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天还未亮,三川城的学管当中就已经传出了伢童们郎朗的诵书声。
腊月将末,天气虽然寒冷,但各个街道上的小商小贩都活络了起来。夕年将近,不论是大户人家还是普通百姓都在积极的采办货物以应对将来的夕年。
三川城最长最宽的街道名为长陵街,街上最有名的府邸便是叶侯爷的武侯府。
那武侯府堪称宏伟之极,光是那伫立在门口的麒麟石雕都有近一人多高,数盏红绸灯笼高挂,彻夜明亮。朱红的大门之前更是足足有六位身着铁甲铠装的将士守在那里。
而在侯府的西北处的一处小院中,声声的棒槌声在清晨的小院中传出很远。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正在水井边浆洗着衣物。
西北后院并不是丫鬟的居住之地。也不会有丫鬟在这里浆洗衣物,说她不是丫鬟嘛,也很奇怪。
她身上的衣服颜色已经破旧泛白,面色泛黄。手指因为在冷水中浸泡已经红肿。看的出她的处境并不好。
女孩准备将洗好的衣服拧干,但手中的衣服忽然从手上松掉掉入了盆中。叶君傲皱了皱眉,看着自己的红肿的双手,好像因为在冷水中泡了太久而失去知觉了。
将衣物晾晒好之后,叶君傲走入了房屋之中。将木盆放到房屋右侧,而后关上房门以挡住寒气的侵入。
房屋之内的摆设也很是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副摆满了书的博古架和一席靠近内室的窗边毡案。
毡案之上整齐的摆放着几本书册,还有一些笔墨纸砚,一本几近空白的书册摊在那里,以镇尺压住,上面只有寥寥几字。
在毡案的下方,摆放着一个火盆,火盆里大都是烧尽了的木炭,灰色的木灰覆在上面盖了厚厚的一层。
屋内相比屋外并没有温暖多少,反而因为屋内的空荡更显得冷了几分。叶君傲却并不在意,她已经在这里独自过了好几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十三四的年纪,应该是女孩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但在叶君傲的眼中却只透着淡淡的冷意,仿若与这三川的寒冬融为一体。
在房门口停顿了片刻,叶君傲走到了火盆旁,拿起靠一节竹枝在火盆中拨弄了下,点点的火星伴着热气跃了出来。手伸到火盆上方,热气让她的手恢复了知觉,但随之恢复的还有指尖那无法忽视的刺骨痛感。
三川的寒冬极冷,依她瘦弱的体质若是没有木炭是很难熬过这个冬季的。稍微恢复一点感觉之后叶君傲从门后的麻袋里掏出了几块木炭丢入了火盆,麻袋已经见底,没有多少余货了。
在身子暖了一些之后,叶君傲就坐到了毡案之上。开始磨墨,当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叶君傲便摊开在空白书侧上方的一本书卷,拿起了毡案上的毛笔,开始抄录起来。
书中无时日,沉溺进去就容易让人忘记一切,忘记指尖的刺骨疼意,也忘记了时间,直到一卷抄录完毕,叶君傲才放下了笔。
强烈的饿感随之袭来,叶君傲看了一下外面,却是已过辰时。说明她已经抄录好几个时辰了。
抚着自己已经咕咕直叫的肚子,叶君傲将笔和书册摆放回原位,而后下了毡案以下方的木灰将正在燃烧的炭火覆盖,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叶君傲的住所是一处独立的小院,院内有几株光秃秃的桃树,周围是干枯发黄的草叶。在房屋右侧不远处还有一处石砌的水井。
水井边的两棵相邻的桃树上拴着绳,洗好的衣服挂在上面。旁边,一株单独桃树下面,一座小土包耸立在那。
在土包之前立着一块木牌,牌子上雕刻了几个大字:母华汐之墓。而左下角则是以小字提了:女叶君傲跪祀。
侯府早食的时间已经过了,可是伙房的人可是一点也没停歇,因为他们已经要开始准备午食了。
像武侯府这样的府邸,这伙房的灶火可是常年不息的。难保主子们什么时候就想吃点点心什么的,那可是万万不能耽搁的。
外面虽然是寒风彻骨,但是伙房之内的庖人却是在挥汗如雨。在伙房帮工的厨娘小厮们也喜欢聚集在伙房之内,里面可比外面暖和许多。
“大家伙手脚麻利点,今日夫人有客到访,都给我细心点,别误了时辰。”一手掌略大的中年妇女游走在伙房当中。片刻,她喊道:“豆子,君傲小姐的早食留了么?”
“呀,管疱,小的给忘了,今天实在是太忙了。”一正在摘菜的小厮忙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点局促。
被叫管疱的中年妇女摆了摆手:“算了!角丫头,将昨日夜里琴小姐没吃的宵夜热了给君傲小姐送过去吧!”
“啊,还要我送过去啊!那么远,不会自己来吃么?”一个年约十五六。面容清秀有点胖胖的小丫鬟不满的嘟囔了几句,但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活去热已经冷了的夜宵。
当丫鬟提着餐盒出门的时候正巧遇到过来吃早饭的叶君傲。
“君傲小姐,正好,这是给你准备的早食,既然你来了,我就不用送过去了,我可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小丫鬟说着便将食盒交到叶君傲手中,而后转身就进了伙房。
叶君傲愣了一下,看着那小丫鬟的背影,自嘲的勾了下唇。小姐?真是一个讽刺的称谓啊!叶君傲摇了下头,提着餐盒离开了伙房。
“角丫头,怎么和君傲小姐说话的呢?”管疱看着小丫鬟微怒道。
小丫鬟嘴巴一憋,低着头道:“是,小角知错了。”
管疱透过窗口看着叶君傲没有多说什么就提着食盒走了,便也没在追究,只道了句:“回去干活吧!下次注意点。”
“是,管疱!”小丫鬟福了个身,向伙房内部走去。撇了撇嘴,无声的说了句:“晦气。”
叶君傲提着食盒,食盒的分量有些重,里面应该是有保温的隔层。有了这层隔层就算是回到住处食物应该也不会变冷,只是现在她实在是有点腹饿难耐。便将食盒拎到一个小亭子当中准备就在这里吃完了事。
坐在有些凉的石椅之上,打开食盒。看着里面的早食,手猝然握紧了盒盖。瞬间,她真有一种把食盒整个掀翻的冲动。食盒里面哪里是早食,明明就是哪个小姐少爷或者是夫人残余下来的残羹冷炙。
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咬着牙强忍了下来。如果要外出的话,就算一碗白粥也需要一个贝子。而她身上的钱真的已经不多了。剩下的钱还需要去买木炭和一些笔墨针线。
闭上眼睛,深呼吸几下,强行让自己稳定心神。冷静下来之后,叶君傲拿出食物开始吃了起来。
对她来说,这顿早食简直食之无味,可是又不能不吃。她原本的身体就已经不好,如果不吃的话,身体肯定越来越差。她不能倒下!
叶君傲机械般的吃着食物,慢慢的想起了娘离开的那一天。
那是在五年前,也是在冬天。那年冬天也同今年一样极冷,雪下的极大。厚厚的积雪都没过了她的脚踝。
那天,她从账房领了月例钱和过冬的衣物回来,已经躺在床上好几个月的娘却是忽然出现在门前。望着漫天的飞雪发呆。她满心欢喜的以为娘的病好了。
但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她愚蠢的听了娘的话回了屋,当她再次来到屋外的时候,娘靠在一颗光秃的桃树之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那日,她抱着娘的身体,在风雪里哭了好久,好久,好久。那一天起,她的世界终于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在挨了数十藤编之后,她终于为娘留下了一副棺木。
也第一次见到了她那所谓的武侯的爹。算是承蒙他的到来,那些仆人们没把昏迷的她与娘的棺木一起搬出小院。
想到这里,叶君傲却是笑了。但只是嘴角微扬,眼底依然是化不开的冷意。
廊道上响起有人的谈话声还有轻微的脚步声,只不过与叶君傲的所处的小亭子相距较远加上她正在回忆之中,一时之间就没有发觉。
而来人正在慢慢的靠近这座小亭。
“天成兄,夕年要到了,今年还是包下舒逸轩么?”一约莫二十出头手执折扇束着玉冠的紫色华服的男子对着旁边的一男子问道。
那被称为天成兄的男子同样是锦衣华服,嘴角还噙着一些浪荡的笑意。哈哈一笑道:“这是自然,往年的惯例,今年怎么能改,到时候你这个侍郎之子可不能不到啊!”
男子哈哈一笑,眼角染着点讨好的笑,道:“武侯府叶天成的邀约,谁敢不来。”
他爹是侍郎,比起叶武侯官职不止低了一两个档次。哪怕眼前这人并非武侯嫡子,他也要百般讨好。也幸亏他善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才能在百官之子当中和这个心思深沉的叶天成处好关系。
两人边走变笑的前进,交流中也逐渐夹杂了些淫言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