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小玉走在极北之地的冰天雪地里。小玉在我的身上睡着了。
她的伤口还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极北之地缺医少药，而且，还有许多捕杀龙的高手。危机四伏。比之我之前来，身边突然之间多了很多仇恨的目光。有的时候，我们连一个投宿的地方也找不到。对方一看到我们是京都的人，脸色立即会变的难看起来。有的时候，我们还会被人围攻。保护小玉的人一直没有找到，也没有出现。我想他们一定是埋身在极北之城的漫天大雪里了。路越走越难，小玉也开始不时的出现短暂的昏迷。我虽然是大夫，却没有药材，只能看着她一点点衰弱下去干着急。听说最近京都打了不少胜仗。我们一路走来到处被人仇视的事情，多半源自于此。
“素素……”小玉在我的肩膀上醒了过来。她失了很多的血，脸色一直很苍白。白的近乎于透亮。
“素素，对不起，因为我你才放弃了尾生。如果没有我，你们早就回到京都了。”小玉说，几滴温暖的眼泪突然就滴落到我的脖子里。
“你不能哭，小玉。”我把她往躯体上托了托。“我救你出来可不是为了看着你哭的。你不是说过吗？鹤龄既然抓尾生，就是因为尾生对他有利用的价值。尾生他，不会有事的。我们还可以去救他的！”
“可是我觉得我自己很笨，我给你带来的都是麻烦，我是真的很想帮你呢！”小玉说着突然孩子一样哇哇的哭了出来。我不得不放她下来给她擦眼泪。
“你没有给我什么麻烦。你一直都在帮我！所以不要再对我道歉。我不接受，因为你根本就没有错！”
小玉的眼里还有泪水，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冷飕飕你真的是越来越得我的真传了！只是。”她原本光华闪耀的眼神又一次黯淡下来，“这样的你，让我担心，你实在是……太过于平静了。”
是啊，我是太平静了。
如果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平静，其实，细想一下，不是我平静，只是我没有不平静的机会。我必须不停的看，不停的想，不停的照顾小玉，或者是强迫自己睡觉。每一秒钟的停顿我都不能有。一旦思想有了空隙，对尾生的担忧和思念，对鹤龄的愤恨，以及又一次的伤心，就会像一万只蚂蚁爬到我的心里钻来钻去。我不知道我的耐心还可以继续多久，如果不是有一个病人需要我的照顾，离开了我可能会死，我恐怕早就疯了。我想，在这次的救治中，真正的大夫不是我，而是小玉。
“不用担心我。”我对着她笑笑，“我会没事的。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会很感激上天了。我已经保护不了尾生了，所以，我一定要好好的保护你。”
小玉看着我，本来已经止住了眼泪在我说完这话的时候，突然又涌了出来。她又一次的抱住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的哭声很响亮，在空旷的雪地上回荡着，一直回荡到我的心里。
我一定要好好的保护小玉。尾生和她都是我这一辈子绝对不能失去的人。
我背起她走在白皑皑的雪地里，不知道是哪座深山，也不知道是哪个方向，有若远若近的歌声时不时的飘过来。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怀投助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一垂钓碧溪上，忽得乘舟梦日边。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尾生，你听过这首歌吗？路再难，我也一定要走下去，一定要走下去！一定要！
我最终带着小玉，平平安安的回到了京都。一出了极北之地，我立即找到了药材替她治疗。等我们到达京都的时候，她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人也恢复了以往的青春活力，但是她还是不可遏止的瘦了很多，一双眼睛深深的陷了下去，显得更加的明亮和不可捉摸。她见了人仍然是一副张扬的笑脸，开口还是“本公主！”可是，这一次极北之地的冒险，给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与我在笑风楼看星星的时候，她必须要穿的很厚，而且只能陪我看一会，否则第二天一定会高热不止。双华看我的眼神很是责备。小玉好象是知道了双华对我的感觉，一有机会就守着我，不许双华对我说出责备的话来。我知道她是心疼我，她知道我还没有从又一次的失败中恢复过来，所以处处用心的照顾我。于是我的心里心里越加的爱她，甚至开始尊敬她。
我独自在笑风楼看星星的时候，背后响起了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双华。我并不吃惊，我知道他一定会来。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阻止不了的。例如生老病死，例如对伤害自己亲爱的人的不能容忍。
“天天都看星星，可以看见什么呢？”双华问我，声音很疑惑，却很温柔。
“在看又有多少人死啊。地上每死一个人，天上就会少一颗星星，有的时候，也会听云层之上龙的歌声。”我回答，拿出一把梳子开始梳理自己的头发。最近我的心情一烦躁，就会梳一阵头发。我的头发很好，长长的一直到脚踝，乌黑发亮，散开的时候水草一样飘摇。
“每天都看这些残忍的事情，你的心受得了吗？你不心疼自己吗？”双华的声音依然很温柔。笑风楼上烟云环绕，站在风云变幻的楼顶，犹如真的飞升到了天上。我张开双臂想相拥风，风却分开身躯，擦着我的躯体飞走了。
“就是因为可以看见这些残忍的事情，我才可以使自己不至于发疯。看到别人的死，我才可以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起码尾生爱我，起码我们现在都活着，只要我们活着，一切皆有可能。”
“你到是很乐观。”双华看着我笑，“我没有想到你的胸怀会这么宽大，几乎一点抱怨也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抱怨？”我转过头去看双华，他被我突然的反驳弄的愣住了。
“我怎么会没有抱怨！我有两颗心，所以我的抱怨比别人多了一倍！我听到的每一个声音都叫我心烦意乱，看到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被他窥探被他打扰所以从心里讨厌，我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都会想到鹤龄是如何对不起我的，看到每一样东西都想把它毁坏掉！别人的笑声，别人的歌声，我都觉得刺耳，只有看见他们哭看见他们愁眉苦脸，我才会觉得心情舒畅。我怎么没有抱怨？只是你看不见而已。我现在之所以每天坐在这里看死去多少人，就是为了告诉自己，在这个雪海大陆上，还有人比我更倒霉，比我更不幸！”
双华似乎大被我的话吓傻了，许久才呢喃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那么他之前以为是怎么样的呢？
“我还以为你每天背诵功曹师傅教给你的口诀，已经顿悟，看破世间了。”双华说。
功曹师傅？功曹师傅。功曹师傅这个人，我已经基本上忘记了。
“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恨，求不得，你又何苦这么为难你自己？”双华叹口气说，又开口：“其实，素素，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我的妹妹，所以我不想看着你受苦。”
“那么，如果你是我，你会忘记尾生吗？会不救他吗？会放弃他吗？”我问，注视着双华的眼睛。
许久，双华说“不能。”
双华说：“我不能。但是我不会让自己如此痛苦。我只要告诉自己你去做这件事情，就会着手去做。就当作下命令的是我的主人，而执行的我是我自己的奴隶。不管执行的过程会遇到什么，我都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没有开心的事情，也没有不开心的伤心沮丧的事情。一切，等到我把事情做完了再说。”
“什么也不去想。一切等做完了再说？”
“对！什么也不想。因为思考的太多，会很痛苦。”
双华说完这些的时候，眼睛也看着天空，眼神和小玉的出奇的相似。也是干净的近乎于透亮。我想起小玉曾经和我说的话。“他也是一个人。我们需要的感情，亲人，爱人，朋友，他都需要。只是，他的地位决定了他注定不能和一个普通人一样……他不是一个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他首先是一个统帅，雪海大陆京都的接班人。他的一切，必须以京都的利益他的臣民的利益为出发点……我的哥哥，其实是一个孤独的人，一个疲惫的人。”
一个疲惫的人，长久以来，双华就是靠着这样的想法，才独自走过漫漫长路的吗？
过了一会，双华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似乎要把长久以来郁积在他心里的阴霾全部都从口里吐出去。
“其实，我这次来的目的，是请求你的。”双华说。这一次他说起话来既不温柔也不亲切，倒是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求我？”我看看他。他终于要说出真正的目的了。
“直截了当的说，我想请你离开小玉一段时间。以她的脾气一定会帮你帮到底。如果是别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但是鹤龄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这其中牵涉到交战双方的利益。小玉虽然是你的朋友，可她首先是雪海的公主，我的妹妹，绝对不能再和你一起去冒险了。素素，她不会离开你，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双华看着我，表面上是问句，可是眼神哪里容得我的拒绝。我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和我对话的人，其实不是双华而仅仅是一个帝王。为了国家的利益而不惜采取一切手段的帝王。我突然想起不久前的一个晚上。老国王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那一刻。那一刻，双华的眼神也应该是这样的吧！只是我没有意识去仔细看。也许是我太过于迟钝，早在他说要我治疗他的父亲，但不用费心治好他的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那时的双华，已经是一个严肃的帝王了。只是我太过于思念尾生，只是我总是只看他温柔亲切的一面，而忘记了他的首要身份。
“素素，你是小玉的好朋友！”双华提醒着。声音提高了一些。
他说的对，小玉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无论如何，我不能要她再冒险了。
我转头看看双华，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明天就会走。”
“如果你向她告别，她会让你离开吗？”双华又问了。看来的我的许诺并不使他很满意。
我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马上就走。”
双华的脸上献出随意一点的表情，但是并没有随意多少。
“离开这里，你还是会去救尾生吧！素素。”
“对！”我点点头，回答，没有去看双华的脸。这样的人和鹤龄真的很像，都会把人逼的毫无退路。但是，即使他再说什么，我也不会有丝毫的退让了。我要去救我的尾生，马上就再去极北之地救我的尾生！
“你的火气很大啊，素素。”双华看着我说，“你以为我要阻止你去救人吗？”
“难道不是吗？”我反问。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鹤龄已经不在极北之城了。他已经亲自上战场指挥战斗。现在，他就带领着军队驻扎在我们的边境桃花湾。我听说他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重要的人犯，不管战争打的多么激烈，他始终都很关注那个犯人。军队走到那里他都会带着他。”
是尾生！双华说的那个犯人一定就是尾生！我的心突然就漏掉了一拍。
“素素，你大可以继续救你的尾生，我也会继续提供给你帮助，只是，这样的事情，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就好了。等你救出尾生，或者战争结束，我自然会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给小玉。或者，你干脆杀了我，反正我们之间也有协定。总之，我实在是不能留你在小玉身边了。”
双华看我眼神更加的胁迫，我微笑的看着他，实在是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淡淡的应了一句：“你放心！”
双华，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出现在小玉面前就是了。我不能杀你。小玉为了我，差一点就死在极北之地，我不会杀她的哥哥叫她伤心。只是我很难过，我就要悄无声息的走了，而小玉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却连一句祝福告别的话也不能听我讲。小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居然叫他放心？”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带着怒气冲冲的脚步声走到了我们之间。我和双华都愣住了。我们居然谁也没有发现，小玉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离我们不远处的阴影里。双华的眼睛立刻投出去，谴责那位看守把风不力的战士，小玉已经无所畏惧的迎上了他的目光。
“你不要怪他！是我骗他点了他的麻穴和哑穴所以他说不出话也动不了了。”小玉说，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愤恨，“你为什么要逼我的朋友走？我就只有这个朋友了你为什么要逼她走？你要把自己献给京都当祭品为什么要算上我！从小到大，你和父亲一直都是这样，你们赶走了我那么多的朋友，今天连这最后的一个也不放过了吗？”小玉说的飞快，说着说着，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我和双华急忙上前看她，一摸她的躯体，烫的吓人。她穿的很单薄，也不知道她在夜风里吹了多久，在我们碰到她的瞬间，她终于无力的倒下了。
“素素，你不要听我哥哥的话，不要走好不好？”小玉抓着我的衣角哭着问。
我替她擦干净眼泪，吻了吻她近乎于透亮的肌肤。“小玉，京都对我来说，有太多伤心的回忆了。我不能忘记过去的失败，在这里，我永远也没有办法养好我心里的伤，所以我是一定要离开的。而且这次离开，我还有机会去救尾生。你不如在王宫里好好的养病，等你好了，我或许已经把尾生救出来了。到时候，我们再在一起会合，不是很好？你还有一个爱你的哥哥。把你交给他，我放心的很。”
“你真的就这么的狠心？你真的狠心抛弃我？”小玉问。
我笑着擦她脸上的泪。“我怎么会抛弃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们以后还是可以见面的。但是现在不可以。我一定要去就尾生。你呢，也一定需要修养。所以我们不得不分开一段时间。连你哥哥也说，如果我救出了尾生，他就会让我们见面。你放心好了，他刚才也说会帮我的不是吗？所以，你就安安心心的在京都养病好了。想一想，如果我不离开，怎么有机会回来呢？现在除了分开，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叫我们都不难受吗？”
双华抱起了小玉，慢慢的走下楼梯。辉煌的笑风楼里没有一个守卫或者是宫女，我们零落的脚步声在这样一个夜晚一下子放大了好多倍。小玉的头一直埋在双华的胸口，我和她说完话以后她也一直没有再说话，就在我们快要走出笑风楼的时候，小玉突然伸处脖子叫了我一声冷飕飕。
“冷飕飕！”小玉看着我说，脸上又有了张扬的笑，尽管她笑的很勉强，但是在这样时刻，可以看到这样的笑容，我已经很庆幸了。
“冷飕飕，本公主仔细的想了一想，我们还真的是得分开一段时间了。你以后可要好好的吃饭，不要太想念本公主。你不要偷懒，一定要经常的想念我，本公主的病一好，立刻就会起程出发去找你！”
找我？到时候人海茫茫硝烟四起，小玉你要到哪里去找我？但是小玉的笑容实在是张扬，实在是笃定，我没有狠心再次拒绝她，于是我说：“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