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州桢江城规模很大,各个巷口及街道分布的错综复杂,十个外人进来,通常九个都找不到出去的路。
别看屠清转身时还有条不紊,刚扭出富贵驿这条街道,整个人就发疯似的狂奔,豆大的汗点在头上清晰可见。
说他不害怕是假的。
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不在少数,可再想起那个景象不后怕的,几乎没有。
屠清闷头足跑出四五条街,回头看身后没人跟来,才敢停步靠墙喘几口粗气。
就在这时,身后悄无声息的走来个人,这人缓缓伸出手在屠清肩膀上一拍,嘴里喝出一声:“嘿。”
登时屠清就感觉自己汗毛都炸开了,本来就惊魂未定,这时候更是被吓得六神无主。
猛的回过头,发现这人不是富贵驿的汉子,心里才悄悄放松些许,登时显得有些嗔怒。
“……我说你谁阿?有事吗?吓死爹!”
桢江城屠清只认识栾富,还有就是君丹瑶,这个人却显得面生,屠清自诩记性不错,但也认不出这人。
来人约有五十来岁,头戴方巾,手持布幡,打扮的像个江湖术士,神神叨叨的看着屠清,掐指念咒,嘴里自顾自的叨咕什么。
“老夫掐指一算,便洞悉天机,得知小友自东方而来,奔南方而去,方遭大难,却有惊无险,此刻不知前路如何,是也不是?”
这番话屠清只听的心里阵阵打怵,别看这老梆子人模狗样,还真有些能耐,算的竟然全都准了。
登时嘴里的语气也软了几分:“老仙人果然神算,那我现在应该往哪个方向去呢?还请明示。”
屠清说的殷切,但那老梆子仍然保持着浅笑,极其和善的看着屠清,只把右手平伸出来,悠悠说出句话。
“小友,这天机,不可泄露呀。”
老头儿打幡的手四平八稳,面不红气不喘,颇有仙家风范,可屠清毕竟是跟着胡老仙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懂这点套路?
………老梆子,要坑钱就说要坑钱,扯什么蛋!
虽然心里暗骂,但毕竟夜长梦多,不得不从怀里掏出两粒碎银子,放在老头手里,恭敬道:“老仙人,还请明示。”
打幡老头眯眼看了看手里的银子,把右手握紧,伸手捋捋花白的胡须,浅笑两声。
“小友出了这个胡同往东走,到第七个岔路口左拐,再直走到第三户人家,敲五下门,届时自然有人迎你。”
说完老头伸手把幡儿扛在肩上,晃晃悠悠的往街口走去,可屠清却看不见,这老术士的脸上挂着几分坏笑。
固能屠清比谁都清楚,江湖术士的话,不可不信,更不能全信,但已经身处如此险境,也只能听天由命。
想到这里,便迈步朝那老头指的路线走了出去。
四周是同样的巷子,每条街道的布局,甚至每个房屋的装饰都一样,如果没有那老术士指路,恐怕再转半个时辰也出不去。
转过街角,径直走到第三户人家的门前,整个胡同近有二十多家房屋,每家每户都是青砖绿瓦,没有半点不同。
“咚咚咚咚咚。”
连着敲五下门,屠清只听房屋中有悉悉簌簌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甚至没问自己的身份。
这间屋子里,绝对有可能是栾富以及君丹瑶。
屠清不禁生出这个想法,不只因为那老术士的神鬼之说,最重要的是,这片屋舍区几乎没有丝毫不同,隐蔽性极高。
如果栾胖子的老巢就隐匿在这里,又有谁能发现得了?
且不说屠清这种异乡人,就算是本地人,踏进这片地区,也多半会被这迷宫般的街道迷的团团转。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两扇破旧的木门被缓缓拉开,门缝当中露出双浑浊的老眼,那眼神中的感觉很诡异。
“咳…咳咳……我当是谁,原来是屠小子到了,快些进来罢。”
老头的状态仿佛病入膏肓,瘦骨嶙峋的身子稍微挪开些许,这两步路走的颤颤巍巍。
屠清刚要伸手去扶,却看见在这老头的肩膀上,蹲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金丝猴。
那猴子乖巧可爱,也不乱动,只是安静的蹲在那里,时不时舔舔嘴唇,眨巴眼睛看着自己。
低头再看看老头腰间系着的小鞭子,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眼前这老头,是个耍猴的。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贩夫走卒每天奔波劳碌是为了养家度日,桢江手艺人比起他们,也只是多了些对沧桑的尊重。
话说回来,眼前这耍猴的老头既然认识自己,那就是友非敌。
整个桢江城当中,知道屠清名字的,也不过只有栾富以及君丹萱,其余甚至应该都没听说过他这号人物。
迈步走进了院子,那耍猴的老头急忙把门带上,抬手往西厢房里一指。
“栾小子在里面修养,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是伤了点筋骨。”
听老头说话屠清忍不住就乐了,悄悄提高了些声音,有些讥讽的喊道。
“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挨这顿狠揍才伤了点筋骨,命真大。”
其实这还得益于栾富家传的压脉移穴缩骨功,真正和棍棒有亲密接触的,都是栾富身上的肥膘,根本不可能受重伤。
“哎哟,别说你栾爷我呀,我还打算给你收尸来着,你怎么就回来了呢?跟你说,我这边棺材都给你准备好啦!香春芽木打的。”
栾富这胖王八蛋就是嘴太贱,估计埋在地里面让老鼠嗑个几百年,上下两张嘴皮都未必能被咬烂。
但从声音上也能听出来,这次栾富被打的不轻,虽然没有重伤,但说话的底气也没有那么足。
“呵呵,你就继续贫,有能耐你别喘。”
屠清迈步走进西厢房,抬眼看见栾富的样子登时愣住了。
这胖子再没有半点富贵气。
从上到下,除了眼睛,鼻子,嘴,其余的地方几乎都裹着纱布,用现在的话来说,基本和木乃伊没什么区别。
看着栾富,屠清满脸带着怪笑,悠然道:“栾爷,怎么不扮富家翁,扮上外族人了?但你这颜色,好像不太对吧?哈哈”
这就纯属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就连屠清这种杀人不眨眼的狠人,与栾富来往久了,也难免沾染上嘴损的习气。
这时候,门外那耍猴老头走了进来,慢慢悠悠的的坐在椅子上,左手托起茶碗,右手伸出两个手指捏着盖子撇了撇茶叶末,轻啄一小口。
“咳咳,小八,人我可是给你找到了,但这个钱……”
老头方才开门的时候,俩眼睛昏昏沉沉仿佛是没睡醒,但此刻嘴里提到钱,整个人就仿佛是回光返照,面色红润,眼珠子瞪的溜圆。
屠清眼看这个状态,心里就阵阵犯嘀咕,想说,这眼神怎么就恁么眼熟呢?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脑袋里过了半天,猛然间想起个人。
方才在胡同口,那个打幡算命的老梆子!
这俩人眼神实在是太像了,登时屠清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开口。
“我说胖子,你请人找我啦?”
栾富瘫在床上,扭头看了看屠清,还是那副混不吝的语气。
“废话,你把你栾爷救了,你栾爷我能放着你不管么?这不就请到这尊大佛了?”
说着他瞟了瞟那耍猴的老头,眼神当中竟然露出些许的敬意。
别看这老头骨瘦如柴,病病殃殃,实际上眼前这位爷,可是桢江城中的一代奇人。
江湖人称,桢江猴爷潘柳城。
就这么个不起眼的老头,连衙门县太爷想见他,都提前三五天,跟这位爷打好招呼,到时候再看他心情好不好。
只因为在潘老猴爷手里,掌握着整个桢江城的情报网,上至衙门公差,下至屠夫窑姐都多少与老猴爷有几分经济往来。
所以在桢江城中,就算是有半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潘柳城这双遍布全城的眼睛。
这次寻找屠清,栾富正是托了这老猴爷出手,几乎发动所有线人,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把屠清带到这里。
虽然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桢江城中有情报网,但知道猴爷潘柳城是核心的,只有寥寥数人,其中就包括栾富。
原因很简单,老猴爷潘柳城就住在栾富隔壁…
听到这里屠清算是明白了。
怪不得刚才那老神棍说的天花乱坠,每句话都奇准无比,还以为是真有神通,原来早知道自己的底细。
“嘿!我说猴爷,您这个不像话了吧?刚才那老神棍就收了我几两银子,到您这,还准备再要一份?”
想到这屠清就气不打一处来,好歹自己算是神棍世家,竟然让个情报贩子的线人给骗去了几两碎银子。
何况自己还受了胡老仙接近二十年的专业熏陶,到桢江还不到一天,就被同行给坑了,真够晦气。
潘老猴爷扭头古怪的上下看了看屠清,半晌之后失声笑了出来。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被那奸老道给抢了先,也罢,权当此次不收银两,只收下次的,可好?……哈哈哈哈。”
栾富与潘柳城相视几秒,紧接都着大笑起来,只把屠清弄的一头雾水。
这俩人到底傻笑什么呢?…难到都傻了么?
就在此刻,桢江城中已经暗潮涌动,而幕后操纵风浪的巨手,便是北四州掘爷聚集地,枭州富贵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