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澜在月湖公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这家圈子里知名的茶馆,从远处望去,门脸并不太,没有过多装饰的木门上悬着草书白沙二字的横匾,与公园围墙相似的泥墙将茶馆整个围了起来,门口湘竹茂盛,围墙上种满了兰草,单看这门墙,甚至都不容易想到茶馆,倒容易让人把茶馆的入口误当作公园的角门。
秦澜刚走到门口,一个干干净净的穿着白旗袍的女孩子迎了上来,将她引进里间,一扇不很起眼的湘妃竹屏风将内外间隔了开来。折过屏风,秦澜只觉心神一亮,里间甚是开阔,用隔栅、灯光造出层层叠叠的感觉,地下人工修筑了一条小溪,溪水潺潺流动,沿着溪边曲曲折折现出青石板的路来,挨近屏风的两边各立着一个紫檀木的壁橱,摆着些瓷的、陶的茶器,插着一瓷瓶白梅花,暗色木质衬着白色的梅花,渗透出一股淡雅的气息,屋顶高低错落挂着绘有工笔书画的灯笼,灯笼下边透过隔栅看过去,远处墙上是一整幅的工笔梅花,画下一张茶几正中,盘腿坐着一个穿着白色夹金线旗袍的女茶师,正用小炉烹煮着茶水,一举手一投足有十足的韵味,两边分别是一个古筝琴师,一个琵琶琴师。秦澜不禁痴了一会,周遭淡淡的香气充盈着鼻翼,分不出是木头的香气还是茶水的香气,只觉得闻着古朴自然、心情舒畅,耳边的古琴声把古朴淡雅的韵味烘托得越加明显,真是没想到还有这样雅致的地方。
秦澜随着白旗袍女孩子沿着溪水进到一间挂着隶书“梅”字的雅室,室内一面墙是整实木镂雕的梅花图案,一张整树根雕成的茶几上摆放着汝窑茶具,刚刚坐下,早已有人捧上了茶点,一碟日式樱花果子,一碟各色干果,一碟精致传统小烧饼,还有一大盆摆成山石花园的各色水果。
秦澜要了普洱茶,一个人慢慢品着,来人退了出去,秦澜心里又把今天要谈的事情过了一遍。以往秦澜的客户不是约在公司,就是约在公司附近的酒楼食肆,而这一次,为了拿下星城最大的重型机械企业通达国际这个客户,秦澜费了一番大功夫,在经历了不下十次的尝试和挫败,在前前后后走了不少门子和关系后,才终于约到了通达国际总经理郭总,并按照郭总指定的地点早早到达等候。秦澜心中暗想,这个郭总应该是个有点品味的人了,选了这么个地方,因为只与郭总在通达见过两次,交流也并不多,所以暗暗思揣怎么趁着这一次会谈的机会给对方留下良好的印象。
为了搭上这条线,秦澜找了不少门路,通达公司在星城政商界都颇有能耐,门头大了老总也难见,约了几次也只是部门长的见了面,见不着说了算的主,事情也始终没有定下来。大约半月前,秦澜又去了通达,在采购部刘部长的办公室却意外地遇到了大学学长张海军。这个张海军是高干子弟,学生时代就十分优秀,也很阳光开朗,像这样的男孩大学时身边自然围了不少女生,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人物,秦澜与张海军一个是大四学长、一个是大一新生,本来也不会有太多交集,可那时候的秦澜是十足的文艺女青年,在文学社里受过张海军将近一年时间的领导,也就是跟在屁股后面跑跑腿、打打杂,关系处得不错,甚至整出点朦胧的感觉,最后却也随着张海军毕业不了了之。
张海军看着秦澜,愣了一下神,扬起眉毛大声说道“晓澜,是你,好多年不见了。”脸上顿时洋溢着惊喜的笑容,这笑让秦澜一恍惚,好像十年前那个阳光大男孩站在自己面前,只是面貌略微成熟了些,大学时的T恤衫、牛仔裤换成了现在的西装革履。
还没等秦澜说话,刘部长就抛给秦澜一个眼神,说道:“小秦,你和张律师是老朋友。”
秦澜会意,忙将自己和张海军的关系说了出来。“刘部长,我们是校友,十年前就认识了”,说着又向张海军笑问道“怎么,师哥现在是大律师了!”张海军扬了扬嘴角,眸子只盯着秦澜,却不说话,秦澜只觉得脸上一阵热起来。
“张律师是市检察院张检察长的公子,青年才俊,从国内一流大学毕业,又在海外深造回来,自己开了律所,也是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刘部长边说边向秦澜比划,说得摇头晃脑,让秦澜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张海军仿佛才将思绪从遇到秦澜的惊喜中回转过来,他重重地拍了一把刘部长的肩膀,说道:“老刘,晓澜和我是老相识了,你不用给我吹牛皮”。刘部长打着哈哈,不忘又调侃一番“你们学长学妹见面,只盯着看不说话,可不只有我吹下牛皮啦,哈哈”。
张海军和秦澜互留了联系方式,这之后就频繁的联系,在得知秦澜在通达遇到了困难,张海军主动帮助联系了通达郭总,陪着见了两次,促成了白沙茶馆的会面。秦澜又从刘部长那里了解到,原来张海军与通达董事长蒋有林两家是世交,蒋有林在商界的成就与张海军父亲在政界的帮助不无关系,张海军的律所又全权处理通达的法律事务,难怪通达上上下下都很给张海军几分面子,在那次相遇后不到一周的时间,张海军就简简单单地将秦澜的难题解决了。
秦澜与张海军的关系发展得有点太快,也许是大学时那点情感的火花又被点燃了,也许是两个熟识的大龄男女情感的自然升华,但十年未见,秦澜觉得眼前的人即熟悉又陌生,也不希望张海军觉得自己是因为有求于人才进展迅速。秦澜有意地放慢了节奏,而张海军似乎也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秦澜喝着茶出了神,中间续了几次茶水,还是没见到郭总出现,秦澜暗想,按说张海军出面邀约,郭总不会不来,即使真碰上别的事走不开,也应该电话通知才是常理,今天与郭总见面本是要具体商定合作细节,也已向自己的上司向总做了汇报,是无论如何要有结果才行的。想到这里,决定再等一会,脑子里又不禁回想起十年前与张海军相识相处的日子,那是新生报道的第一天,张海军作为法学院学生会主席负责接待新生,报道的那一天,是秦澜从湘西小镇第一次上省城,那时的秦澜还是一个剪着西瓜皮学生头,穿着健美裤、白衬衫的小丫头,学生会主席张海军一路领着秦澜的妈妈和秦澜,背着秦澜的行李,把她们送到宿舍,秦澜的妈妈连声称赞这个小伙子,觉得女儿学校不错,因为学生们都不错,张海军送完了秦澜又跟着去接别的新生,留下一个阳光温暖的背影,秦澜从那一天就记住了这个男孩,从教室经过的时候用眼睛搜索这个人的身影,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用眼睛搜索这个人的身影,在操场看球时还是不自主地用眼睛搜索这个人的身影,秦澜第一次有了情窦初开的感觉。张海军再次注意到秦澜,是在文学社招募新人的时候,秦澜的文章优美流畅,顶着西瓜皮头的小女生胆子十分大,成了文学社里的新骨干,张海军不知道秦澜为了入社费了多大功夫,怎么练习竞选,怎么辛苦收集文章素材。只是这之后,秦澜成了张海军的小跟班,由最初社团活动里的小跟班,发展到张海军寝室的小跟班,张海军老乡会里的小跟班,给张海军处理围着他的女生事宜的小跟班,只是没有发展到男女朋友的关系。一年后,张海军要毕业的时候,秦澜已经长发及肩,接替了张海军文学社社长的位子,由一个小丫头长成了气质美女,身边也围起了一圈男生,离校前一天,张海军喝醉了拉着秦澜的手,想要说的话却最后也没有说出口,然后就没有然后,尽管还保持了一段时间的书信来往,终究各奔东西。秦澜想,那时候太年轻了,年轻到还分不清友情与爱情,年轻到总觉得下一个路口始终有一个对的人正等候。
时间又过去了近一小时,秦澜心里想估计是来不了了,正准备给张海军电话,这时电话响了,张海军在电话里急急的说“晓澜,别等郭总了,出了一点事情,你先回家吧,晚点我再打电话跟你说”。秦澜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张海军就挂断了电话,秦澜只得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