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重山,听水阁弟子后院。
赫连羽坐在床前,回忆着昨晚的梦。
那个梦在脑海里涌现了无数次。
从那天进了魔族赤麓的结界开始,赫连羽便已经知道自己毫无退路,但是最后竟然能活下来,他很庆幸。他知道自己的伤势过重,身体各处的脉络尽毁,没有一条完整的。恐怕活命都很难。可是他有些不甘心,也说不出不甘心为的是什么。
沈楠鸢轻声走到门口处,犹豫了一会,随后推门而入。赫连羽抬头望向门口,没说话。能直接推门而入,连招呼都不打的,大概只有沈楠鸢了。
沈楠鸢一身淡粉色衣袍,棕色长发险些落地,美眸清澈,她抬眼,对上赫连羽淡漠的眸子,缓缓说道,
“元滢,她回来了。”
赫连羽一怔,抬起眸子,只见他眼里闪动着古纹桌上摇曳烛火的影子。
“她回来了么,几时回来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有些心神不宁。
“她酉时回来的,现在已经是戌时了。”
“她,还回来干什么。”赫连羽突然冷笑道。
不是走了么,还回来干什么,惹他烦心么。
“她走之前跟我们保证会找到救你的办法,现在她回来了,在听水阁隐天楼里”沈楠鸢轻声说,“走吧,不管她带回来的解救之法是真是假,哪怕有一丝失望我们也不能放弃。”
赫连羽没接话。
“羽?”沈楠鸢道。
“她…自己回来的?”
“带了三个魔族的人,季梧桐跟夏憬泽不知去向。”
“三个魔族的人?”赫连羽再问。
“嗯。”
“羽,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不过她真的是奸细,装纯装傻了这么多年,可算露出真面目了。”沈楠鸢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不过元滢肯定不是普通的奸细,那三个魔族来头都很大。”
“来头很大?”
“对。席侒是魔族的皇子,将军是那个魔族公主的侍卫,听说在魔族很有地位,还掌握着一些实权,还有一个是魔族五大境域之主,他身上配着魔冢文符,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境域的,但是但凡掌管一方境域的人必定不是省油的灯。”
“我这是···被她骗了么?”赫连羽苦笑。突然心里莫名的一抽一抽的。
沈楠鸢微笑,“有我呢。”
赫连羽的神色沉浸在往事中,他此生最恨魔族的人,他最敬爱的哥哥赫连榈死于魔族境地,甚至连尸首都没找到,他这么多年苦练,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去魔族手刃仇人。他知道自己哥哥的死因绝对不是师父李秋水跟自己说的那么简单。哪怕师父对他有所隐瞒,他依旧不会怪他的师父,四重山是给予他的,也不单单是很多上古流传下来的法术卷,还有一种信念。
把魔族踏平的信念。
赫连羽虽然对元滢早有怀疑,但是当他亲耳听到元滢混迹于魔族的人当中,心里还是莫名的难受。
这种难受,他自己都很奇怪所因为何。
“别想了,走吧,去隐天楼,你的身体要紧。”沈楠鸢也不顾赫连羽伤心的神情,说着。
“我不想被魔族的人救。”赫连羽恨恨地说。
“羽,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对魔族的人恨之入骨,但是,你只有确保了自己活着,才能有朝一日报仇雪恨。”
“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这次看穿了魔族的阴谋,以后我们的弟子便不会遭到魔族的残害,哪怕是我死了,也是值得的。”
“你先别急,想想看,他们既然都来了,虽说是来救你的,但是你没觉得这次难道不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么?”
“机会?你是说趁此时机不让他们返回魔界?”
“自然。”沈楠鸢嘴角扬了扬。
“他们肯定备好了金色灵符,我们没办法拦截,况且时机还不成熟,我们现在困住了魔皇之子,魔族大举来攻,实在不是明智的办法。”赫连羽思索着。“现在人族的势力还不够强大,而且历届有能力的人我估计也都葬身魔界,七大城市也都各自谋事,其中还有两座死城。”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别忘了,在听水阁禁地,设了一件神器,就算他们有金色灵符,也是没有用的,就算不杀了他们,也能拿他们做笔交易。”
“那件绝命锁?”
“没错,而且,羽,他们既然来了,肯定是背着魔皇顿克来的,不然,魔皇早就派人跟着来了,就算他们死在人界,只要我们不说,又有谁能知道呢?”沈楠鸢满脸笑意,搀起赫连羽,“而且救你是元滢应下的承诺,岂有不兑现之理?”
夜来了,月已然悄悄挂上,风声鹤唳,冷冷清清,满地的杂草,洒满银光。
。
听水阁,隐天楼
火光明晃晃的,照亮石铺的长路,这里是一处十分秘密的地方,景致与听水阁壮丽的建筑风格迥异不同,夜幕已然降临,夜风如刀,直到有人推开爬满银纹的古门,元滢的意念才从痛苦中抽离出来。
元滢在尝试着召唤图腾之力。
他们一行人来到这里之后,便被带到了这里,除了李秋水没来,其他三位执掌人都到了。一路还算和平,没打起来。
高泯荼一脸凝重之色,他总觉得这个办法并不靠谱,但是元滢态度强硬,说一定要试试。
来的人有两个,紧闭眸子的元滢有些心神不宁,她修为极低,强行召唤图腾之力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她脑海里满世界搜寻着绝望,搜寻着让自己绝望的人和事。
她很清楚的记得,之前那个蓝色光团跟自己说的话。只有绝望,才能召唤图腾。
直到她睁开双眼,异色的瞳孔里映着推开门的人影和被揉碎的月光,叠影重重,相互交错,她脸色苍白,双眸微阖,嘴唇毫无血色,她看清了来者何人。
赫连羽,沈楠鸢。
她跟赫连羽四目相接,赫连羽的视线并没有回避,但眼底难掩一缕烦躁,只见她站在法阵中央,双膝跪地,双臂交叉抱住自己的肩膀,目光迷离涣散的看着前方,她弓着背,在那一动不动。不长不短的头发被门外的阵风吹散开,发丝凌乱,纯美凄然。她身边站着三个男人,柔美清冷,宛若智障,颜如舜华。
(嗯,第二个词是用来形容将军的,大家懂得。)
元滢也直愣愣的看着赫连羽,那个自己日夜思念的熟悉的脸,如今却写满憔悴。赫连羽身穿白衣,他即使身受重伤还依旧俊朗,帅气不羁,孤清的眸子映出元滢羸弱的身子。
好久不见呢。
是啊,好久不见了。
赫连羽轻咳了一声,踏入大殿。
空气中清清冷冷的弥漫着夜的冷气,整个隐天楼里缀着危险的气息,这里是隐天楼的大殿处,叠楼层层,大殿的中间有一处印刻的法阵,法阵四周刻满了异样的字符,微微闪闪,透着明光。
摩雅明确的感觉到这里元素波动十分紊乱,不过这也正好掩盖了她的气息,此时的摩雅正藏身在大殿银纹石柱的背后,之前在寒冰雪境的时候,她从品樂那里要来了一件储存暗元素的法器,有助于自己完美的隐匿。
“哼,但愿你们说的是真的,倘若有半分虚假,你们就别想活着离开!”九焱厉声说道。
此时两伙人已经争论半天,就差打一架了。
”就凭你么?“品樂挑了挑眉,嘲讽的说着。要论修为,还真不一定能评出谁高谁低。
”九焱,你在说什么话?我徒儿冒险救赫连羽,怎么你还有所质疑,竟还施以威胁?“高泯荼有些恼怒,“你如果想伤害我徒儿,先过我这关。”
“高泯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你那个徒儿呢?她可是魔族的奸细,难道你还要包庇一个魔族?”九焱毫不给高泯荼面子。
“我相信我的徒儿。”高泯荼冷哼一声。
“我看你是老眼昏花了,她带着三个魔族回来,你还说什么相信你的徒儿?”九焱嘲讽。
“高泯荼,你该不会也是个魔族吧?”一旁的顾峰怪异的说着。“我看你这么包庇那个元滢,要么就是她给了你好处,要么就是你们是一伙的。”
高泯荼眼睛通红,面露狠色,“你!”
一旁的顾峰则坏笑着勾起嘴角。
“九长老,顾长老。”元滢虚弱的开口,声音虽小,但是恰到好处,所有人都能听清,“我师父他不是魔族,请你们不要指责我的师父。”
她感觉自己体内乱成一团,越发的难受。
“我也信你,你的师父不是魔族,但,你这么说,是承认了自己是魔族的奸细了?”随着赫连羽推门而入的沈楠鸢淡淡的说着,赫连羽在她一旁,无话。
“沈楠鸢你不要血口喷人!”一旁的刘敏早就忍不住了,看见自己的师父和师妹被无缘无故的扣上罪人的帽子,她真的很想把这些人的嘴缝上。
“你慌什么?难不成你也是?”沈楠鸢嗤笑。
“够了!”席侒喝声,“到底要不要我们救,不要我们就走人了,本皇子没时间听你们在这吵架。”
元滢没说话,赫连羽也没说话。
两个人有默契的互相看着对方,眼睛里涌动着不同的东西。
思念,情愫,厌恶,烦躁。
太多太多的东西。
“救人要紧。”元滢回过神,猛地撇开视线,她说着。
她很想他,本来想问问他好不好,看到他身边的倩影,便把话咽了下去。元滢眼眶有些泛红,尽管思念冲破大脑,但是还没有冲散理智,她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问一些矫情的问题,说一些矫情的话。
席侒说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但紧张的气氛依旧。
“如何了,召唤的出来么?”品樂突然开口。
元滢明白品樂问的是什么,听到之后,元滢苦涩的摇了摇头。她能感受到图腾之力在体内蠢蠢欲动,但是依旧没办法召唤出来。
”看来只能强行触发了。“品樂说。
”羽,去吧,我为你护法。“沈楠鸢对着赫连羽柔声说着,说完则会心一笑,而这一笑表面上看来是对着赫连羽的,而实际上,仔细看就会发现,角度存在着明显的偏差,但是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沈楠鸢随后冲着某个方向开口轻读唇语,而暗处潜伏着的摩雅,却灵敏的捕捉到了这一幕。摩雅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皮肤里,手心里传来的疼痛让她格外清醒,她看见沈楠鸢对着自己笑,那个笑容让她回忆起当天在赛场上的那一幕,魔鬼一般的微笑,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枯灵,幽幽笑意,仿佛在对自己轻声呼唤,呼唤自己到地狱里去。摩雅此时眸子里涌动着滔天怒火,但是她知道唯一的金色灵符在自己手里,不能轻举妄动,而且,目前为止,可能只有品樂能跟沈楠鸢勉强打个平手,还是在品樂有金阶仙器的情况下,她知道,在场的自己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另外如果她没猜错,沈楠鸢对自己说了一个字,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