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那年,天空红芒盛放,霞光眩漫璀璨如红羽领舞,日月盛光,星辰耀世,众生沐恩,三界无不承贺共祷;他死阖目之日,星河破碎,日月冻结,天地荒秽,众生昏睡,纪元一改,此后漫天神佛出,以他血肉为山河,以他眼眸为日月,以他筋骨造长天。”
女子满身浴血,发髻散乱,声音呜咽如断弦,莹白下颌已是滴沥着血沫,可口中犹是朗朗高念着”风不眠“的壮酷惨事和三界隐瞒之久的禁忌秘密。
长臂一挥,猩红剑芒滑过,前后左右阻挡自己的层层天兵魔将便如割韭菜般地排排倒下。可是,倒下又有什么用?青丝撩乱了杀得血红的双目,青黑色宽袍翩翩而动起又落,早已分不清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你们,还我哥哥来!”风笑笑提气舞剑,剑芒起落闪烈,血雾飞舞弥漫,众将士且战且退,竟然直直退去九重天。
天帝收到看管罪犯的九曲刑狱司幕奇奏报说,千年前被夺去神识,生生世世封印在地谷的风氏神女风笑笑已被三玄观观主李庭劫走时,已是手足无措,本是黄泉碧落搜查无果,与众神商议对策,此刻忽闻风笑笑为兄长洗刷冤屈,为”三界上古罪人“风不眠正名而孤身一人杀上九重天时,天帝终于松了一口气,殿下众神拜到:“只要风笑笑还能出现便不愁抓不住她,她在明处,如今孤身涉险更是好捉拿。“
天官中一小武将列颁本性懒惰又与专事沟通魔界事宜的仙官幕启不和,积年龃龉甚多,心思一动便出列奏道:”陛下,何须劳动我天宫众将士,不如敕令迎魔谷魔神与我效力,魔神虽则来自上古,但他手下强将不多,此战最最适合他出,好叫他一表忠心。“
迎魔谷内,魔神端然坐于黑莲宝座上,纵然分出神识一路跟踪着天兵魔将感应到了此战战况酷烈,却也不曾想到麾下探子朱雀的消息会如此有趣:”凭着一架'沧雨琴‘和李庭老祖封印在她体内的千年法力,竟是硬生生地以娇瘦之躯自地谷战至一重天。如今已是战到了九重天了。“
”风笑笑。“魔神一笑,”当年风氏乃上古第一神族,风族族长风不眠更是宇宙洪荒间第一个诞生的神,更是第一个与本座同时苏醒的上神,也是自古及今唯一能与本座匹敌的神。可惜,他每每以正道自居,以与众生万物同乐同喜平等为责。竟敢以本座为邪魔为由拒绝与本座联姻。否则,他的下场岂会那般凄惨?朱雀,依你所言,他的那个妹妹已是打上九重天了么?“
打上九重天便意味着,上古那段公案会渐渐地被众神记起,灵山的佛陀们也不会不闻不问,到底风不眠之死是禁忌。
”是!属下恭喜魔神,大事可成,称霸三界,主掌天地洪荒,推翻上古道律之业可成。“这是朱雀第一次说恭喜的话,魔神一笑,自他诞生称霸洪荒至如今隐匿身份甘居一个千千年修为的小道士天帝之下,他一直在隐忍,在等待,如今,计划才是第一步,棋子也才迈出第一步。
朱雀艳红色羽毛在幽暗冷清的上古雨岩堆砌成的密室内散发着异端兴奋的光,伴和着迎魔谷小将羲和的隔空密奏,魔神冽冽一笑,“如今天宫也走入咱们的棋局中了。”
幕启身后跟着一班班的仙使,皆是敛眉屏气,待到迎魔谷外的小将掐诀传去密报告并言笑时,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为官这么多年,从凡间历练了一身勾心斗角的本事,又在天宫尔虞我诈这么久了,列颁的心眼儿他一闻便知。列颁是指望着魔神心高气傲,不肯为天宫出战,一旦自己来请,魔神必然大怒认为这是在折辱他,一旦魔神迁怒于自己,那自己这官也不要做了,没准还落个办事不力的罪责,可是魔神万一心平气和地答应了,那便是魔神对天宫称臣的进一步表现,天帝有了面子会高兴,但获得奖赏最多的还是出主意的列颁,而且列颁是为了不再劳动天兵为由,定会得到众天兵的感激。这差事,无论如何都是列颁得益。
“幕启仙使,魔神大人已经奉命先去九重天护驾了。大人是放心复命还是留下与雀儿痛饮一杯?”幕启正想着以天帝的玲珑心思不可能猜出列颁的用意,为何还要准允列颁的提议时,耳边忽地便传来一阵阵飘渺媛慕的暧叆女音。
“上使大人何不与我一同痛饮一番,酣畅淋漓醉卧又有美人在侧实乃生平乐事啊!”
抬眼看时,却是一身艳红的朱雀,她穿着一身红羽缎披肩褂子,只一件翠湖色羽毛里衣抹住胸口,胸前洁白柔软的巨峰垂下好看的弧度,幕启一时眼花缭乱,便被朱雀并一番持着琵琶的魔女邀走。他身后的侍从捧着御赐披挂面面相觑。
自风不眠死后,天帝魁五历经十千载创立天宫,又经千余载,乃有如今规模,魔神以实力不足为由请求庇护,与天界达成互助协定。风笑笑杀至九重天,逼近“列阁”日晷时,忽地涌出了一队队魔界援兵。
面对着刀戟凛冽的十万天兵和排排森罗的十万魔将,风笑笑面不改色,只是一双猩红凤目紧紧盯着那高高在上的“列阁”日晷,日晷上有着她哥哥风不眠的一颗心脏。嘴角展开一丝寒凉嘲讽的冷笑,却又忽然眼底浸了悲凉,连那冷笑也是笑不出来。只是,天宫为一己之利杀了哥哥,又以哥哥的心脏为日月之基,纵使悲恨交加,倒也落不下泪来。
魔神林子语自地谷飞逼而来,只不过使出了一成法力,便已如乌箭破长空般直直而上了。林子语张开天目,远远地便看见了风笑笑。
那一身孤绝的杀气似能直破九霄,贯穿千古。到底可惜,她不是风族纯正血统,否则如今的力量会更加可怖。
林子语的杀气陡然逼近,她青玉般秀丽的脸面也依旧澹澹如秋波,似乎毫不在意,只是讽刺地斜了敌人一眼,默默念诀抑住了伤势。挑了挑长眉,嘴角戏谑又沉痛地弯起弧度,一字眉似承受不住压压抑抑的千年悲痛竹枝般地低下去,又在林子语闪至身后时忽地挑起,她昂然:“他就是我哥哥,为众生死,为三界死,可为何他籍籍无名,天界闻之如避鼠?风氏族女不孝妹妹风笑笑为兄洗冤正名。“
风笑笑立在神魔之境的云崖上,一袭黑红色相间的长袍子被猎猎天风吹缦卷跌宕,裾裙袍角上绣着的一道道深红色流云纹随风漂流,仿佛缠绕在迎魔谷层层山峦上的一片片云雾。
听到她的话,心底忍不住一笑,放你出啦,不过是为了利用你罢了,当年的风笑笑就很好利用啊。不过,她一身的悲凉竟挑动地林子语眯了眯眸子。
风不眠有三个妹妹,风氏最出名最好看,也是让自己一见倾心的那个叫风盼盼,身材高挑,修眉皓眸,胆气绝伦,曾与自己大战五百回合,自己曾提出与风氏联姻,共主天地,可惜她拒绝了。
“本尊记得,风不眠只承认自己有两个妹妹,一个风盼盼天资绝伦,堪比日月,一个风睛睛天生妖艳,触类旁通。剩一个被逐出风氏的风笑笑。哼?”魔神轻蔑一眼,似乎长空见尘埃般道:“当日风氏族女风笑笑因嫉妒之心害死二姐风睛睛,全族痛恨,被褫夺风姓,逐出风族。你,一个异族女,打着为亲哥哥正名的旗号,此刻不觉得师出无名么?”
风笑笑正自厮杀地疲乏,脚下已是仙骨累累,神血成河,兀自感受到身后一抹窜天煞气将自己重重包裹,煞气攻于外,旧疾动于内,又闻他一语道出从前伤心事,由不得心内一恸,唇下溢出点点血来,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打退一天将,旋肘收招,剑花滑过,见一眼秋水般的剑柄上照出自己如白梅般的容颜,转身错神已是被魔尊以煞气重重围困住。
林子语见煞气中的她孤身而立,一柄亮闪闪的“沧雨剑”独扣在背后,一身黑红相间的长袍已是被兵器打得破破烂烂,唯有一身孤傲不凡的气度和眉间盈盈荡漾的悲恸给她添了几丝烟火气,唇间溢下一线红珠竟如血溅白梅般兀自惊艳。
遥想上古时期,风氏一族最为宠爱的族女风盼盼也不过如此啊!一字长眉凛冽间竟是霜雪光华,令天地失色。
”哼!为你哥哥正名?“林子语一笑:”你娘是雨族蛮巫,勾引风族上神诞下你这个孽种。流着风氏身上一般的贵族之血,便敢如此嚣张了么?“
风笑笑被他道破伤心事,竟对着敌人兀自哽咽了一声。上古雨族,最精通巫术也是最最为众神不耻的一族,她的身世本就足以让她死在上古诛仙台,可是,风不眠却力保了她,从火刑架上把幼小的她抱了下来。她怎能让哥哥让恩人死得冤屈?
”我始终是风氏子女,我哥哥风不眠乃上古第一神,你等沆瀣一气,我···”林子语听她道出当年风不眠之死的隐晦,眼底兀自一亮,却被突如其来的呵斥打断。
“风氏余孽,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本帝今日让你死得明白!”
九重天上传来天帝魁五的浩荡之音,那声音已是蕴含了十足的威严与气势,镇地十万天兵并十万魔将体内的法力倏忽一颤,牵引地膝盖一软便统统地跪倒下来。
林子语乃上古魔神,隐匿了九成修为,此刻也是忍不住心魂一动,“好个魁五,九千年上古风神的血果真不是白喝的。”他分神去看那风笑笑,此刻束缚她纤细腰身的煞气早已撤回,虽说有李庭封印给她的三千年道行,到底是体力不支,气脉虚浮,恰要跪倒在地的刹那,“铮”地一声剑鸣,她沾满血腥的手已是扶住了剑柄,不叫自己跪倒。
“哼!大放厥词?”风笑笑扬起脸,玉一般的脖颈淌满了来自五脏的血,声音却异常地高朗:“天帝魁五,你敢说你这日月不是以我哥哥的左右眼制成?你敢说你这山川河流不是抽出我哥哥的血肉筋脉制成?哥哥与魔族一战最后,他一息尚存时,不是你们杀死了他,以他的身躯铸造了你们的新三界么?”
”是吗?本帝已然忘却了这些了?“高空中传来了天帝的声音,那声音里浸满笑意:”风笑笑,你为你哥哥鸣不平吗?本帝还未曾算你的罪过呢?你打杀了我天兵天将并魔将无数,这笔账如何算?“
”呸!什么神明仙魔,本就蛇鼠一窝,沆瀣一气!你差遣妖魔为祸人间,人类自然向你等祈祷,靠着这个你们得了无数香火,只要有香火有祭品,那些个天兵天将便能成活!生死薄上你大笔一挥,那些魔将也就成活了!可我哥哥呢!“她忽然悲鸣起来,声音似要迸裂而出,奈何被魁五渔网般的法术禁止着竟然只能低低地喊出来:”我哥哥呢!再也醒不过来了!你们为了能统治天地,为了虚荣而害死我哥哥!“
”神并不是虚荣的,神是为维护三界秩序而存在的!“高空中魁五幽幽一叹,似乎惆怅万端,劳累万端。
”哼!虚伪!“风笑笑被那股天帝的气势凌压逼迫地嘴角血沫横流,仍是翻个身,想是不愿跪倒,竟直接躺在冰冷的仙阶上,哈哈笑道”神仙不虚荣,为何行动便要一群群侍者道童?神仙不虚荣,为何要压抑束缚凤凰和龙的自由本性,要它们给你驾车?“
”哈哈!“风笑笑昂然大笑,忽然又抑抑悲啼:”我的可怜的傻哥哥!“
林子语始终地在她身上附着股煞气,此刻忽然感受到了不寻常之处,她的全身筋脉竟似有清流注入般隐秘地恢复,这是三玄观李庭创立的秘法,一旦身处绝境,可以通过此秘法集千年修为于一刻,只是一刻而已。她,到底要做什么?集千年修为于一刻,生命如烟花般转瞬即逝,一瞬的炽热过后便是永远的衰绝甚至是魂飞魄散。
这般孤注一掷地,那伏于地上的风笑笑忽然如螳螂弹起般地纵身往九霄一跃,她高呼道:“哥哥!”
那个方向是?
““列阁”日晷!”林子语脱口而出的瞬间,天帝魁五亦是冷然一笑,“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风笑笑飞蛾扑火般地纵身而上,只为了日晷上风不眠的一颗心脏。身后传来“沧雨剑”的轰鸣巨响,像是一声极大的悲恸,随着这悲恸,一股巨大的天帝的力量“轰隆隆”地袭遍全身,骨头一根根断裂的声音响起,鲜血不知来自何处,眼前的一切都是潇洒的艳红色,林子语身上的一股煞气却萦绕了过来。
眨眼也没有力气,一切都随着身体外的力道而动,自我的意识随着那股力量而泯灭,道最后的一线间,竟然又看见了那个风不眠的鲜红的心,仅仅距离自己的手指一寸啊,哥哥,我就要带你走,带你离开这虚伪恶俗的新三界了,可是自己被什么所压抑着,居然不能动弹分毫。
“我不是你们风氏一族的族女,我只是血统不正的异氏。你和你同父异母,却冒着正出的身份活了这么久,你不杀我吗?”
”在我心目中众生平等,并无血缘亲族的概念,我希望所有的人都是我的亲人。“风不眠的声音断断续续,她的眼前却不是那颗被钉在天宫作为保护石的哥哥的心脏了,而是一块白色的仙阶。
重重的重压都猛地消散,可是于她已然没有了知觉了,痛和一切的感觉都瞬间消失,她想在念一句她哥哥的生平事迹,那些伟大的事迹,好叫众生知道她的哥哥,不让哥哥籍籍无名,“他···出生···那年···”喃喃不休地说着,一个天兵却持着一柄长枪,枪尖狠狠地贯穿了她的心脏。
她被一层黑暗笼罩。
轰然一声地,如同尘埃般地她的身体消散了。林子语想起眼前一幕,自她口中喷出的浓密的血雾如一朵朵血梅般坠落,碰触自己的黑氅时即刻间便自行消散了,凛冽的姿态和挑起的眉间的傲然姿色依旧停留在自己眼前。
扣下她的一缕亡魂真的只是为了用她做棋子吗?
“形神俱灭!”九重天上的都笑了,“不自量力。陛下,三玄观也太猖獗了,竟然敢劫走风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