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楚庄王再次北上伐郑,又向东进伐陈国。陈国被迫与楚国取平讲和。晋国执政官赵盾派荀林父带兵南下救郑,又讨伐陈国(因为陈国跟楚国讲和)。
鲁宣公六年(公元前603年)
秋天,赤狄(蛮族)进攻晋国,围攻怀邑,一直打到邢丘(河南北部温县)。晋成公打算讨伐赤狄,荀林父说:“不着急,让他再劳顿下自己的百姓(打仗要折腾百姓),以盈他的贯(一串钱,成语恶贯满盈),这样就可以把他们毙掉了。”等敌人自我消耗到内忧外困的时候,再去打。跟郑庄公从前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是一个意思。“恶贯满盈”其实也是这意思,等对方的恶满到够了一串的时候,就会被众多的仇恨者把他干掉。
冬天,楚军北伐郑国,郑国与楚国讲和取平,楚军退回。
鲁宣公七年(公元前602年)
夏天,鲁宣公和齐惠公一起讨伐东夷的莱国。
赤狄又侵晋国,抢走向阴地区的谷子。
冬天,晋成公、鲁宣公、宋文公、卫成公、郑襄公、曹文公在黑壤盟会。郑襄公在大臣公子宋的劝说下,也来参加会盟(郑等于是摇摆在晋楚之间)。
鲁宣公八年(公元前601年)
春天,白狄和晋国讲和取平。
安徽舒城一带的舒人背叛楚国,楚讨伐舒人中的舒蓼一部,灭之。楚庄王巡行到合肥以东地区,与东方的吴越两国取盟,然后回国。
晋国执政官赵盾去世,郤缺继任执政官兼三军元帅(是郤芮的儿子)。胥克(河曲之战的胥甲的儿子)患有神经病,郤缺免去了他的下军佐的卿位,由赵盾的儿子赵朔继任。郤、胥两家从此结仇。
陈国和晋国取平。楚庄王伐陈,陈改和楚国取平。
鲁宣公九年(公元前600年)
九月,晋成公在扈地病逝。晋军于是回国。
晋成公的儿子继位,是为晋景公。
鲁宣公十年(公元前599年)
春天,鲁宣公拜访齐国,齐国因为鲁宣公对齐态度一直很好,服了齐国,于是返还鲁国的济西之田。
夏天四月,齐惠公(公子元,齐桓公的二儿子)去世,儿子齐顷公继位。
鲁宣公去齐国吊丧。
陈国的国君陈灵公为人好色。
夏姬是郑穆公的女儿(郑灵公的妹妹),嫁给了陈国夏邑的夏大夫。夏邑是夏大夫的封邑,夏姬就跟着他姓“夏”。年轻的夏姬和老夏结婚以后,夫妻朝朝相狎,夜夜欢淫,终于老夏受不了了,纵欲过度而死。
夏姬闲着也是闲着,就跟陈国大夫孔宁私通,又和陈国大夫仪行父私通。
俩人有美不敢自专,就一起上报领导,向国君陈灵公推荐夏姬。陈灵公于是也跑去夏姬家访问。夏姬盛装迎候,娇滴滴地像新莺巧语,毕竟曾是郑国国君之女,动止高雅,娇美可羡。陈灵公于是和夏姬也发生那个。
这一日,孔宁、仪行父、陈灵公这哥仨,每人一件,穿着夏姬赠的内衣,在朝堂上跳舞,乱蹦。大夫洩冶规谏:“公卿一起在这里宣淫,给老百姓起的是什么带头作用啊。你赶紧把那内衣藏起来吧。”
陈灵公红着脸说:“我能改。”
于是,陈灵公把这事对孔宁、仪行父说了,这俩就干脆请求杀了洩冶。陈灵公默许,于是二人杀死洩冶。
陈灵公、孔宁、仪行父三人经常开车,到夏姬家去,一风流就是一宿,次日早上吃完早饭才走。老百姓们看不惯,就编了个歌儿讽刺他们:“胡为乎株林?从夏南!匪适株林,从夏南。驾我乘马,说于株野。乘我乘驹,朝食于株!”
这首歌后来收进《诗经》里,名叫《株林》。从此“株林”就成了成人俱乐部或者色情聊天室的代名词,呵呵。可惜现在沈阳人不懂,他们大东区有个小区就叫株林小区,我还路上看见过,不知道怎么想的。
陈灵公、孔宁、仪行父三人,都和夏姬私通,这一日,他们仨在夏姬家里饮酒,酒酣耳热之后,陈灵公就开玩笑,指着旁边夏姬的儿子,对仪行父说:“我看夏姬的儿子有点儿像你,莫不是你生的?”
仪行父说:“我看他也像您。”
三人拍掌大笑。夏姬的儿子夏征舒心中羞恶,于是在马厩那儿埋伏起来,等陈灵公过来上车,将陈灵公射杀。
孔宁、仪行父逃奔楚国。因为这时候陈国是臣服于楚的。
六月,郑国也背叛晋国,改与楚国结盟。晋景公于是带领诸侯伐郑,郑赶紧又和晋结盟,表示臣服于晋。
楚庄王于是又伐郑。晋国卿士会带兵救郑,打跑了楚国兵。晋国等诸侯的军队于是驻守郑国,郑国结盟于晋。
鲁宣公十一年(公元前598年)
春天,楚庄王又伐郑,抵达栎邑。郑国大夫子良说:“晋、楚两国不以德来争取诸侯,而专靠用兵来打(通过用兵来打,使得郑国臣服于自己)。那么,我们也就谁来打我们,我们就臣服于谁好了。晋、楚两国都不讲信用,我们讲什么信用?”意思是,等下一次,另一个国家来打,我们再服它,这样反复变化,不讲信用,但也不怪我们。
既然现在是楚国又来打。于是郑国又与楚结盟,表示臣服于楚。(郑国就这样摇摆于南北两大强国之间。)
冬天,因为陈国国君陈灵公去年被夏姬的儿子夏征舒杀了,夏征舒属于弑君,也算是有罪,而陈国目前是臣服于楚国的,楚国作为他的老大,不能不管陈国的这个内乱。于是楚庄王带领几家诸侯,北上攻陈。
楚庄王到了陈城下,向城上喊:“你们不要抵抗啊,我们进去是为了正夏征舒的弑君之罪的!”
陈国人还真没抵抗,楚国率领着诸侯维和部队,遂开进陈城,抓住夏征舒(夏姬的儿子),找了个城门热闹人多的地方,把他给车裂了。
夏姬的儿子杀死老妈的情夫陈灵公,属于贵族杀国君,有理说不出去,只好被正法,也够可怜的。
楚庄王趁机灭了陈国,把陈国变成自己的一个县。大夫申叔时进谏,说:“如果一个人牵着牛,老去别人家的庄稼地里走,结果都给踩出条小路来了,对方作为报复,就把他的牛给没收了。这个报复,是否有点过分?夏征舒弑其君确实有罪,但是您把陈国就灭了,是不是也有点过分?而且,您以讨伐有罪之人的崇高名义召请诸侯一起来伐陈,结果却把陈国占为己有了,让诸侯都知道您实是贪图它的土地而来的,那您以后还怎么号令天下诸侯呢?”
楚庄王听了这番话,立刻醒悟,下令给陈国复国,陈成公即位,接茬给楚国当尾巴。
楚庄王没有贪恋夏姬的美色,而是由组织上牵线,把夏姬改嫁给楚国大夫连尹襄老。
今年春天,郑国与楚庄王盟会,表示臣服楚国,随后不久,郑国又与晋国人接触,表示继续事奉晋国,于是楚庄王准备再次伐郑。
鲁宣公十二年(公元前597年)
春天,楚庄王率兵北上,围攻郑国都城新郑。围攻三个月后,攻破郑国。
楚庄王攻入城来以后,见郑襄公光着膀子牵着条羊,跑在城里主干道上迎接自己。楚庄王责问他为何去年与我结盟后,又跟晋国人勾勾搭搭。郑襄公说:“孤不能顺应天意以事奉您,使您怀着怒气来到敝邑,是孤的罪过。既然是孤的罪过,我现在敢不唯命是听吗?您是想把我流放到江南也好(指湖南);把我下放到海滨劳改也好,把我的地盘剪了分给诸侯也好,我都没话讲。但是,如果您能念及从前敝邑曾经与您相好,或者记挂着我们的开国祖先郑桓公、郑武公的面子,哀怜我们,不泯灭我们的社稷,使我们改事奉于您,那是我的心愿啊,但我们不敢这么指望啊!”
楚庄王听了这凄凉哀婉的话,就心软了,预备赦免郑襄公。下边大夫赶紧拦住:“不能饶了他啊,这家伙抵抗我们半天,非灭了他的国不可。”楚庄王说:“这人说话能这么低三下四,说明对民众必然听从信用,我哪能指望侥幸可以灭掉他的国呢?”
楚庄王感觉郑襄公能低三下四,肯定在郑国很得人缘,于是不敢轻易吞并郑国。下面大臣又说:“那不灭郑,但是这次围郑,我们死了好几个大夫,士兵死者数百,奔波千里,怎么也得在他城里抢一通啊。”
楚庄王说:“我听说,古代诸侯喝水的木杯子不磨透了,皮裘不被虫子磕坏了,不穷到这个地步,不会出去征伐四方抢东西补给自己。君子爱礼而不图利,服其人而不取其土,他们服了,咱就回去吧。”
于是,楚庄王亲自挥动大旗,督促士兵都撤出城外,退出三十里驻扎,不许任何人在城里抢劫。随后,楚庄王在城外与郑国取盟。
夏天,按照以往一贯的作法,听说郑国遭到楚国攻击,为了使郑国愿意臣服于自己,晋景公就派出荀林父为元帅,前往救援郑国。
荀林父是以前晋文公重耳的驾驶员,因为是给领导开小车的,升的就快,今年已经当上了执政官和元帅(取代郤缺)。但是他能力有限。
楚庄王为了麻痹晋军,就派人到晋军营中,请求讲和。荀林父接受,并且说定了盟会的日期。
按照会盟的通例要求,双方从定了日期后,就不得再进行军事戒备。所谓戒备,就是战壕工事,以及警戒部队做好战斗准备,一旦遭遇敌人突袭,方便给主力腾出装甲上车和列阵的时间。约定会盟后就不可再设这些戒备,否则对方会视我为无盟会之意,取消会盟。
不过,楚庄王说好盟会讲和,只是为了使得晋军不设戒备,过了两天,他突然又派将军乐伯,以许伯为御手,摄叔为车右(保镖),突然单车向晋军壁垒进行挑战,以激怒晋军的主战派,促使晋军在全军无备的情况下与楚军交战,从而战败。
楚庄王派出乐伯、许伯、摄叔三人乘一辆单车向晋军壁垒挑战。该怎么挑战呢?其中的驾驶员许伯说:“挑战,据我所知,对于驾驶员来讲,就是要偃旗息鼓,驱车疾驰,从从容容迫近敌人营垒。”
车左(站在战车上的左位)乐伯说:“我听说挑战,车左要从左位猛射敌营,同时代替御手执辔,让御手下车,从从容容调换马匹鞍子,显示我们的傲骨和对敌人的无限轻蔑。”
摄叔是车右,说:“我听说挑战,车右需要劈入敌军营垒,抓住一个俘虏,从从容容割掉他的耳朵,抓他回来。”
于是这辆挑战的单车,直驱晋营,三人各自“秀”了一段,都履行了他们所说的挑战的要求,然后押了一个俘虏,不紧不慢顺着小路往楚营回去。感觉三人都是大侠,要什么打什么。
不料,晋军也不是吃素的,一个小队从后面蜂拥追击,摆出角形追击队列,包抄这辆单车,境况非常严峻。
乐伯站在单车上,左射马,右射人,压制追军,晋人纷纷中箭栽倒,使晋军两翼不能再进。乐伯手里很快射得只剩一支箭了。刚好,路上树林里跑出一只麋鹿。“车左”乐伯一箭发出,麋鹿应弦而倒。
车右摄老四放下大戟,从右边跳下车,扛了死鹿,奔到迎面而来的追军那里,对追军将领鲍癸说:“不好意思。一打仗,就没有好吃的了,送你们条鹿尝尝鲜吧。”
鲍癸对手下人说:“咱这么多人,追他一个车,也够欺负人的。他车上左边那个人善射,右边这个人说话有礼,都是君子啊,中间那个驾驶员带着墨镜也很酷。我放了他们吧。”于是晋军拿了鹿,兜头回去。
乐伯三人顺利完成任务,带着射光的箭袋,回营向楚庄王交差。
看见楚国人已经欺负到咱们家门口了,晋军军官魏锜和赵旃,也要求去挑战,给楚国人一个回敬。荀林父说:“已经答应跟楚国人讲和取盟了,不许挑战。”于是这俩人说,那我们去召盟。因为刚才发生了小摩擦,可能两军不再取盟了,所以过去召盟,重申我们晋军还是愿意跟你们结盟的,这就叫召盟。于是荀林父授给他们以中军将使命的凭证,让他们代表自己,派他俩去了楚营。
魏锜和赵旃,俩人都在闹情绪。魏锜是从前跟随重耳流浪的魏仇的儿子,魏仇因为烧死僖负羁一家被重耳废掉车右官职,他这儿子魏錡想重新申请个公族大夫当当,一直没批,所以恨晋国领导人,这时候明明看出晋军不利于决战,但他想给晋军捣乱,帮倒忙。他先于赵旃到达了楚营之后,就进去见楚庄王,说我代表晋军元帅,给你们下战书,不会盟了,咱们择日开战,这是凭证,日子你们定。
楚庄王见晋将代表荀林父过来宣战,于是就和这魏錡商定了战日。这个假传圣旨的魏錡,随即高高兴兴离开了。
晋国方面随后来的另一个人赵旃,是从前赵盾的堂弟赵穿的儿子,他想做卿,进入三军将佐序列,也没批,他也心里有气,也以召盟为名,来到楚营。他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挑战,给今天白天来挑战的乐伯一个回敬。但是白天挑战,闹不好自己会被俘虏,于是他选择半夜到达,他弄了个席子铺在楚营外,自己坐在上面,指挥部卒偷着钻进楚营去,杀人放火,制造混乱。
待至天色黎明,楚庄王亲率三十乘警卫兵车,驱逐赵旃,赵旃弃车逃奔松林内,楚庄王的战车保镖屈荡下车与赵旃博斗,赵把自己的甲裳挂在树梢,轻身逃脱。
这时候,荀林父见两个去召盟的人一宿未归,怕有闪失,就派出少量战车接应。晋国战车远远开来,捻起尘埃甚高。楚方望见车尘,以为晋军已经出动,而且既然已经得到晋国的宣战通知,楚庄王遂亲自带着警卫车参战,并且所有楚军出动,朝着晋军营垒杀来。
荀林父此时却是等待着盟会时,所以全无戒备,士兵连着甲上车的时间都没有。荀林父手足无措,竟然在军中击鼓命令:“全军撤退,先渡河者有赏。”晋军在一片惊慌混乱中,连忙北撤,抢渡黄河往北边老家山西逃。
晋国兵士狼狈奔窜,跳进黄河,攀住急流中的船舷,争抢上船逃命。已经上了船的,怕船被下面的人攀翻,就拔剑去砍他们的手指。于是,血淋淋的手指像无数小鲫鱼一样掉到船里,船上的士兵们一掬一掬地把它们捧着抛进黄河。这就是“邲之战”,地点在河南省邲地,黄河南岸。
楚庄王一战战败晋军,称为霸主,中原说一不二的强宗,荣登春秋时期的最好一任霸(春秋五霸的人选,古来说法不一,有的说是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此外还有其他说法。其实严格来讲,只有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算是霸主。而如果以国家论,只有晋国和楚国算是霸主)。
晋军在逃跑的时候,下军大夫荀首本来已经逃上渡船了,听说自己儿子荀莹被楚庄王俘虏了,心疼得不行,立即带着兵下去救儿子。
荀首弃船上了战车,向楚军连续射击,但他每次摸到一只好箭,都留着不用,交给副官把着,却射普通的箭。车右(保镖)急了:“咱们晋国的董泽有无数蒲柳,可以打造无数好箭,你不赶紧社稷,省什么劲儿的啊。”
荀首说:“我必须省出好箭去射敌将。坏箭也许能射伤,但未必能射死啊。”话音刚落,楚将连尹襄老赶到了(正是夏姬的现任老公,去年结的婚)。荀大爹赶紧拿出好箭,一箭射杀这个新郎官,下车抢了他的尸体,又活捉了楚公子谷臣。荀大爹觉得够换回自己的儿子了,赶紧急驰奔回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