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最佳损友
茶碗不大,里面芝麻糊的分量自然也不算多,不大功夫,只七八口,一盅就见了底。西门卿咂咂嘴,意犹未尽,招呼小二道:“小二哥,再来一碗!”
店小二一直紧张兮兮地防备着西门卿,见他忽然间抬头扬手,只以为要对自己不利,甚至还没有听清楚西门卿说的是什么,转身就逃。
哪里想到,预先看好的逃跑路线已经被小三小五有意无意地占据着。小三小五二人对他来说绝对是更恐怖的存在。
逃命要紧,店小二来不及多想,心一横,牙一咬,踩在条凳上,一纵身,跃上一张桌子,再从桌子上跳下,仓惶间,没有看清脚尖落地的地方有一口浓痰,脚下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脸朝下扑通一声栽倒下去。
巧不巧,一张条凳横在那里,店小二惨叫一声,鼻梁狠狠地撞在条凳上,鼻血喷了出来,紧接着,身体又带倒了条凳,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这是怎么回事?不就是让你再给叫一碗“糖霜芝麻茶”,又没有要求你马上端来,何必这样心急!
西门卿被店小二的举动给弄懵了。
小三小五他们也愣了眼,不过只瞬间功夫,二人就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着倒霉的店小二,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堂里的响动惊动了不少人,后厨门口不少伙计、跑堂,火头和打杂都在探头探脑的向这边张望着,不过却没有人敢到跟前来。那个坐在柜台后算账的先生见怪不怪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小二,无声地叹了口气,就低下头继续忙自己的了。
见那店小二蜷缩在地上只是哀嚎,小四皱着眉头走到跟前,用脚踢了踢道:
“急着去投胎啊?我家少爷不过是叫你再上一碗糖霜芝麻茶,至于吗?”
小五这时笑得才缓过气来,幸灾乐祸的说:“啧啧,真没想到小哥你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啊!刚才你那一跳一蹦的动作姿势太优美了,尤其那一摔,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今日有幸一见,我至少得回味个三五日。哈哈哈……”
小三也一旁添油加醋地讥讽道:“你慌什么啊?跑什么啊:我家少爷又不是老虎,又不会吃人。都说店小二这个差事一般人做不了,要胆大心细嘴甜才行。从你身上果然看到了胆大这一点,从这么高的桌子上摔下来,胆子不大还真的做不出来。不过,我家少爷来这里是为了吃包子的,可不是来看你摔跤表演的,所以,尽管你演的再好,也没有打赏。”
店小二一听三人的话,才弄明白自己想岔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再加上疼痛,变幻个不停。自己这一下跌的太冤枉了。真是个西门瘟神啊,离得近点就跟着倒霉!
珍爱生命,远离西门瘟神!
小四见倒在地上的小二额头肿了个大包,鼻血也留个不停,看样子已经不能再为少爷服务了,又没有人过来,不满地四下扫了一眼,瞥见后厨那边有人的脑袋忙不迭的往回缩,生气地嚷嚷道:
“还有喘气的吗?有的话,赶紧出来招呼我家少爷,再不出来,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啊!”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这才畏畏缩缩的陪着笑走了过来,束着手道:“少爷,你有什么吩咐?”
小四瞪了他一眼道:“今天你们这里的糖霜芝麻茶做的不错,我家少爷还想再吃一碗。吩咐人快点端上来,再者,换个利索点的伙计。”
“西门少爷稍等,马上就好。”管事的见小四开口,心里一喜,连连答应着,然后退了两步,转个身冲着后厨叫道“糖霜芝麻茶一碗!”
那些探头探脑的人顿时都消失了。管事的走到倒霉的店小二身边,用脚踢了一下道:“没用的东西,还躺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够丢人现眼的,赶紧滚到后面洗洗去。”
店小二苦着脸从地上爬起来,一进了后堂,苦着的脸立刻变得喜笑颜开了。那些关心的他的伙计见了问道:“额头都摔这么大个包了,还开心的出来。莫不是摔坏了脑袋?”
店小二忍着疼看了那人一眼道:“你知道什么?遇到西门少爷心情不好,这点苦头算什么,莫忘了,大愣子到现在走路还不利索呢。”
一提起前一任店小二大愣子,大家都不说话了。
相比较而言,现在这点苦头确实算不得什么,脑门上的摔个包,不影响干活,过个三五天就会自动消退了……
听店小二说西门瘟神的心情不好,后堂(后厨)里负责制作茶的那个火头连忙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把毛手毛脚碾芝麻的徒弟赶开,亲自动起手来。不过片刻功夫,又做出了一碗糖霜芝麻茶,让跑堂的端了出去。
管事的亲自给西门卿端了,毕恭毕敬地,见西门卿没有说什么,只顾着吃喝,也不敢再说什么,小二一般束手站在旁边,就怕一言不对,惹恼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大爷,白白节外生枝。
西门卿喝着“茶”,又用筷子挑了包子馅,吃了多半,直到有几分撑着的感觉才停了下来,看看那个大包子还剩下三分之一多的样子,觉得挺可惜的。前世出身贫苦,早年总是吃不饱穿不暖,对于饥饿有着刻骨铭心的感受,后来衣食无忧后,对浪费糟蹋粮食的行为总是无法理解和原谅。想到此时自己的身份,实在不宜把剩下的包子打包带走,只好奢侈大方一回。
“掌柜的,埋单!”
“埋单?埋什么单?”管事耐着性子站在一旁看西门卿吃完,刚要松一口气,不料西门卿嘴里居然吐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不理解之下,随口就问了出来,问过后,才意识到西门卿称其为掌柜,又忙赔笑解释道“西门少爷说笑了,小的不过是醉八仙一个小小的管事,东家今天还没有来店里,东家要是知道小的敢冒充他,说不定日后给小的一双小鞋穿,还望西门少爷看在小的一家老少的份上,莫要跟小的开这样的玩笑。小的承受不起!”
艾玛,说漏嘴了,居然冒出埋单这个后世才有的词来。
西门卿见管事的说的可怜,知道他有些畏惧自己,并不理会其话是真是假,只是淡淡的道:“埋单,就是结账。这一顿吃了多少钱?小四,结账!”
那料到那管事的连忙又道:“西门少爷又说笑了,现在还不到月底,帐还是先记着吧。回头到了月底,小的亲自去府上和西门管家结算。这类小事,无须少爷费心在意。在醉八仙,少爷只管吃好喝好,吃的开心就行了。”
西门卿听闻,暗暗咂舌:这才是真正的大家做派!
祸兮,福所依。
没想到这穿越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从一个为衣食住行操心的斗升小民变成了衣食无忧的富家纨绔。至少物质上的优越处处可见。
哈哈哈,这种感觉真的不错!
直到西门卿带着三个小厮走出醉八仙,管事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他伸手擦了擦额头,并没有摸到汗水,这才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度了。看着西门卿的背影已经从醉八仙的门外消失,才暗暗地咬牙啐了口:
“什么玩意!也不知道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才托生到这么一副好皮囊。唉,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自己这一辈子别指望混成这样了!”
“让开,让开,别不长眼,小心挡了我家少爷的路。”
走出醉八仙,西门卿才打了个饱嗝,就见从北边的吆五喝六地过来一群人,大约七八个有老有少的青衣奴仆簇拥着一个风骚无比的公子哥儿,说说笑笑,推推搡搡的,十分的张扬。所过之处,行人商贩无不侧身避让。
那少年鲜衣着身,鲜花插头,更重要的他长得有点胖,体型宽度几乎是旁边小厮的二倍还有余,脸上的肉堆得向前凸着,怎么看都和那肥嘟嘟的猪脸有八分神似。整个人据西门卿初步估算至少有二百斤的模样,架着膀子走路的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噗嗤。”
看见他那满头满脑袋的插花,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花瓶。西门卿忍不住笑了起来。
无意间,那小胖墩瞥见了站在石狮子前的西门卿,顿时大喜,丢下一众仆从,飞跑过来,边跑边叫嚷道:
“哈哈,西门卿,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啊,我正准备去你家找你呢。”
“找我?你找我干什么?”
西门卿实在想不起这人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下意识的接嘴道。
关于此生此身的三亲四眷、酒朋肉友、邻居街坊……西门卿可是一个都不认识,这个小胖墩的问话让刚刚还信心十足的他顿时泄了气,简直想转身逃走,躲到一个谁也不需要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靠,你不会真的忘了吧?昨天我们可是说好今天一起去义学,看好戏的!”
小胖墩抱怨着解释道,说着用他肥壮的身体亲热地撞了西门卿一下,西门卿不设防之下弄了个措手不及,踉跄了几步,要不是及时抓住一个仆从的衣服,铁定要跌了个狗吃屎。看到西门卿趔趄的狼狈样,小胖墩更加的乐不可支,拍着手笑道:
“哈哈,西门卿,今天你反应怎么这么慢?你不是常说自己身体瘦小灵敏,我根本没有机会撞到你的。哈哈,怎么样,要不,再来一下,尝尝被我撞到的滋味?”
小胖墩不等西门卿站稳又撞了过来。
马蛋,欺负人还欺负上瘾了!又来!
撞膀子这种事,身体粗壮就是占优势。硬碰硬?自己这副被酒色掏空了的身体绝对无疑于以卵击石。自找不痛快。
还没有弄清这人是谁的西门卿见对方根本不给自己喘气的功夫,只好左右躲闪着,以防被撞上吃了大亏。只一会儿功夫,就气喘吁吁的,而那个可恶的死胖墩还意犹未尽,没完没了地紧追着自己不放。
“死胖子,快停下。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见小三小四他们又站在一旁袖手旁观,不但不肯上前帮忙,反而和对方的仆从们凑在一起,笑嘻嘻的看他们二人的追逐打闹,西门卿心里就肯定了这小胖墩和自己的关系绝对不一般,否则以他们尤其是小四那种护主的性格,恐怕早就出手了。西门卿只好一边躲避着,一边摆手求饶,想阻止这场没有悬念的游戏。
“咦,你嘴还挺硬的啊,你叫谁胖子?谁胖了?谁胖了?”
穷人最不喜欢别人骂他穷,胖人最忌讳别人说他胖,西门卿这种揭人伤疤的求饶比不求饶更让人愤怒。听了西门卿的告饶,小胖墩自然更加恼火,不但不停下,反而以更加凶猛的样子朝西门卿冲了过来。
身大力不亏也好,一力降十会也好,反正小胖墩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马蛋,真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啊。
因为没有搞清楚对方的情况,一句不得体的服软话,在别人耳朵里听来,倒成了挑衅的意思,惹来更为猛烈的报复。出言不慎啊。难怪老祖宗早就说了:慎言,慎言!沉默才是金!
如果不是自己分不清状况的乱说话,以对方这种体型,玩了这么久,恐怕再来几下也就没什么力气了,自己的话倒成了打气筒,给对方加满了油……呜,真够悲催的了。
又一次及时的躲避过去后,西门卿举起双手投降道:“别撞了,别撞了。我认输,我承认我说错话了我眼花,其实你很瘦,你是瘦子,你一点都不胖,胖的是我!好不好?”
小胖墩闻言停下了猛冲猛撞,天真地问道:“西门卿,你说的可是真的?我不胖?我是瘦子?”
这个小狐狸,变脸比翻书还要快,就这么一瞬间,怒气冲冲的脸已经换成了阳春三月风扶细柳,和熏万分。西门卿见这货变脸如此的快,一点也不输于川剧中的变脸大师,又见他慢慢的靠近自己,情知有些不妥,心里暗暗提防着,口里也笑道:
“瘦子,你真的不胖,其实细看起来你的体型正合适……我靠,还真的被小爷猜到了!”
正说着,西门卿大呼一声,将身体一侧,腿却故意没有收回来。只听得“哎呀”一声,猛然冲过来想撞个西门卿大意的小胖墩已经拌在西门卿的腿上,结结实实地来了恶狗吃屎,地面上的尘土顿时浮起一大片来,将小胖墩的身体都遮掩住了。
“少爷——”
小胖墩的几个跟班见状慌忙放弃了围观,大叫着围了上去。
“咳咳咳,灰尘这么大,看来这城市的卫生状况令人担忧啊!”
西门卿如无其事的后退了几步,躲避着飞尘,还用手在鼻前装模作样地扇着。
过了片刻,尘埃落定,小胖墩已经被几个仆从扶了起来,好像在灰窝里拱过一般,灰头土脸的,插在头上的花掉了一多半,剩下的几枝也不成个样子,鲜艳的绯红色衣服上已经占了不少尘土,整个人简直让人无法睹视。
“我靠,死胖子,就凭你也想阴我?吃亏了吧!也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在我跟前放尊重点。不然……嘿嘿……告诉你,没事跟我学着点,别老想着跟我比灵敏。比力气我肯定不如你,比灵敏,十个你也赶不上我。”
“西门卿,你,你,你……别太得意!”
小胖墩闻言鼻子都气歪了,指着西门卿半天说不出话来,刚才那一下跌的不轻,他说着还用手小心地揉揉鼻梁骨。
“你什么你?你先去义学吧,少爷我今天还得先回家一趟,哈哈,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
“回家?西门卿,难道你昨晚又偷偷溜出来了?又去找那个吴媚娘了?哈哈,快说说,昨晚你们又玩什么花样了。”
小胖墩脸色又是一变,一把推开那些围着他给他扑打衣服上灰尘的仆从们,涎着脸,凑到西门卿的跟前,一双被脸上肥肉快要遮住的小眼睛闪闪放光芒。
仅凭着自己随口的一句话,死胖子立刻猜出了自己昨夜的去向,看来这货对“自己”还是蛮了解的,而且和自己的关系非同一般的亲近。
可是看见小胖墩一脸猥琐的样子,西门卿真有点受不了,顺手想把对方推开,没有推动,倒是自己连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去,去,去,一边去!看你这猥琐的样子,也太恶心人了。毛都没长齐,好奇心咋这么重!”
小胖墩见西门卿后退,又往跟前凑了凑,撇撇嘴道:“我毛没长齐,你不也一样!大秃子不说二瞎子,咱俩都一样。”
“一样?一样你自己去啊,问我干什么?怡红楼大门一天到晚开着,又没有禁止未成年人入内,你怕什么?”
小胖墩立刻不吱声了,面红耳赤的,吭吭哧哧地憋了半天才道:“西门卿,别小看人,总有一天,我也会去里面看看的。算了,我不和你说了,我先回家换衣服去。”
小胖墩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他的那些仆从们自然也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