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然踩在橘红色的火焰中,没有感觉到一丝炙热。
那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泥泞小路之上,跳动的橘红火焰之中,青牛杵在前方正看向曾子然,曾子然遍寻四处不见明珠和刘不满。
“主人,您终于来了。”
青牛又复道,牛眼老泪纵横。
曾子然看了假小影一眼,强按心头莫名的激动走过去,双手欲抱牛头,却是扑了个空。
青牛周身荡起层层波纹,如同水面被别人打破了宁静,泛起涟漪,唯有颗颗热泪是真的,滴落在曾子然掌心。
“这是?”曾子然看着双手不解,内心中甚至有了一丝恐慌,就像是知道有什么至亲就要离他而去之感。
“主人,您终于来了。”
青牛又重复了一遍话语,曾子然又接连抱了青牛几次,皆是空空如也。
丹田之处,一股火热又涌动周身,那股熟悉却不可控的力量在他体内澎湃炸开,就在他欲陷入疯狂之际,一只肉爪搭上他的肩膀。
“这才是青牛,属于你的青牛。”
无量剑灵缓缓说道。
“这个地方,你应该有印象才对。”
“我的?你什么意思!”
“子墨,你总觉得你最对不起的是末卿,是你的家人,其实你最对不起的,是青牛啊。”
……
曾子墨的坐骑是头老青牛,这头老青牛是曾子墨授业恩师陆压在他九岁生辰时赠予他的贺礼,自曾子墨过完生辰,陆压便称云游四海去,不知所踪。
所以这青牛,便成为了陆压留给曾子墨的最后一个念想。
曾子墨待青牛极好,虽是坐骑,也只在人前坐过四五回,暗地里好吃好喝将青牛当长辈供着。
青牛是人间的青牛,最爱同曾子墨讲人间的奇闻逸事,武松赤手空拳打死老虎,石猴子护送和尚取经,黑脸包公能让死人说话,六七十岁的阿婆敢抡起袖子同杀猪佬干架……
蝼蚁一般的凡人生活居然如此鲜活,听种种故事让曾子墨从小就对那人间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三百年后曾子墨心血来潮,步入人间茶楼听书,邂逅凤女末卿。
被魅媿困于九嶷山中时,守山兽是蚀影父亲吞天。
一场大战自是不消说,吞天兽与曾子墨两败俱伤躺在血泊中,只有青牛和年幼的蚀影席地而坐。
对,席地而坐,如同朋友一般。
“影儿,快替父亲杀了他们俩个!”
“青牛快来助我!”
血泊中两者皆严厉命令道。
此刻在曾子墨眼中青牛再不是长辈,他的心被末卿身影占满,脑海想到的都是杀光所有阻挠者,杀死魅媿,不能让末卿受到半分伤害。
“我的主人,这方天地乃空狱,眼前一切皆是虚妄,您收敛心神守住灵台清明,不多久便能出去……”
“你勿须说这些,我的神眼看得透彻,这些丑陋的妖魔,不配留在人间,叫你杀你就杀!”曾子墨双目布满血丝,操着上位者呼喝下人的口吻,厉声道。
“主人,您入魔了”
“老家伙,连你也敢忤逆我!”
曾子墨忽觉一切伤痛都消失了,浑身有使不完的神力,乍一看青牛的面孔模糊竟逐渐浮现吞天的身影来……
“老东西,我道是谁,原来你跑那边去了!”
曾子墨提着无相剑便朝青牛挥去。
“主人。”曾子墨充满杀意的眼睛让青牛心中一紧,青牛从未想过聪慧的主人会被这小小的障眼法迷住眼睛,青牛险之又险的躲过要害,冰冷的剑刃直接从青牛头顶一掠而过,半截牛角带着鲜血飞洒。
曾子墨并未停止攻击。
吞天蚀影父子冷冷看着发狂的曾子墨,渐渐隐于虚无,倏忽,蚀影小小虎头如鱼伸出水面,转瞬被吞天扯回。
“主人。”
青牛凝视曾子墨凄然念叨,尖端锐利的长剑刺进它心头。
弥留之际青牛恍惚回到它还是小牛时……
牧草肥美的大草原上,刚刚从娘胎里面爬出来的小青牛被牧民们选上,活祭山神。
那时候小青牛双目未开,只觉四蹄一疼,似乎它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流出。
在青牛懵懂还不知道死亡是何物时,一双温暖的小手覆在它的伤口上,这温暖像吮在嘴里**的温度,青牛上下眼皮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小手散发翠绿光芒,三岁多的小男娃面上挂着这世间最纯净的笑容。
“湿糊糊,醒了醒了!”
小男孩转头高兴的对躬身的老头说。
老头慈爱的摸着小男孩的头。
“哞哞”小青牛用鼻音弱弱哼道。
“湿糊糊宝宝说花了……”小男孩激动的扯扯老头的袖子。
“对,牛宝宝说话了,在叫咱子墨娘亲哦。”
“喔娘亲,子墨要做宝宝娘亲。”
小男孩拍手大笑,用短小却温暖的胳膊将小青牛带回了家。
小男孩曾子墨拥有了一只全能小宠。
曾子墨的经文是青牛抄的,曾子墨的手工是青牛做的,曾子墨的衣物是青牛洗的,旁人送来的礼品是青牛吃的……
后来小青牛某日被神王的亲弟弟里阕踹下了凡尘。
凡间二十个年头后,老青牛和曾子墨在同一个地方相遇了,被陆压当做生日礼送给曾子墨。
可惜,长大的曾子墨已经完全将它忘记,曾经爱笑的孩子鲜少有笑容,有亦是冷谈而礼貌的微笑,令人难以亲近,也就只在面对温文尔雅的神王之弟里阕时才肯放下所有戒备,放下神族神子该有的神威。
青牛清楚地记得让它与主人分离的是谁,然而看着举止与二十年前大相径庭的里阕,深得曾子墨信任的里阕,青牛有苦难言,只能时常讲一些曾子墨喜欢的故事,让曾子墨留在它身边的时间多一些。
“也怪它,若非它给主子讲的那些个故事,主子不会对人间产生好奇,不产生好奇就不会认识末卿,便不会有接下来那么多事。”
青牛自责的想到,截下它最后一口灵气渡入曾子墨体内,送予曾子墨破妄之能,随后以魂化念破除了这一场虚妄,而它自己只能化作另一场虚妄,年年岁岁守在九嶷山。
“老牛的命是主人所救,如今也算死得其所。”
曾子墨恢复清明之时,青牛散作一缕青烟消散于天地间,只余无相剑仍旧鲜血斑驳……
…………
无量剑灵低声叙述,望向青牛,心中涌现无数悲意,虎眼眨巴,却是流不出一滴眼泪。
冷兵器不会流泪,这让无量剑灵更加难受了。
“我……我真心不记得,”曾子然悲中带着颓然之色,“但是我一直有种感觉,青牛它对我很重要。”
曾子然浑身烧得厉害,却无从发泄,即使是封闭了五感,那种灼痛依旧伴着不属于他的悲伤让他备受煎熬。
前世他造的所有孽,都报应在了今世身上。
曾子然无法忍受的跑过去乱砸一通石壁发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