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我怕挨打!
刘唐想了想,好像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好汉不吃眼前亏,当即抱拳道:
“实在对不住了,早些时候多喝了点酒,迷了心窍,口出狂言,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这就去向你家少爷赔礼道歉。还请用管家帮忙引荐一下。”
“什么个事儿,也值得拿出来说。还不够丢人现眼的。滚一边去!等下再收拾你!”西门用早就看出那一群押车汉子面色不善,不是良善之辈,再看他们做的买卖,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做得出来的,这类江湖草莽,最是心狠手辣,人命在他们眼里和钱财比起来,简直就不值一提。西门府这般豪奢,岂敢引狼入室?西门用踹了小五一脚骂道,然后又对刘唐笑着赔礼道“刘兄弟,家里小厮没大没小的,管教不严,让你见笑了。小事一桩,都是误会。再说什么道歉都是在打我脸了。”
“用叔,老爷让我跟着少爷就是不让少爷吃亏的,难道他当街大骂少爷的事就这样算了?”
小五是老爷亲自委派给西门卿的人,直接对老爷负责。对于西门用这个大管家的话向来是有选择的接受。觉得对自己有利的就听听,没有好处的就当做不知,反正他也管不到自己。这次事后算账是他自作主张,在人市上那么热闹的地方被这野汉子摔了一跤不说,还大庭广众之下三番几次地被揄揶,说是少爷面上无光,其实他心里最是感到羞辱。现在这货送上门来了,岂能白白放过?
西门用见他这般没有眼色,顿时也有些火起,黑着一张脸,又要训斥小五,刘唐连忙道:
“不必和一个小孩子置气,这样好了,卖小丫头的钱我们也不带走了,就当是送给西门少爷赔个不是,结个善缘,日后再来阳谷县了,好打交道。”
小五以为对方看到西门府的气势后,知道得罪不起西门府,在一旁理所当然地道:“这还差不多!早这样,不就是啥事都没有了”
西门用岂敢收这钱,看看这些人的面相,有几个是善良易与之辈?再想想这大汉的说的话,哪里是为了结善缘,肯定是为了日后报复留下话茬的。这些人绝对不是寻常人能惹得起的,西门府家大业大的,自然不惧,只是为了些许小事,招惹了这些了亡命之徒,后患无穷,得不偿失。再说了,这类走偏路的人无非就是为了钱财,要了他们拼着性命得来的钱,他们能轻易是善罢甘休?
西门用恶狠狠地瞪了小五一眼道:
“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滚,你是不是没事干,闲得着急?要是闲得着急,就把这丫头带到三丫头那里去,让三丫头给她洗干净,再找身合适的衣服换了,送到少爷的院子里安顿了。你别以为你是老爷亲自交代的人,我就奈何不了你,等老爷身体好点,我就去告诉老爷,看他怎么收拾你。”
小五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吭声了。
西门用这才对刘唐道:
“刘兄弟万万不可,刚才你也说了,这钱是我家少爷想积德行善才出的,你要是把钱退了,我家少爷的善心岂不是打了折扣?一个小厮的话,不足为凭,你千万莫往心里去,回头自然有人惩罚他,给刘兄弟一个交代……”
好说歹说,西门用才把刘唐要留下几贯钱给西门卿赔罪的想法给打消了。好不容易才送走了刘唐一伙人。西门用见小五还站在一旁气咻咻的。没好气的指着他骂道:
“平时挺伶俐的一个人儿,今天咋会让眼屎糊了眼?还是脑袋进了屎了?你没有看到他们车下面都带着家伙,真要打起来,他们抽出刀来乱砍一气,你们哪个能挡得住?到时候不出人命才怪!最后追究起来,还不是你遭殃!”
“光天化日之下,他敢!”
“你说他们敢不敢?”
见小五被问住,不吱声了,西门用这才借机语重心长的给他解释道:
“这伙人来历不明,而且还随身带着兵刃凶器,行凶这样的事,还真敢做。我说你们平时在阳谷县里横行霸道就算了,这些本土生长的人,因为根在这里,家在这里,一般能忍的气都忍了。不像那些外来人,一时惹恼了,不管不顾的找你拼命,砍了人以后,丢掉凶器,往人群里一混,一溜,到时候天大地大,何处不能藏身?就算你们想报仇,算后账你都不知道到哪儿去找人去?到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们!小五,无论是你跟在少爷身边还是我为老爷管家,归到最后,咱们都是在为少爷办事,都是为了少爷好,为了西门府好。只是我是管家,你是少爷的跟班小厮,咱们俩的位置不一样,看到问题自然不一样,有些事我能看到的地方,你肯定想都想不到,不然,老爷也不会让我来管家,只让你当一个小厮了。你说是不是?”
“用叔,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很简单,以后,别老是和我唱对台戏,顶着干。有什么事,只要按我说的做,绝对没有错,以后也少不了你的好处。你好好想想,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了?”
……
刘唐的人马离开没多久,西门卿就走到了府门口。他对那个残暴的人贩子没有什么好感,老远看见西门用和这个人贩子有说有笑的,虽然知道也可能是在敷衍对方,心里还是对这个管家有一丝丝的不喜欢。不过前世各种场面各类人物见多了,尽管有点不喜欢,但还是能坦然的接受这个事实。
“少爷你见过老爷了?把老爷哄开心了吧?”
西门用的话中用了“哄”这个字,其实也就是欺骗的另一种意思。
虽然此时西门卿和病床上躺着的那个老人从情感上来说没有太多的瓜葛依赖,实际上西门卿刚才对老人的关心一小半处于同情愧疚不忍,一半小处于心理对亲情渴望,还有一小半处于敷衍,也就是西门用口中的“哄”,但这个字从西门用口中明目张胆的吐出来,还是让西门卿有些不舒服。有种狼狈为奸的龌龊感。
伸手不打笑面人。面对着一个对自己笑眯眯的人,就算心底再有想法,实际上也没有多少人能够把自己真实的想法摆在脸上,除了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和脑筋缺根筋的二百五。
现在,西门卿不是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也不是脑袋缺根筋的二百五,自然不会把内心的想法的带在脸上。不易觉察的躲过西门用过分的亲热,敷衍着,没见到自己做主买回来的那个“黑豆丫”,想必已经送到了院子里。对于新买的人,西门卿还不知道西门府有什么的流程和规定,就顺势岔口了话题。
“还行。用大哥,刚才买这个丫头,先安排人做几身衣服,打扮好了送到我院子里去吧。对了,这卖身契,一般都是谁管着的?”
“少爷,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卖身契,地契,这类重要文书都是先交到账房做个记录,然后交给小夫人保管。”
“我只是随便问问。好了,不说了,我得赶紧去义学了。太阳都老高了。”
“小四,昨天少爷花费了多少钱?还剩多少,够不够少爷今天的用度?别带的太少了,丢了少爷的份!”
见三人抬步就要走,管家西门用十分周到的提醒道。
听了西门用的话,小四猛地一拍脑袋,啊呀一声,这才想起丢钱的事情来。然后不好意思的抓着脑袋道:
“用叔,钱被偷了。”
“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偷西门府的钱?被偷了多少?你,赶快先去给少爷支一贯钱来,少爷急着去义学。”
管家西门用一边问小四,一边指挥旁边一个小厮道。那小厮领了命,匆匆的去了。
小四想了好一会儿才哭丧着脸道:“用叔,丢了三百多文。好像是在人市那里被偷的。当时跟着少爷看一个胖子追打一个小孩时,好多人围着看,有个小孩从我身边往前面钻时,撞了我一下,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丢的。”
“三百多文?算了,没多少钱。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人多的时候,你身上揣着钱,更要长个心眼,既要照顾好少爷,也要仔细提防着,莫要再被小偷钻了空子。小夫人把管钱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就是看重你平常细心谨慎,稳重老实的性格,不要辜负了小夫人对你的栽培。”
“是,用叔。我记住了。”
……
跟着小四小五到达义学的时候,学堂里已经是一片朗朗的读书声。先生孔胜背着的手里握着一把一尺多长的戒尺,在学堂里走来走去,如果发现那个学生读的不认真,声音不够大,或者发错了音,他就用戒尺在他头上敲一下,以示惩戒、警告。
西门卿站到门口的时候,学堂里的读书声顿时小了下去。不少人都把眼睛看向他来。
孔胜和蔼可亲的道:“西门卿,进来吧!我知道这些日子令尊大人的病情时好时坏,反复得紧,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就不惩罚你了。到座位上去,把昨天学的《颜渊问仁》温习一遍,等下准备背书。”
孔胜这一副邻家老头的态度和语气把西门卿给弄懵了:据他所知,无论是三味书屋里面的先生还是影视作品中的私塾先生没有一个不是古板呆滞,食古不化,威严得不得了。对待学生动不动就是打手心,罚跪,面壁等很严厉的惩罚。这一路上,看到太阳老高,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总在想这一顿打肯定是跑不了,谁想到甚至不用自己找借口,先生孔胜已经轻轻的放过了自己。
背书?
艾玛,自己刚来这里,两眼一抹黑,连人都没有认全呢,就让自己背书,这不是变着法儿来惩罚自己么?这个糟老头,看着一副笑眯眯和蔼可亲的样子,说的话也十分近人情,没有想到,内心居然如此的险恶。
西门卿听到最后一“背书”才回味过来,刚刚平复的心情顿时又不安了起来。
有些头疼的西门卿扫了一眼整个学堂。
学堂的形式倒是和后世形容的别无二致:混合教育,前面几排是小点的学生,后面才是他这么大个学生的位置。从年龄上看,从七八岁到十七八岁的都有。最后的角落里甚至坐着一个三四十岁摸样的小胡子,看他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样子,西门卿真的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先生还是学生。
就在那个小胡子的旁边,坐着一个他“熟悉”的人——早上在街边见过的那个奇葩小胖子把手中的书卷举得高高的,一脸嬉笑着朝西门卿左右摇摆着,示意他赶紧过去。
小胖子的旁边有一个空着的座位,看样子那是自己的位置了。
西门卿从小四手中接过油布包裹着的笔墨纸砚,穿过嬉嬉闹闹的学生,过去坐了,打开层层油布,取出课本,随手一翻,当即傻了眼:里面的字基本上都认识他,可他认识的却没有几个。胡乱翻了一阵子,也没有找到先生孔胜所说的什么《颜渊问仁》篇。只好漫无目的的翻看着。
这一看,西门卿大为惊奇:课本上的毛笔字大的大,小的小,歪的歪,斜的斜,甚至还有不少涂改的地方,书本面上是乱糟糟的一塌糊涂,简直和初学写字的小学生的字有得一比,一点也不美观。再看看前面、左右两边人的书本,和自己手中的课本基本上近似,却完全的不同,字体同样的没有规格,大小不一,西门卿愣了一下,才明白:自己用的居然是手抄本。
活字印刷术不是早已经出现了吗?怎么还在用手抄本?
其时,距离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已经过去了六七十年,只是由于受限于古代印刷成本高昂,物流流通问题,以及学问传承的敝帚自珍等主客观因素,印刷教材的普及的程度并不是很广泛。一些地方能寻觅到手抄本都十分的不易。
“唉,《颜渊问仁》在哪一页?”
乱翻了一通,还是没有发现先生所说的《颜渊问仁》,西门卿只好用胳膊悄悄地碰了碰小胖子。小胖子接过手抄本,三两下便翻到了指定的地方,小声道:
“先生还没有去茅房呢,你说他什么时候去呢?”
先生上不上茅房管他什么事?当个学生真的好无聊啊,居然对先生上茅房这点屁事都关心。看来古人的娱乐活动真的太稀少了。要不,改天想几个小游戏出来,拉拉人心?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先把眼前背书的这一关过了再说吧。
西门卿捧着“书”,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费了好大的劲才认出几个没有被简化过的字来,上下猜测着胡乱的揣摩着读了一遍,可惜,古文的功底太过薄弱了,磕磕绊绊地读了下来,至于具体的意思,却完全的迷糊了,不明所以。
“胖子,这个字怎么念?”
胖子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又数了数手指头,才道:“克己复礼,这个字应该念复。”
“应该念复?”
西门卿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小胖子,小胖子被看得不好意思,嘿嘿干笑了一下道:
“克己复礼,克己复礼,就是念复。错不了——我掰着手指头算过了。
“克己复礼,这句话什么意思啊?”
胖子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管他什么意思,会背诵就行了。只要把先生应付过去,就完事大吉。怎么,难不成你昨晚睡糊涂了,还真的想去东京金榜题名、跨马游街?孔先生可说过:我们就不是那个料,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只要我们能学得几分道理他就心满意足了。对了,你说这孔先生什么时候才上茅房呢?不会是早上没有吃饭吧?到现在还没有去呢。”
“啊?!”
这胖子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怎么老是关心先生去不去茅房?马蛋,自己不会和一个变态是朋友吧?
“宋泽、西门卿,你们俩交头接耳的说什么呢?”
孔胜忽然用戒尺敲了敲一张书桌,看着他们俩个质问道,面色不善。
朗朗的读书声立马停了下来,整个学堂鸦雀无声,不论是小点的学生还是大点的都扭过头来看他们二人。有几个平日里和他们关系紧张的学生眼神里流露出不屑和鄙视,内心幸灾乐祸的心思都挂在脸上,表情兴奋而狂热,就差大声喝彩起哄了;几个素日里关系不错的玩伴却在心里为他们二人暗暗担心;也有人对此漠不关心,比如,小胖子宋泽旁边的那个即像先生又像学生的人,只是在孔胜质问时睁开眼,停顿了一下,而后又闭上了眼,摇头晃脑起来,只不过背诵的声音也变成了喃喃低语的默诵……
小胖子站了起来,朗声道:
“孔先生,西门卿他不会读,来问我的。”
“西门卿不会读,你就会读了?”
“我、我、我……也不会。”
听了宋泽的话,不少人用手捂着嘴,心里乐开花了,要不是迫于先生的威严,恐怕早就笑出了声。
“西门卿,你不会,怎么不来问我?你问他,这不是问道于盲吗?”
“我怕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