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地站在教室后排的女孩儿好不容易捱到了第四节下课，刚想遛，就被老师盯住，把她扔在办公室里好一阵训斥。
过了一会儿，王伊瑶悻悻地走了过来，对那个眯眼枕着双臂的少年埋怨道：“苏暮你这个混蛋！都是因为你，现在我被老师训了那么久！”
苏暮侧头，睁开一条眼缝，只是微笑：
“……那也是因为你自己没装好姿态啊……说话那么大声，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王伊瑶撇撇嘴，却无话可说，只能发着闷气坐在苏暮身边，嘟着嘴。
过了几秒钟，看见少年依然是那副似睡非睡的模样，女孩儿只好打破沉默，拉住苏暮衣服：“走啊……食堂快要没饭了，我们去吃饭……”
苏暮摇摇头：
“你去吧，我不用。”
“喂，这十来天我好像从来没看你在学校里吃过饭呢……不要以为你身体很健康就没事了，中午不吃饭会很惨的……”
女孩儿不断朝他吼道。
然而少年始终无动于衷。
半晌后，看见苏暮始终没有动身的想法，王伊瑶也泄了气，沉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别过头。
“哼……既然你不去吃，那我就奉陪呗……反正先前被老巫女叨叨了那么久，现在食堂里只剩点残渣了。”
女孩一个人嘟囔着。
以苏暮的感知，自然能很清晰地听见。但他却也只是淡漠一笑，一笑置之。
“小女孩儿啊……”
心下微微呢喃着，苏暮的眼中掠过几缕残酷的神色。属于清歌道君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中：
火焰，血腥，堆积如山的尸首，众志成城的呐喊，一个世界破灭时众生的悲鸣，无数星辰同时坠落所发散的寂灭之光……
和这些极度璀璨或极度残酷的东西比起来，一个小女生的心思，实在是太渺小也太无聊了……
一直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少年的女孩儿感受到了从那个微微低下头，漠然沉思的少年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淡漠气息，于是她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就咬紧了下唇。
“喂……”
王伊瑶轻轻喊着苏暮。
“什么？”
少年仿佛被惊醒了似得，于是缓缓抬起头，微笑着看向她，只是两只瞳子里的目光幽深地如同宇宙间的极暗。
“……有什么事吗？”
看到苏暮的眼神，女孩突然感觉到一股彻骨的恐惧，好像有什么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东西快要从自己手中失去了。因此她努力维持着僵硬的微笑，轻轻问道：
“……那个……苏暮……”
“……我们……是朋友吗？”
朋友？
苏暮挑了挑眉。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淡淡地闭了下眼睛。
然后再睁开眼时，少年目中的幽深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超越年龄的成熟与深邃。
迎着女孩儿期待而犹疑的目光，少年人露出了真挚的笑容：
“朋友……我们当然是啦……”
“……你可是‘我’真正的朋友啊……”
苏暮微笑着，缓缓坐直了身体，然后拍了拍女孩儿僵硬的肩膀。
“……你在怕什么啊？怎么在发抖……别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快去吃饭吧。”
少年人温柔的笑容消融了女孩儿心中不安的情绪，就像阳光融化了积雪一样。女孩儿重重的点点头，露出释怀的微笑：
“好，那我去吃啦！……等我给你也带一份哦！”
说完，好像害怕被他拒绝一样，不等苏暮有所回应，女孩儿赶快直起身，朝着食堂方向奔去。
“给苏暮也带一份”的想法使得女孩儿前进的脚步充满了动力，少女青葱阳光的身影很快就在苏暮的视线内消失不见。
看着逐渐远去的女孩儿，苏暮保持静默，微微侧着头，露出不知是讥讽还是漠然的微笑。
“呵……”
少年人低下头，笑意如刃。
“……你确实是‘我’的朋友，但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却并非是我啊……”
摇摇头，苏暮静静凝望着窗外的白云，凝然无声。
然而注视着天上微微飘荡的流云，他的眉毛却渐渐挑了起来，又逐渐压了下去。
“……这……便是因果吗？”
……
“麝草，含香，柱间石，当归，元参，七星爵，石乳……”
“……这些药材应该够了……”
“……对了，还有这份药剂，这些加起来应该能恢复你八成左右的实力……”
“……你还是快点好起来较好，要不然你一条贱命不值钱，误了门内的事就万死不足以赎罪……”
澜城的地标，也是那座全市最高最豪华的大楼“澜城之星”的顶层，属于六星级“五色”酒店的总统套房里，年轻人的声音淡漠而冷峻，一阵窸窣的声音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扔在地上后，年轻人走到外面的阳台上，在夜风中负着双手，眉目之间杀意凛然。
暗淡的灯光照亮了他的眉眼——恰是一副阴沉而俊秀的青年容貌。
站在风中，年轻人从这座城市的最高点俯视着这个城市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们，如同看着一群群密密麻麻的蚂蚁。
过了几分钟后，一个脸色惨白的中年人出来了。他的左臂已经齐根断掉，从白色的纱布间微微渗出些血色。
如果苏暮在这里，他一定能发现，这中年人正是那夜在静沙山上想杀了他的男人。
中年人走过来，站在年轻人身旁，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药香。望着一丛丛耀亮整座城市夜晚的霓虹，中年人沙哑着声音说话了：
“这一次行动……我们还是小心点好，澜城这里我感觉水很深……”
“嗤。”年轻人从鼻腔中蹦出不屑的声音，然后他冷冷地扫视了中年人一眼：
“对于你种废物来说或许是这样的……随便来个人折断你一条手你就惶恐惊惧不止……自己害怕不说，还要向门内申请高一级的受身令……我倒是没看出这座城里有什么值得我害怕的。”
中年人皱了皱眉头：
“那个人不止是折断了我一只手……”
“噢——”年轻人微讽笑道，“还有呢？”
中年人好像没有看见年轻人的嘲讽，仍旧沉着声自顾自说道：
“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只用一掌就斩断了我的左臂……”
年轻人嘲讽的神色渐渐收起来了。即使他再怎样狂妄也不觉得能够用肉掌做到这一点的人可以让他小视。
更何况，身边的这个中年人——虽然自己貌似对他一副不屑一顾的神色，但是自己也清楚，哪怕是自己全力以赴，也最多能做到在分秒间击败他，而不是硬生生用手掌断他的手臂。
然而中年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而且，当我抓住机会拔枪射击的时候，他在我子弹出膛的那一刻直接躲了过去……”
“等等，”年轻人忍不住了，“你们当时距离多远？”
中年人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苦笑着说道：
“大概在三米左右。”
“也就是说，那个人他躲过了三米内的子弹？”
年轻人不由自主瞪视着中年人，怒目道：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中年人摇了摇头，苦涩道：
“但事实就是这样——如果不是我最后抓住时机运用秘法激发潜力逃了的话，说不定——不，我一定已经死在那里了。”
年轻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眼中所有的狂妄都消失了：
“那——那个人看起来什么样子？”
中年人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
嗫嚅半天后，他终于还是苦笑道：
“我看到的那个人……他，他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好像是个少年！”
年轻人陡地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然放大，他斩钉截铁道：
“这不可能！”
“不管是东方武道界还是西方苦修界，不管是RB隐秘剑道传承还是国内那些强大的国术流派，世家武修都从没听说过有这样年轻的强者存在！”
“可是，我当时看到的就是这样。”
中年人意气消沉地说道：
“我当时只以为他只是个在夜晚探险的普通少年，为了防止行踪泄露我就准备将他杀死，谁知道那个人竟会这样强大……”
“唉……”说到最后，中年人不自觉长叹一声。
年轻人迟疑片刻，双目犹疑，眉头紧皱了半天。最后，他还是想到了什么，转身面向夜空，紧紧握住栏杆，轻轻说了出来：
“……如果说是真正的少年人会这么强大，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
年轻人皱着眉头，重重拍了一下栏杆：
“……我听门内的前辈曾经说过，如果是踏入了那个领域的强者，他们气血强大至极，修为深厚，甚至能够做到种种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返老还童，长驻青春，掌开金铁，身形如风……”
年轻人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模糊，但中年人却能听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
“那个领域？你是说——”中年人忽然脸色大变：
“——武道通玄！”
“……是啊。”
年轻人收起了所有傲气，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中年人呆滞半晌后，忽然露出福至心灵的神色：“是啊——如果不是玄域强者，又怎会如此强大？如果不是玄域强者，又怎么能一个照面就折断我一臂？如果不是玄域强者，要怎么会那么快？只是——”
他忽然狠狠一拍栏杆，咬牙苦笑道：“整个世界上能够被称为武道通玄的强者有多少？遍数华夏只怕也不到双十之数吧！却偏偏让我碰上一个，这真是，这真是……”
说到最后，中年人已经说不出话来，狠狠摇着头，口中只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真是”“这这是”。
中年人已经陷入了后悔与焦灼的情绪中，年轻人却收拾好了心情。他用如同鹰隼的目光狠狠盯视了中年人一眼，口绽风雷吼道：
“好了！给我清醒过来！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过问那个强者是谁——管他是不是玄域，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最重要的是实现任务！那个玄——不知名的强者你不要去想了！那跟我们的任务毫无关系！就算他真的和我们目标有关——那又如何，玄域强者也不是不能杀死，更何况还不知道他是否是玄域！”
年轻人震慑心神的怒吼之下，中年人终于收拾好了失魂落魄的心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坚硬地回应道：
“是！”
年轻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朝屋内走去。
留在阳台上的中年人在风中苦涩一笑。
不去想？
那怎么可能？
回想着刚刚年轻人的表现，他在转身离开时，似乎指关节也因为握得太紧而有些发白了呢……
中年人摇摇头，却也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屋内。
阴暗的灯光下，年轻人坐在沙发上，看似稳坐如磐，但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他的臀部始终离着沙发隔着一条细微却存在的线的距离。
缓缓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年轻人细细端详着，那是一张两个清丽的女孩儿靠在一起的合照。
大的那个女孩儿身材修长，眉目间透出一股凛然傲气，容貌清丽如仙。然而这张照片上的这个女孩儿却无比宠溺地注视着身旁的另一个，明显矮她一头的少女。
另一个少女站在她的身边，脸色羞怯，容貌中透出一股稚气。
照片上还标注了两人的身份。
“秦家第三代最优秀之人，太极门三弟子秦落盈。”
“秦落盈堂妹，秦家第二代领袖，秦苍炎私生女，王伊瑶。”
“哼……”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这张照片，从年轻人眼中透出冷如刀锋的目光，“……这就是这次的任务目标么……”
想到这次还未开始就因为中年人的伤而蒙上一层阴影的行动，年轻人不由得重重一声冷哼，“哼！”
狠狠握紧这张照片，将它揉成一片粉末，一下撒在地上，年轻人冷冷地笑道：
“——就算如此，那和我的任务又有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