色,雪白的面颊上显现出浅浅的梨涡,向慕天涯走来。
这亲切的一声“父亲”将慕天涯唤回来现实,他面色一沉:“是小九啊。小九半年不见,长高了许多。”
“父亲记错了。父亲与小九,已经一年不见了。”慕闺迟有礼地福身,一双眼睛明亮亮地看着自己的姑父,她堂妹的父亲,这个手握天下财富却眼睁睁看着姑母重病却不给予任何施救,使得她最终病死的男人。
“自去年暑九,女儿拜见父亲之后,父亲便没有再见过女儿了。”慕闺迟亲切道。
慕天涯心中一动,想起来确实是去年暑九,顾家少年顾长风与顾轻舞来找慕芙蓉,同时而来的还有大皇子与二皇子,这慕小九不知怎么吓着了御王与顾家公子,自己在大夫人的建议下,让她禁足于后府不能随便走动。
整整一年未见,这个女儿的面貌,竟然变得如此惊人了。
大夫人的神色在瞳孔中慢慢收紧,慕芙蓉已经书信告诉她近来发生的一切,起初她不以为意,认为不过是女儿手段不够,思虑不周,是女儿没用罢了,因此才除不掉这么一个痴傻的孤女,然而此时看去,仿佛并不是像自己想的这样简单。
大夫人眯起眼睛,竭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太多厌恶的情绪,轻轻托了托慕天涯的手臂,慕天涯才反应过来:“不是让你在后府不要随便走动吗?”
慕闺迟敬重道:“去年小九不慎惊吓了贵客,于后府禁足一年,这一年中女儿每日自省,日日反省自己的过错,日日思念父亲、母亲及各位家眷,今日父亲归来,小九难掩心中激动,仅想向父亲表达崇敬之情,小九亲手制作了礼物,以贺慕府昌盛,父亲荣归。”
说着一扬手,湘羽二人立即捧上两个香囊,闺迟接过来,亲自奉给慕天涯与大夫人。
慕天涯并不在意任何子女绣的玩意儿,他只当是女孩子想念父亲,所以跑来见他,心中对过往的记忆又浮现出来,想起许箫的背叛让他眼中的阳光凝结成冰,正准备敷衍一下就命这不讨人喜欢的女儿继续禁足,忽然看见了一样东西。
慕闺迟这一扬手不要紧,慕天涯眼光直接盯在了慕闺迟露出的手腕上,升平公主赐的玉镯子显眼地映入他的眼睛。
在阳光下更显剔透。这个玉镯,是升平公主心爱之物,看到这个镯子,慕天涯不禁想起自己曾在这个女儿出生时,携着她的母亲一同拜见升平公主,求取平安,升平公主亲自所赐金镶玉平安锁的一幕就在眼前。那时的许箫,与他还是真心相爱的。
大夫人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她抿起嘴唇,接过香囊,淡淡一笑:“小九懂得父母恩情,实在难得。虽然阵脚粗陋,比不上我们的绸缎庄任何一个师傅,但也是小九极力所制。”
慕芙蓉心里笑出了声,母亲的意思是这个庶女的身份连自家的普通工人都比不上,这样明显的揶揄,这个贱丫头还敢在这里站着,还如此厚脸皮,真是不要脸,她怎么还不快滚!
慕天涯面色却缓和道:“小九,你的玉镯是哪里来的?”
慕天涯行事谨慎,从商多年聪明稳妥,他自幼与皇室打交道,虽知道慕家从商,身份上被人看不起,但是他却有狠劲,要成为与皇权紧紧相关的人,他手握财富,斟酌朝堂局势,在九州遍布自己的生意铺子,多年来驰骋,苦不用说了,甜也不用说,他讲究的,是一份商人的迷信,那就是——吉利。
进货出货要吉利,门面开张要吉利,发出月俸的时辰都要吉利。
天下大吉,莫过皇族。
这个女儿是得到过升平公主的祝福的,即使那么多年过去,自己的心也不似当年,但是这个女儿,却依旧可以在禁足之时,得到长公主的贴身玉镯!
这种吉利,慕天涯很喜欢。
只见慕闺迟在他脚下跪倒:“求父亲原谅!”
慕天涯一愣,难道这镯子是偷来的不成?或是自己看错了,并不是升平公主的爱物?
慕闺迟款款,不疾不徐:“父亲要求女儿在后府自省,完全是为女儿着想,然而女儿贪玩,上个月终于求着四姐姐和七姐姐带女儿出去开开眼界,两位姐姐与小九姐妹情深,见小九实在苦闷,禁不住小九哭闹,这才带着小九去了御王府,在御王府,小九有幸得见升平长公主,又得长公主抬爱,赐予小九这个玉镯。”
慕芙蓉与慕轻絮一听,这还得了!她们带慕闺迟去御王府本是计划借机冤枉她下毒,继而借御王之手杀掉慕闺迟,这样一来,即使是慕天涯暑九之前回来,她们也可以说是慕闺迟偷偷跟去的御王府,接着妒嫉嫡姐,下毒暗害,最终被怒气冲天的御王手刃。等慕天涯带着其他家眷回来时,那时候的慕闺迟早死了,死无对证,慕天涯也不能对御王怎么样,谁知如今慕闺迟不仅没死,还告诉父亲是她们带着本应禁足的她出府的,这可不就犯了大罪过。
“芙儿胡闹!”大夫人呵斥一声,
慕芙蓉与慕轻絮立即跪下:“父亲母亲,女儿错了,女儿不该带小九出府玩耍,请父亲息怒,请父亲责罚。”
慕闺迟眼中含泪,真切道:“父亲,是小九哭闹姐姐们多时,姐姐们疼爱小九,才带小九出府的,这一切都是小九的错,要罚就罚小九吧!请饶恕姐姐们。”说着就向慕天涯使劲磕起头来。
慕天涯不怒反笑,拉起慕闺迟:“你这次出府,虽无为父的命令,却是很好。”
大夫人惊讶地抬起眉毛。
慕天涯扬了扬手,让剩余的两个女儿也站起来,对慕闺迟道:“你很多年未出慕家大宅,甚至整整一年未踏出过后府,这唯一的一次,就能遇见同样不随便出宫走动的升平长公主!而且她还将贴身的玉镯赠与你,这不是大吉这是什么?!”
慕天涯爽朗一笑:“前几日咱们又与北疆做成一笔大生意,为父正忖踱为何这次与他们相谈甚是顺利,原来是有吉星相照。闺迟啊,你是吉星啊,长公主还有没有与你说些什么?”
慕闺迟牵起明艳的笑容:“长公主说女儿可以在需要的时候进宫拜见。”
慕天涯更是高兴:“闺迟能够得到皇族庇佑,看来是有福之人,你的禁足就解了吧。”
慕芙蓉心里恨急,皇族庇佑,我还马上就成为皇族呢,等我当上御王妃,然后一步一步登上后位,什么吉星,什么庇佑,我慕芙蓉都不放在眼里!
慕芙蓉恨急,面色上却不落痕迹,向慕天涯一福身,神色平淡:“父亲,因为九妹妹苦苦哀求,长公主还解了九妹妹与顾家的婚约。”
慕天涯笑意瞬间就消失了,面色一沉:“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