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然大学二年级的生活悄然飘去的时候、对爱情的渴望和迷茫，对未来的期待和焦虑是莫然心中的主旋律；而我则站在正义与道德的边缘、挣扎着迈向人性的深渊——
我实习单位英杰空调公司涉及到一起工人维修空调意外触电身亡的工伤案件、死者顾英是公司雇用的售后服务人员、由于事发时我是英杰空调售后服务部的管理人员、确切的说事发那天我在公司负责接外线保修电话、按照业主保修地点调度维修人员。我这个实习生被售后服务经理“虽然你还在实习期、但是无论如何都要给公司撇清一切关系、保证公司在这场纠纷中全身而退、这也是实习期满后能否继续留在公司的关键所在”等等说辞的狂轰滥炸后被派到法院民事审判庭充当英杰公司的证人。
“撇清关系”的军令状像是一把重重的狗头铡般横在我肩头、我内心挣扎着不想去、可是又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可以推脱。
……
“请证人石磊上厅”
听到法官敲着法槌传唤我上堂的时候，我心跳加速的走进威严肃穆的民事审判庭。我轻微环视了一眼审判庭、只见法官席位上宽大的桌子后面坐着三个人、中间座位的后背高高的凸出于旁边的座位、我不敢抬头看法官的表情、只是埋头自顾自的走到证人席位上，低头定定的站住不动。
“石磊、你要如实地提供证言、如果你有意作伪证或者有意隐匿被询问人的相关罪证、你将会和你所在单位一起承担连带的法律责任”审判员严肃的话在头顶上空回旋反复着、我郑重的点点头回应他。
那天在审判厅里，死者顾英的父母和原告律师坐在法官审判台下面的单薄的桌子后面。年俞古稀的老人浑浊的眼睛里不停的涌着泪花、原告律师捧着演讲稿念着诸如“第一被告房东李某应该定期检查房屋、定期维修自己家的电线，而不应该任其年久失修导致维修工顾英工作时电击而亡……”，原告律师深沉的男音里慷慨激昂的语调像来势猛烈的旋风冲击着对面朱红色桌子“原告席”上坐着的四十出头的一对夫妇。
第一被告律师起身站起、他推着金框眼镜尖锐的反驳说“我反对对方律师的说辞、我方认为、我方用维修工来修空调的行为属于消费行为、我方付给维修工所在公司相应的维修金、维修工的人身安全不应该由消费者承担而应由其所在公司负责；其二、我反对对方律师年久失修这个词语、我方房屋为新购买的产权、不存在“年久”这个问题、此外楼房外墙的墙壁外保温层脱落或许引起电线受潮漏电、但是真正漏电原因并未查明、况且楼房外壁属于房屋售卖方保修范围、我方不存在对方律师所说的‘失修的责任’”
“反对有效”法官面无表情的说“请原告律师注意自己的措辞”
被告律师的辩护词像是强力冲击波般挡住了原告律师的进攻。被告席上中年夫妇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看到原告席上老人的眼泪像喷泉一样汹涌而出。
……
那天的审判厅上、众人似乎都在尽力推开和顾英的死相关的一切关系、甚至是顾英的顾主“英杰空调”都在尽力开脱责任。我所在的“阵营”第二被告英杰空调的律师面不改色的辩述更是让原告律师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首先我们承认死者顾英是我们公司的员工、但是事发当天他本来是被公司调到另一个维修点服务的、换句话说，死者顾英出事的地方不属于他的维修范围、更进一步的说，他去维修第一被告李某家的空调不是在公司的授权之下，顾英的行为属于个人行为、所以英杰空调不应该为其死亡负任何责任”
审判员向我询问第二被告所说的区域负责问题是否属实的时候、我的眼泪不停的在眼眶里打转。“属实”我低低的应了一声。
我眼角的余光里不停的闪过顾英父母泪眼摩挲的样子、我低低的补充着说“那天是……交接班的当天”
审判员没有理会我所谓的交接班的意思、他们转向别的话题问话。其实我内心真正想说的是，那天是交接班的当天，维修任务和服务区域刚刚划分清楚、倘若顾英因为区域问题不去维修而遭到业主投诉的话、也许会面临炒鱿鱼或者被公司责罚的下场。毕竟人力是当下最廉价的东西……
可是我在审判庭威严肃穆的氛围下没有说出口、审判厅里像是个封闭的严严实实的蒸笼、此刻各种立场的人们内心深处的某种良知都被世俗的金钱和法律炙烤着。我内心挣扎着思忖着、倘若我说了心里真正想说的这些话、公司将会怎么处置我呢？实习期满后我是否面临无法续签合同的僵局？
“请原告提起对第三被告华丽物业的控诉”审判员瞥了一眼原告、眼里的苍凉漾着浅浅的同情。
“华丽物业作为房屋的物业管理方应该定期维修房屋、在确保房屋水电管道不老化的前提下保证业主各项生活安全条件、而不是任房屋外保温层脱落不及时予以维修导致墙体受潮、电线短路漏电……”
……
那天原告律师提出对第三被告华丽物业的控诉之后我手心里渗出了一层冷汗。我担心这单薄的控诉会如同前面一样被对方逃脱的一干二净。
“经过我方了解、事发当天维修空调的业主不仅仅只有李某一户、在同样的楼体外面作业、其他维修工人都安全圆满的完成了工作；此外经过我方了解、死者顾英没有任何维修证件、他是否具备电工和空调维修工应有的常识还有待考察、试问？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来修空调呢？他的死亡是否是因为操作失误呢？”第三被告律师像个朗诵家一样滔滔不绝的说着、烁大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动着、他没有按照手里的发言稿照本宣科、所有的辩驳似乎手到擒来、满脸的镇定让人深恶痛绝，可是谁又能对他看似严丝合缝的逻辑论证反驳什么呢？
审判厅里顿时变的很安静、之前的啜泣声似乎也停了下来。几方辩论进入白热化的刺刀搏杀阶段。
“请问第二被告英杰空调、你公司员工顾英是否具有维修证件呢？”审判员的眼光投向被告席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眼里的镇定、他清澈的眼睛里丝毫没有一丝悲痛或是愤恨的的神色。宛如那徽章里正襟端坐的天平、任凭被告与原告如何痛心疾首的诉说、审判员脸上总是那副冷酷的模样、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可是我们不得不接受这样的表情、也许法官的这副表情，只是一种职业表情、法庭审判的依据只能是浩荡威严的法律条款，而不是某个人心底那种诡异的人情世故。
我没有回答审判员的这句问话、我内心的正义面最终战胜了我内心龌蹉的邪恶的自私心态。我不想说死者顾英是否有证件我不知道；我不想说法庭应该查英杰公司人力资源部的存档资料去判断死者顾英是否是带证上岗；我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我内心之前纠结不已、真正想说出的话——“倘若顾英因为区域问题不去维修而遭到业主投诉的话、就会面临炒鱿鱼或者被公司责罚的下场”
顾英案的结局似乎是意料之中、原告在各方被告的有力回击下败下阵脚、法官提示原告因触电身亡证据不足、希望各方法庭下和解达成和解协议给予死者家属一定补偿；倘若和解不成功则择日开庭。法官宣判完毕后法槌重重落下、法官宣布休庭、各色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