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回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还想和昨儿一样,睡得死死的,躲一躲这同床共枕的尴尬的陆小桃竟然悲催的醒了。
好在李青山昨儿凌晨才睡,睡下不一会儿,就被李陈氏嚷醒了。今儿又在山上转了一整天,还赶了七八里的路跑到镇上卖野物,实在是累极困极,进了屋子,把卖蛇得的二百七十多文扔给陆小桃,就扯了被子闷头就睡。
陆小桃坐在黑暗里,握着那串还着体温的铜钱,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头也颇有些感慨触动。直坐到远处有鸡叫三更,困意重新上来,这才忙躺下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闻鸡起舞,忙忙的起身帮着做早饭,李陈氏见她今儿乖觉,倒也没发作她。只是冷着脸哼了几哼,便甩着手出了院子,直到早饭做好,才又沉着脸回来。
在饭桌上,板着脸说,“老四,昨儿卖兔子的钱呢?”
李青山忙把另收起来的近一百文钱给了李陈氏。她脸色略微的好看了一些,却还是斜着陆小桃,朝李青山道,“怎么从前你上山最少也是个双数,昨儿才得了一只?”
陆小桃心知李陈氏这是因她跟了过去,疑心她在背后捣鬼了。
虽然她真的在背后捣了鬼,李青山的定力还是不错的,神色如常的说,“这不是春头么?野物都还猫着冬呢。”
李陈氏可不信,撇嘴说道,“那你先前还打着一头大肥野猪呢!”
李青山无奈地笑说,“那是在深山啊。”他在山里转了四五天呢。
李陈氏眼一转就又斜向陆小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闲得你腿疼还是怎么着,你非跟过去添乱!”
老李头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说李陈氏道,“那话还说个没完了是不是?新媳妇等着回门儿呢,赶紧的把备的礼给拿出来,让他们早去早回。”
李陈氏这才又哼了几鼻子,不情不愿地扭着身进了堂屋,不一会儿拎出六个点心匣子递给李青山,然后又说,“前儿你那岳丈可是答应了要给你媳妇弄些好东西补补的,你们今儿去了,可提醒提醒他,别让他忘了。”
李青山就不免有些尴尬地看了看陆小桃。
哪有女婿陪着女儿三天回门,还要向老岳丈讨东西的。
陆小桃只是垂着眼睛,不看他们,也不接话。
李青山只得暗叹一声,把东西接过来。那六封点心一入手,他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蹙,“娘,这……”
李陈氏顿时挺胸掐腰仰脖又叫嚷起来,“咋,六封点心还薄吗?你去村里打听打听,哪家回门的礼多过六封点心的?”
李青山再次回头看了看垂着着沉默不语的陆小桃,有些萧索地把头点了几点,一言不发大步出了院子。
待儿子出去,老李头不解看着李陈氏,“那点心咋了,老四摆这么个样子?”
李陈氏哼了哼,把脸扭到旁处,“我哪知道他咋了?这还不是媳妇也娶到家了,他翅膀硬了,用不着爹娘了,故意给脸子瞧呗!”
顿了下又哼,“早知道她是个狐媚子,专会暗地里撺掇男人,叫我们不得安宁,打死我也不聘她。这下可好,才进门就叫我们生一场大气,老四那个糊涂蛋子,竟然还护着她!”
李青山和陆小桃出了李家二三十步,还隐隐听到李陈氏的叫嚷声。李青山的脸就更黑了,等到出了村,入了田间小道,陆小桃才觑了觑一直黑着脸儿的李青山,“怎么了?”
李青山就长叹了一声,料想这件事也瞒不住,就斜了斜手里拎着的点心匣子。
陆小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讶异地道,“点心吗?比我想的大方呢。”
从前她家的近邻闺女三天回门时,大概是十样的礼。李陈氏才比人家少给四样,确实出乎陆小桃的意料了。
李青山脸上就添了几分无奈好笑,想了想,把东西递给她。
不明所以的陆小桃伸手接过,眉头就是轻轻一皱,怎么这么轻?
这些点心匣子是农家走亲时常置买的东西,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一匣子是一斤的重量。这六盒该是六斤才对。
可掂在手里轻飘飘的,估摸着连三斤都没有。
她疑惑地看向李青山。
李青山尴尬地苦笑道,“亏得昨儿听了你的,要不然今儿怎么着也脱不过一个丢人。”
原先他是想着,打着多少东西还和李陈氏说个明白,再和她明说,那钱就不给家里了,直接买回门礼。
后来有陆小桃的话,他也是想着,再从李陈氏那里讨钱回来买回门礼,少不得又听她嚷,这才同意了。
因有卖蛇那钱,李青山今儿自然就没向李陈氏张口,原先看到六封点心的时候,他心里也是一松。
自己置买,那是自己置买的,李陈氏对陆小桃的娘家大方,他脸上也有光,谁想到,竟然……
根本没有想到李陈氏会在这方面玩小动作的陆小桃着实又是无语又是好笑,看李青山愧得抬不起头的样子,她便拍拍他的胳膊,大度的说,“算了,反正你原也没打算靠着家里置回门礼的,昨儿卖蛇得的钱我都带着呢,咱们到前头村子的小货栈里再置一些礼带回去。”
顿了下她瞅了瞅点心匣子的封口处,朝李青山笑,“这也不知道是谁的手艺,跟没拆开过的一样,还真是个精细人呢。”
李青山就更不知说什么好了,小媳妇虽然为了钱去寻死,但自她醒来之后,确实如李贺氏所说的那样,没有哭没有闹,也没有不休不饶,更没有和李陈氏针尖对麦芒。
李青山的心就不由得偏向小媳妇,这也是昨儿他很爽快的同意把卖蛇的钱给她的原由之一。
如今……
他望着遍洒大地的金黄春阳,微叹一声,“走吧。”
两人当下也不再说话,飞快赶路,到了邻村的小货栈把那二百七十多文钱,一股脑置了礼,拎着往陆家村而去。
走到半路,李青山不经意斜到陆小桃那垂在身侧的手,手上一排细小的口子被水泡得发了白,在那光洁如玉的小手上看起来格外的显眼儿。
想也没想抄起来拉到眼前细瞧,见那伤口虽没化脓的迹象,却被水泡得都张着小口子。微叹了一声,将要放开她的手时,大掌又反手一握,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陆小桃无语地瞅着他,“……”
“这是田里,又没人看见,怕啥?”李青山理直气壮地拽着她的小手,目不斜视往前走。
陆小桃心说,这是有人看见没人看见的事儿吗?抽了两下,见抽不出,也干脆随他去了。都做了夫妻了,好像再执意怎么样,就显得她太矫情了。
二月初,早晨的田间,空旷无人,晨阳从两人身后照过来,把两人的身影拉拉长长投射在前方。
看着前面两道长长的影子,印在初春田野那被雾气沁得微微潮湿的泥土地面上,陆小桃突然想到她真正的童年时,早晨被父母牵着手下地的情形。
心头浮现丝丝久违的温暖。当然,也可能是他的手真的很宽厚很暖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