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圆月正在渐渐西去，窗格外的夜，显得朦胧而静寂。在窗格内的漆黑中，陈妮儿在辗转反侧着。
直到鸡发出了第二遍鸣叫，陈妮才好不容易地合上了自己的那双苦涩的眼睛。可是紧接着，梦就带领着她，来到了陈氏湖荡边。远处的湖荡波光粼粼，眼前的湖荡清澈见底。
一轮刚刚升上天空的旭日，正满怀着一腔火一样的恋情，在与东边的那道深情的山梁子依依不舍着。此时的陈妮儿，也怀着一腔火热的恋情，正脉脉地注视着她心里的大英雄郑一鸣，沉浸在就将要做他幸福的新娘的喜悦中。
郑一鸣正在翻耕着那块新收割的稻田，新翻耕后的泥土中，夹杂着稻根的清香，老泥的陈酿，还有一股清晨所特有的清新。陈妮儿闻着它们，就像是闻着了爱情的味儿。
她感到十分幸福，十分陶醉。可是，一股蓦然升起的少女般的羞涩，却让她极不情愿地收回了自己痴情的目光。沿着弯弯曲曲的湖岸线，她三步一回头地往前走着。她期待着她心里的白马英雄郑一鸣能够自己停下耕地，到湖荡边来追赶她。
见郑一鸣并没有追上来，她感到很有些失望。怀揣着一颗砰砰跳个不停的心，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她满怀着心事，在看着一块沉浸在湖底的卵石，那块卵石轻轻摇曳着，就像是她自己正在绎动着春情的那颗女人的心。
可那块卵石却渐渐地一动不动了。就在她扑闪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的那一瞬间，它却变成了一头牛！
陈妮儿定睛一看，这头牛，还正是大冲突那天，在她和郑惊人的对峙之中，所出现在他们之间的那头牛。也是和郑一鸣一起一跌入到湖荡之中，就不见了踪影的那头牛。
牛趴伏在那里。它庞大的身躯，显示出它昔日的强健；它那弯弯的牛角，也正显示出它昔日的威风凛凛。只是它的眼睛，灰蒙蒙的，看不出它在流露着一种什么样的真实表情。
在它那两束近乎于麻木不仁的眼光聚焦的地方，陈妮儿惊奇地看到，郑惊人正低着头，也麻木不仁地跪在那里。
当牛看到陈妮儿时，它想站立起来。但它麻痹的腿，没能让它站立起来。甚至于，就连它的身体，也没有能够动弹一下。
不过，它的眼睛，已经放弃了对郑惊人的漠视，正灰蒙蒙地注视着陈妮儿。注视了只一小会儿，那双原本灰蒙着的眼睛，竟然奇迹般地清澈起来了。
可陈妮儿看到，今晚的牛，它的眼睛里所闪现出来的，不是昔日的智慧和平静，而是充满着一种深深的哀怨和悲伤。随即，两串像断了线似的大眼泪，就流出了它的大眼眶，滴落在它的面前。
陈妮儿惊声问道：郑一鸣呢？
牛没有作答，却失声痛哭了起来。随后，它扭过头去，用它尖尖的牛角，指着郑惊人，向她哭诉了起来。
它说，跌水前的那个晚上，正是这个郑惊人，趁了族人们都已经熟睡了的夜深人静，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它的身边，残酷地把一针慢性毒药，罪恶地注射在了它的右后大腿上。
它说当时的它也已经睡着了，是一种锥心的疼痛惊醒它。它原以为是受到了蚊虫的叮咬，可当它刚一睁开眼睛，它看到郑惊人已经站起身来，正阴森森地奸笑着。
它本能地伸了伸右后腿，是右后腿上出现的短暂的麻痹，才使它仿佛明白了点什么。它说当时它也没怎么太在意，可是到了第二天，它总感觉着自己身子沉重，四肢酸软无力，并且总是口干舌燥。
就在陈妮儿的惊恐将至未至之时，它又向她哭说起了它自己的罪过来。它说当初郑一鸣牵它出来时，它就感到今天的自己很不对劲。可当它认出牵出自己的人是郑一鸣时，它的心又豪壮起来了。
它说，‘女为知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自己作为一头牛，就更应该为知己者效力、效命了。当时的它，一是不想让郑一鸣为难，二呢，就是它也想好好地报答郑一鸣对它的知遇之恩。所以，当时郑一鸣并没有驱使它，它就自己走向了稻田。
后来呢，也正是因为自己当时的口干舌燥，心里的焦渴难耐，使得郑一鸣一牵着它来到湖边，它就没命地狂喝起水来。
可是，不知是怎么回事，自己越是没命地狂喝，心里就越是感到焦渴；心里越是焦渴，它又只得越是没命地狂喝。到后来，它感到自己实在是无力再喝了，但是，身体中一种本能，还是在驱使着它在不停地喝。
直到最后，它感到自己双眼一黑，就一头栽进了湖荡里。随后的事儿，它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它说当天它只顾了自己喝水，却没有想到要保护好自己的主人。它说它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牛的话，听得陈妮儿不由得怒火万丈。当然，她的怒火不是对牛的，而是对跪在牛前的郑惊人的。她跳起身来，向前猛地跨出了一步。她想马上就冲进湖水中去，一掌结果了那郑惊人的老命。
可就在这时，牛消失了。在它刚才趴伏着的地方，那盘腿跌坐着的，却是郑一鸣。郑一鸣对着她高声惊呼道：饶恕了他吧，陈妮儿！正因为他自己犯下了罪恶，他才更需要得到每一个人的宽恕。
郑一鸣的话，使得陈妮儿惊醒了过来。一身涔涔的大汗，打湿了她的头发，打湿了她的衣服。甚至连她胸前的被单，也是湿漉漉的。
窗外，月亮已经落下去了，只有天上的星星，在闪着寒光。回想着刚才的那个梦境，陈妮儿不由得惊恐万分。渐渐地，她的心，又为郑一鸣的消失，又为自己的梦醒，而失落起来了。
真想不到，就连梦也这么残酷，自己好不容易才见着了他，他却把自己给叫醒了。在痛洒下几串长长的泪珠之后，愁肠百结的她，竟然久久难以再眠。可是，就在天快要放亮的那个时刻，她却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这一睡，竟然睡得那么沉，竟然睡得那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