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一个台子耸立高处,黑夜临下,只有一束强光打在高台之上,眼里能看到的只有自己颓废的影子。
元滢强忍着虚弱撑着身子,内力所剩无几,她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每天修炼,内力没有得到一丁点的提升。
内力如同一个瓶子,越修炼越可以将其中的水运用自如,抵达瓶颈之时,又如同换了个更大的容器,内力深厚者如同古井般深不见底,而自己…是个碗。
三个法术就让元滢内力耗尽,更何况还有俩是吟唱错了咒语。
巨大的恐惧像冰川一样,在元滢脑子里如寒冬突临炎夏一般迅速化开,她体力一点点的被抽干,融进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
玉石般质感的肌肤渐渐生凉,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是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气息渐渐降低。
她还没有正式告白呢,元滢心里苦笑。
没错,自己是被赫连羽捡回来的,于情于理都不应有什么非分之想,但是突然闯进她生活的,就是那个孤傲俊美时而温柔时而冷酷的且非常人的男子,如同柔软的宣纸沾了墨,清洗不去。
高泯荼曾试图规劝过她,放弃这永无止境的修炼,离开四重山过小人家的生活,但是换来的从来都是元滢的吹鼻子瞪眼,严辞的拒绝。
“赫连羽把我带回来的时候,我就认定他了。”她总是这么回答师父的问话。
幼时的元滢就下定决心,哪怕是和赫连羽青梅竹马的沈楠鸢嘲讽的警告她,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你的,你做什么都是徒劳。
元滢觉得,这是最可笑的劝诫了。
每个人都会有强撑着自己走下去的理由,这或许不是那些所谓的命运,而是自己的祈愿。
其实又哪来的祈愿呢?说到底就如同小孩子握紧自己心爱的纸糖人,不愿意放手罢了。
。
听水阁,弟子后院。
“摩雅,还胡闹?”席侒真的有些怒了。他没想到摩雅动作这么快,摸清了元滢的底细。
话说元滢没什么底细,如同一碗清水,一望到底,一看便清。
救赎之剑回道赫连羽的手里,剑指摩雅,仿佛下一秒就会刺入摩雅的胸膛,怒斥着的双眸微微发红,在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上格格不入。席侒看在眼里,有些不爽。
禁锢之术解除,摩雅落地。紫发随风而起,那天然水晶般不加修饰般的容颜,让人怦然心动。但是赫连羽丝毫不把这些看在眼里,摩雅美眸一紧,冷笑道,“哪怕是我修为不如你,可我还是略胜一筹。”
身旁边席侒看不下去了。
席侒脸部肌肉微微抽搐着,喵个臀的,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了装逼,赫连羽手里拿着接近神器的玩意一下子能秒了你啊!大爷的!
赫连羽没说话,他在暗暗向救赎之剑里注入内力,毕竟她是个刺客,而且是个魔族,想逃脱不是难事。
救赎感受到了赫连羽的心意,微微颤抖起来。
“果然我没抓错,”摩雅挑眉看向赫连羽,“不过我只是让她吃点苦头,我会放了她。”
“魔族之人诡计多端,你觉得你的话我会信么?”赫连羽冷冷的说道。
“呵!可笑,我如果真想杀她,她早就死了,又何必当着你赫连羽的面杀?”摩雅轻笑讽刺着。“我只是来看看这个元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想到她根本无修为可言,一个连治愈之术都用不好的人,还想着儿女情长?”说完瞄了席侒一眼。
席侒的心也渐渐冷下来,但他没说话,静静的站着不动。
“你到底想说什么?!”赫连羽没心思听她叨叨,他太了解元滢了,她体质弱的跟纸糊的一样,不能再拖下去。
“就她这样还有脸跟魔族的皇子告白?”摩雅边说边吟唱咒语,态度更冷。
“告白?”赫连羽一愣。
“哼。”摩雅冷哼一声,跟拎小鸡一样把元滢从黑洞里揪出来,刚准备扔到赫连羽身边,却被身旁的席侒打断。摩雅看着席侒,一惊,席侒冷冷的看着她,眼神深邃可怕,冷酷无情,让摩雅一哆嗦。
席侒真的生气了。
“回去。”席侒言语中的寒气直逼摩雅。
“二哥,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元滢在骗你!她口口声声说喜欢你,却在这…”
“够了!我让你回去,还需要我说第二遍么?还是说让我把你直接送回殒仙山?”席侒冷眼道。
摩雅没说话,席侒真的发怒她是绝对怕的,还是先走为上策,想到这,她狠狠的瞪了赫连羽一眼,随后隐没于空气之中,隐身走了。
这下轮到赫连羽愣住了,依旧剑指前方,眼神有些迷离,救赎之剑上淡淡萦绕的金色光晕早已消散,显然是停止了内力的注入。
元滢向魔皇之子告白?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席侒抱着元滢,缓缓蹲下,元滢已经昏迷过去,发髻早就不成形,凌乱不堪。席侒暗念咒语,小心翼翼的给元滢输送内力,他不会治愈之术,他的属性是暗元素,和元滢所学的土系法术相克,只能输入内力,缓解她的虚弱。
赫连羽收起救赎,法阵瞬间全无,看着席侒给元滢疗伤,他心里莫名其妙的烦躁。
“你治不好她,交给我。”赫连羽语气之中没有一丝温度。
“交给你?你是她什么人?”席侒抬头。
仿佛一股火药味在空气里弥漫着。
“我是她师兄,魔族之人的元素属性和人族相克,拖下去她只会更虚弱。”赫连羽懒得和他争执,刚刚那个摩雅已经让他够头疼的了。
席侒想了想,并没说什么,随后让元滢平躺在地上,站起身,快步离去。
赫连羽快步上前,检察元滢的身体,得到没什么大碍只是晕过去的消息才松了口气,随后带元滢回到了房间,闭紧了房门。
。
魔界,殒仙山,降神宫内。
只见一群魔族之人拜倒在地,无一不颤抖着身子,战战兢兢。
坐在最前方王座上的男人如同鬼神降临一般威严,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让人不寒而栗。
“将军!”他冷冷的开口,如同寒冬里的湖水,冰冷刺骨。
“在!魔皇有何指示。”这个叫将军的人恭恭敬敬地答道。
将军的内心如同翻江倒海,他知道,公主摩雅又闯祸了,不然魔皇何时这样发怒过。他是摩雅的贴身护卫,虽说摩雅天不怕地不怕,桀骜不驯放荡不羁唯恐天下不乱,不但貌美如花又是个刺客修为还不浅,就算是一旦有危险打不过用美貌诱惑一下还是绰绰有余的,根本不需要护卫,但是她就是命令自己当她的护卫,取名将军,将军也很蒙逼。
将军从小就被摩雅挑中,被命令跟在摩雅身边,当然这个命令的人不是魔皇顿克,而是摩雅自己。而将军也踏实的跟着摩雅做事,几乎不出差错。
有将军在,魔皇顿克倒是很放心,将军修为很高,做事有分寸,深得魔皇信任,唯独这次大赛将军没跟着去,这不,摩雅就闯祸了。
看魔皇这个架势,这次摩雅闯的祸还不小。
“明天你直接去人界,把摩雅这个混球给我带回来!”魔皇顿克压抑着怒气,即便是赤麓没跟顿克告状,大鸟还是告状了。
毕竟大鸟被在屋顶上吊了一个周,脖子都快成肉干了,一块一块的。
当然是赤麓让大鸟去告状的,不然大鸟哪有胆子去得罪魔皇的女儿?不,现在应该改名叫大花了。
赤麓也不可能因为摩雅让他穿了件女人的袍子这件事向魔皇告状,这件事哪怕是让魔皇知道了只会让魔皇开心的说“我的宝贝摩雅还是很有趣的嘛”,根本不会处罚摩雅,赤麓让大花告状的事情,是用了人族秘技的事,毕竟影响了整个计划的进程,虽然摩雅根本不在乎。
“魔皇,摩雅如果不听我的怎么办?”将军担心的问道。以摩雅的脾气,生气的时候谁的也不听,搞不好还会把自己扔到黑洞里,关上个一两个时辰。
“没事,我让人把你架在锅上端过去,她肯定乖乖给我滚回来。”顿克怒气依旧未消。
卧槽!
将军内心咆哮,魔皇你能心疼我一下么?这么多年我没功劳也有苦劳啊,你就这么把我送过去?万一端锅的人对火系法术顺手拈来,一不小心点了个火,到时候被烤熟的不还是我么!
“是………”将军还是勉强的应下来了,尽管他非常不愿意。
不过摩雅很在乎将军是全魔族都知道的事。之前有人误伤了将军,摩雅发了很大的脾气,硬是把那个人揪出来给拖到粪坑了去喂了苍蝇。
魔皇顿克也因为这个而放心将军,摩雅在乎的人少的可怜,全魔族都不一定能找出第二个,好不容易将军做到了,怎么可能不会被利用来牵制一下摩雅那个不怕天高地厚的魔族公主?
“魔皇,那接下来的计划怎么办?”匍匐在一遍的大鸟,哦不,大花说话了。
“人族怕是对我们有了芥蒂,计划恐怕不能再进行了。”顿克道。
大花想了想,道,“魔皇,这赫连羽和沈楠鸢修为不浅,即便是被带回魔界也很难完全抹去记忆,并不能为我们所用,不如…将计就计?”
“唉,”魔皇顿克长叹一声,“也只能这样了,如今魔族已经强大,妖族之人也没有和人族有明显的勾结之心,人族也不是什么巨大的威胁了。”
“那我立刻去通知大祭祀。”大花义正严辞。
“去吧。”顿克叹息。“大家都起来吧,待将军把摩雅带回来,再议。”
众人都起身,道一声“谢魔皇”便出了大殿。
将军也起身,准备收拾东西,他明天要去接摩雅回魔界,摩雅估计难逃关入魔界鬼井的厄运了,他想给摩雅准备些好吃的,算是临行前的践送。
顿克也在无奈,人家都是家有小女初长成,自己是家有恶女初磨难。
真是造孽啊!造孽啊!
。
当元滢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身边的赫连羽还在练功,他刚刚又去飓风门偷了一本秘技,正在消化。
元滢一看是赫连羽在身边,有些欣喜,看他在练功,又不敢打扰。她坐起身,抬头看向窗外,夜色已深,空中的星星格外的亮眼,点缀着漆黑的天空,格外清新的空气让元滢有些出神,她眼神不悲不喜,面无表情的抬着头,数着天上的亮点。
“醒了?”赫连羽睁开双眼,察觉了元滢的动态,停下修炼的掌握的差不多的秘技,问道。
元滢猛的回过神来,“啊?”她瞬间发现这么说太不礼貌了,“嗯,醒了”她补充道。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阿羽!”
“嗯?”
“你的伤…怎么样了?还有,都怪我…连累了你。”元滢有些沮丧。
殊不知元滢的话,挑起了赫连羽的怒气。
“小伤,但你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元滢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她微微感受到赫连羽有些不对劲。
“魔族的摩雅和席侒,”赫连羽冷冷的说道,“我还听说,你跟席侒关系密切,你和他私下定情?”
“不是的!阿羽你听我解释”元滢急了,她不知道席侒和赫连羽说了什么,但是她想把事情解释清楚。
“解释?”赫连羽毅然打断她的话,“你师伯师叔说的话你都忘了吗?!你可知道魔族向来是我们的死对头,那个摩雅都亲自过来找你了事情还能有假?整天无所事事无所作为还竞想着些男女情爱之事,元滢!你实在太让我失望!”
赫连羽一口气,说了很多。
“阿羽…事情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我没有!”元滢越急越说不清楚。
“你没有?”赫连羽冷笑,“我亲自打听了这件事,你一个人族和魔族私下里来往,成何体统?你有把四重山的门规放在眼里吗?”
“我真的没有…阿羽你要相信我!我们只是…我们真的只是…”泪水在元滢的眼眶里打转,她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组织好语言,她不明白赫连羽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别叫我阿羽!”赫连羽吼道,“从我带你回四重山到如今已经有五年了,你这五年你都学会了什么?你什么也没学会!真是不知道我当初带你回来干什么!”
元滢一愣,心里仿佛被刺痛一般,她低下头,许久没有说话。
元滢没反驳他,尽管泪水已经浸湿整个脸颊,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的确,从自己十三岁那年被赫连羽带回四重山,到今天已经差不多五个年头了,自己真的什么也没学会,也确如他所说,自己满脑子都是他赫连羽的影子,从来没有所作为。
尽管从他的话中听出后悔带自己回四重山的意思。
许久,沉默,无声。
“对不起,阿羽,我以后会好好修炼,不会再让你觉得丢人了。”元滢终于说话了,她难过的像浸满水的海绵,随时能挤出水来。
她不等赫连羽回答,便猫起身,快速的鞠躬致谢,推门离去。
她怕她再待一秒钟,都会忍不住的哭出来。尽管已经泪流满面了,但是她不想让赫连羽看到自己懦弱无能的样子…尽管…已经很无能了。
她没回圣塗阁,而是去了离圣塗阁后院不远的荷花池旁边,她想散散心,一个人静一静。
尽管她很怕水,但是她还是坐在了荷花池的旁边,风很快吹干了泪痕,元滢地情绪也渐渐平复。
她突然低吟咒语,面带威严之色,好听而又没有色彩的声线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咒语一出,随后清新淡雅的绿色从她的掌心缓缓飘出,一片一片嫩油油的小绿叶扑面而来,她将内力缓缓注入这个咒语之中,她干涸的泪痕被突来的绿色光芒照亮。
好温暖。
原来她的法术,她的咒语,也没那么无用,起码可以让自己宽慰。
嫩嫩的绿叶越来越多,渐渐的将她围绕其中,不远处漆黑的夜里可以看到一抹鲜亮的绿,如同暗黑里闪起不明不暗的蜡烛,渺小而卑微,却又坚韧温暖充满希冀。
终于,下一秒,她如同崩坏的弦,失去控制,嚎啕大哭。
哭声漫到很远。
光亮依旧从她的掌心缓缓飘出,绿叶有灵性一般,巧妙的绕过元滢的脸蛋,飞舞到空中,抖动着身体,又冲到元滢周围,成为大部队的一员。
一排排整齐的绿叶围绕着她转来转去,光芒逐渐扩大,天空深处的星星点点都争不过它们发出的光。
逐渐扩大的,还有她心底的悲伤,像洪水一样,止都止不住。
。
席侒突然惊醒了,他定了定神,打量了四周,并没什么异样,但是他仍然有些不安。
他盘膝而坐,毕竟在人界,不属于自己的地方,睡的终究不踏实。
他摇了摇头,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随后又闭眼休息。
夜里依旧悄然无声,寂静如雪,月光如流水般倾洒在地上,又好像黏稠的蛛丝凝结成网,笼盖所有,一切声响都如同被放大了无数倍,越发的清晰。
也包括蔓延至圆阔荷叶的哀思,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