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缕春光乍入,照得那些檀木桌子微微发亮。
卷子发下来,上头浓浓的墨香扑鼻而来,这些卷子虽然经过了重重保护和通过某些手段密封,但上头的墨香因为没有受到风吹日晒,如同刚刚写出不久,留人鼻间,甚是代入此间场景。
这次的题目早就听说会很难,因为来的人实在有些多,只能留下五百,所以题目理应难上了许多,让那些准备不充分学识不够格的年轻人知难而退,或者把精力放在灵石测试上,那是个改变不了的玩意,纯粹以境界天赋获得成绩。
笔试第一题就有些难度。
“请问,道学经典《九九归章》中‘冥水冲虚,取源而修’后面一句为。”
《九九归章》虽然是道家的名著,但不像道经那样被广泛采纳,而是当作研究类书籍,只有潜心学过道家经典的人才对这些较为冷门的书籍感兴趣,而这里面的语句甚为繁杂,取其中一句求问下句,这道题目的难度一下子就把许多人都给问倒了。
很多年轻人对修行上的一些被久经推广的书籍倒是很了解,但说到研究,他们有这个时间大多都花费在其它的地方了,根本不会潜下心思来学习这些不是必须要学的内容,顿时都瞪大了眼睛,绞尽脑汁想些相同相似的句子段落填上去。
而吴寻只是看了一眼,想也没多想,就写出了答案。
“他山望陇,以见而用。”
《九九归章》对于他而言,不过是随心就能通顺背下的基础书籍,他读书从无分类,有时都是由深到浅地读。就像大家都知道的《杨氏道经》,他却没有听说过,而很多偏僻得许多书楼里都找不到的书籍,他却能完整地理解背诵。说来其实也是那道人的苦心,道人将自己的藏书都给他阅读,那些书籍自然是有用的,至少对于那道人境界以下的修行者,都是有用的。
他不能抓地龙,所以那些书都是有用的。
他写得十分流畅,都不见停笔,但每每研墨,他都在深思熟虑,像第一题那种直接硬搬的题目当然是直接写就,但遇上需要写下自己有关理解的题目,他便在思索要不要把几种理解都写一遍。
这着实有些气人,许多人想了好半天都想不出一种理解,他却觉得一种太少了,不足以完全解析一道题目。
比如一句“长河之水,可洗刀剑上之血,亦可泛滥入田野村落”,他就从《周游志》,《守静低言》,《南相民生论》等许多书里找出了一些前人的回答,加上自己的理解,不过转瞬就有了好几种可以解答的方法。
一会儿一个时辰过去。
许多人已经放弃了,将卷子交予考官就黯然离去,他们基本上都没有答出几题,可能是预习的内容不对,也可能是根本没有往笔试上想太多,把精力都留在了灵石测试上。
不过世上没有那么多个孟洪。
第一项笔试的成绩若是太过于惨淡,就算有一些希望,但也只是渺茫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些人交了卷子。
这些人是写了一些的,但还是不够研究得透彻,读的书还不够多,漏掉了不少题目,实在可惜。
考场上已经走了一半人了,那些人可以出阵法,但出去了就不能再回来了。
剩下的一半人里面也有很多已经写不下去,但看到还有很多人都在写,为了挣个脸面不想离去。
他们这样的人,也很是纠结,该做什么就应该去做什么,不行大不了再来一次,何必苦撑着呢,自己如坐针毡,但那些还在奋笔疾书的人其实根本就没空看他们的样子。
比如周冥。
周冥到现在都没有怎么抬起过头,一直在思索,研磨,落笔,然后循环着。
他是中海岛的骄傲,海帝的传人,海帝的博学天下人都晓得,那么他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过他虽然博闻强记,但场上其实还有个更厉害的人,强中更有强中手。
那个人引起了考官的注意。
他到现在为止,根本就没停过,仿佛不需要思考,落笔飞快,但写得很多。他的笔在卷上一片地方停留良久,那只是一道题目,他却花了解许多道题目的时间在一道题目上。
其他人能写出来已是不易,他却能写那么多,真是奇哉怪也。
考官满心疑惑,假装四处巡视,走到他那里,侧眼一看,顿时惊住了。
这个少年每道题目都写得把空的地方填满了墨水,再一细看,几乎是解得面面俱到,将题目的出处,背景,以及自己的几种想法和思路都写在了上面,十分工整,也几乎没有差错。
他这一行做了几十年,当然不会看错。
这个少年,比起那周冥,还要博闻强记得多,他竟然连那些题目里的连自己都不是非常清楚的细微之处都表明了出来,简直就是生而知之。以他这个年龄,若是往文坛发展,日后前途定然是直上青云。
吴寻感觉有些异样,但实在是写得正酣,不愿抬头,只是用侧眼扫了一下,发现是考官正看着他,也不多想,继续解题。
离两个半时辰的考试时间结束已经只有一刻了,考场上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吴寻,周冥。
还有三个人,一个是吴寻见过的白衫,还有一个小巧的少女,一个形态端庄的八品官袍。
那官袍是个年轻人,可能有二十来岁了,但二十来岁就戴了八品官帽子也算不错。
吴寻解完了最后一题,放下笔,只觉神清气爽。
他往旁边望了望,见已经没有人了,有些讶然。这些题目对他而言的确称不上难度,不过对于大部分人就不一样了,他在心里感谢了一番那臭道人的白鹤,本来以前经常想着打不到野物就拿它抵两顿算了,不过现在想来,当时没吃它真是个正确的选择。
只听到里面钟声一响,考官宣布结束,剩下的几个人都交了卷子,互相看了一眼,走出阵法。
吴寻走在最后一个,他正要走,只听到考官叫他:“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吴寻恭敬地行了一礼,道:“见过前辈,晚辈叫吴寻。”
考官点了点头,赞道:“你很不错,以后继续努力。”
吴寻有些受宠若惊,笑道:“多谢前辈赞许,晚辈谨记。”
目送考官去送卷子,他自嘲地摇了摇头,转眼一看,刚刚和他一起走出去的几个人都不见了,他只是没想到白衫竟然也能在笔试里写到最后,微微称赞,又想到他刚刚和周冥一起走出来时的样子,暗暗一笑。
原来天下第五,也只是个普通人。
周冥不是看起来普通,而是真的是个普通人,他不会修行。
在先前排队看到周冥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得很清楚,而在考试中他也没来得及看。刚刚就在他肩边上,他才看得清楚,这个天下第五,的的确确是个没有修行境界的普通人。
不是高得他看不见,而是真的是普通人。
他现在连无术下境的赵京华都能看到,要说周冥高得过赵京华,他还是不信的。
吴寻此时反而有些佩服周冥了。
越是不会修行,越是可敬可佩。
因为少了如此重要的一件本领,他依然能够稳居同龄间的天下第五,可以相信此人的厉害。
吴寻暗暗想,有可能修行的最高境界,就是无境界。
这样想很没意思。
他考完笔试轻轻松松,哼着小曲儿就回秦王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