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吹。
一秒钟过去,第二秒钟过去,第三秒。
但唯独对我们它们才是三秒钟。
时光飞逝如传递紧急信息的信差。
然而那只不过是我们的明喻。
人物是捏造的,急促是虚拟的,
信息与人无涉。
(陈黎张芳龄译)
天空
我早该以此开始:天空。
一扇窗减窗台,减窗框,减窗玻璃。
一个开口,不过如此,
开得大大的。
我不必等待繁星之夜,
不必引颈
仰望。
我已将天空置于颈后,手边,和眼皮上。
天空紧捆着我
让我站不稳脚步。
即使最高的山
也不比最深的山谷
更靠近天空。
任何地方都不比另一个地方拥有
更多的天空。
钱鼠升上第七重天的机会
不下于展翅的猫头鹰。
掉落深渊的物体
从天空坠入了天空。
粒状的,沙状的,液态的,
发炎的,挥发的
一块块天空,一粒粒天空,
一阵阵,一堆堆天空。
天空无所不在,
甚至存在你皮肤底下的暗处。
我吞食天空,我排泄天空。
我是陷阱中的陷阱,
被居住的居民,
被拥抱的拥抱,
回答问题的问题。
分为天与地—
这并非思索整体的
合宜方式。
只不过让我继续生活
在一个较明确的地址,
让找我的人可以
迅速找到我。
我的特征是
狂喜与绝望。
(陈黎张芬龄译)
墓志铭
在此长眠着一个旧派的女人,
像个逗点。她是几首诗歌的作者,
大地赐予她永久的安息,
尽管她不属于任何的文学派别。
她的坟墓没有豪华的装饰,
除了这首小诗、牛蒡和猫头鹰。
路人啊,请你从书包里拿出计算器,
为希姆博尔斯卡的命运默哀一分钟。
(林洪亮译)
结束与开始
战争过后,
总会有人去清理,
把战场打扫整洁,
而整洁决不会自行出现。
总会有人把瓦砾
扫到路旁边,
好让装满尸体的大车,
畅行无阻地驶过。
总会有人去清除
淤泥和灰烬,
沙发的弹簧,
玻璃的碎片,
和血污的破衣烂衫。
总会有人去运来木头,
好撑住倾斜的墙壁。
给窗户装上玻璃,
给大门安上搭扣。
这些工作不会一蹴而就,
安们需要岁月。
所有的摄影机
都已去参加另一场战争。
桥梁需要修复,
车站需要重建,
卷起的袖口,
已经破成了碎片。
有人手里拿着扫帚,
仍会想起发生过的战争。
有些人听着,
不停地频频点头。
有些人开始东张西望,
感到枯燥乏味。
时常有人
在树丛下挖出
锈坏了的刀枪,
并把它们丢进废物堆里。
那些目睹过
战火的人,
不得不把位置让给
对战争了解较少的人,
了解很少的人,
甚至毫无了解的人。
还有人会躺在
产生前因
和后果的草丛中,
嘴里咬着麦穗,
眼睛望着浮云。
(林洪亮译)
圣母怜子图
雄出生的那个小镇:
看见纪念碑,称赞它宏伟,
赶走废弃的博物馆台阶上的两只鸡,
找出那位母亲居住的地方,
敲门推门嘎吱嘎吱打开门。
她挺直腰身,头发梳得直溜溜,眼睛明澈。
说声我是从波兰来的。
互相说些轻松话。大声清楚提问题。
是的,她非常爱他。是的,他总是那样。
是的,那时她正站在监狱墙边。
是的,她听见枪声齐鸣。
后悔没有带一个卡式录音机
和一部摄影机。是的,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曾在电台上读他的最后一封信。
她曾在电视上唱古老的摇篮曲。
有一次她甚至演电影,睁眼瞪着
强弧光灯直至流出泪来。是的,她被回忆感动。
是的,她有点疲倦。是的,会进去的。
站起来。表示感谢。说再见。走出去,
经过下一群游客身边。
(黄灿然译)
雅什罗旁的饥饿集中营
写下来,写下,用普通的墨水,
在普通的纸上:没有食物,
他们全死于饥饿。全部?是多少?
草地是这么大。有多少片草叶
代表每一位?写:我不知道。
历史的骨骼记载在饱满的身躯上
一千零一变成整整一千。
那伶仃的一仿佛根本不存在。
一个虚构的胎儿,空空的摇篮,
向无人打开的识字课本。
那微笑、喊叫和膨胀着的空气,
踏进空寂探访的花园,
一片无人区。
我们在这片曾经变成肉体的草地上。
寂静残存得像一个伪证,
光天化日,碧绿。旁边有座森林──
树皮剥落,吮吸苔团。
在那人目盲之前
那每日风景的配量。空中有一只鸟
它巨大翅膀的影子,
在他们的嘴巴上移动,
口颚张合,咬牙切齿。
夜空中
游魂随月而起,
昏暗的像手臂飞舞,
举着空杯子。
在带刺的铁叉上
转着一个人
他们唱歌,声音遍地。
一首欢快的战歌惊悸人心。
写吧,关于这里的宁静。
就这样。
(达文译)
在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里
在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里
一条鱼抓住一条鱼,
一条鱼切碎肚里有几条鱼的鱼,
一条鱼造一条鱼,一条鱼在一条鱼里面,
一条鱼从一条被包围的鱼那里溜脱了。
在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里
一条鱼爱慕一条鱼,
你的眼睛—它说—像天上的鱼闪亮,
我愿跟你游向我们共同的大海,
你这鱼群中的尤物。
在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里
一条鱼找到了高于一切鱼类的鱼,
一条鱼向一条鱼屈膝,一条鱼向一条鱼唱情歌,
一条鱼向一条鱼祈祷,为了减轻游泳的痛苦。
在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里
我是一条孤独的鱼,一条喜好孤独的鱼
(至少不是一条木头鱼石头鱼)
几次写在银山的小鱼,那么短,
也许它就是困惑地闪光的黑暗?
(傅正明译)
评一首未写完的诗
诗的开头几个词
女作者说地球真小,
相反,天空是个大得多的词,
星星,她说:“其中有比它所需要的还多。”
天空的描述使人们感到无助,
她失落于敬畏天空之浩瀚无垠,
她为无数行星的死寂震撼不已,
旋即在她的心灵(我们可以说这是不细心的心灵)
一个问题开始浮现,
在阳光下在宇宙众星之下
不管怎样我们是否是孤立的?
与这种可能的理论相反!
这种信念今天被普遍坚持!
面临这无可辩驳的证据,任何时候
都可能找到的证据!啊,诗人。
同时我们的预言家返回地球——
这颗也许“无人目睹地旋转”的行星,
这唯一的“宇宙可以提供的科学的幻想”。
这位女作者似乎无法抵御
帕斯卡尔的绝望,
安德洛墨达或卡西俄皮阿的逆境。
孤傲感膨胀了浓化了,
从而浮现了如何生存等问题,
因为“我们的空虚无法消解。”
“啊,主阿,”人呼唤他自己,
“怜悯我,启示我……”
女作者被如此轻浮滥用的人生观压迫,
仿佛这种思想有无尽的储藏。
她难以苟同的战争的思想
总是被双方丢失。
由于人对人的非人的“残忍”(原文如此!)。
这首诗蕴含一种精神意义。
它也许在一支不那么天真的笔下闪光。
可是呵,遗憾!这一根本不可靠的论题
(在阳光下在宇宙众星之下
不管怎样我们是孤立的)
及其采用冷漠的风格的生发
(将白话与崇高杂糅一体)
导致这个结论,可谁会相信呢?
无人相信。我不曾告诉你吗?
(傅正明译)
阿道夫·希特勒的第一帧照片
身穿小罩衣的这个孩子,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小阿道夫,主子希特勒的儿子?!
他也许长大当个高级律师?
或维也纳歌剧院的男高音?
这小巧的手耳眼鼻是谁的?
灌满了牛奶的肚子是谁的—
莫非是哪个印刷工人、教师、商人或牧师的?
这逗趣的小腿将走向哪里?
到庭院,到学校,进入办公室,出席婚礼,
也许跟着市长的女儿?
当这小老头,小天使,小太阳
一年前降临人世
天地间并无死亡迹象:
春日的太阳,窗台的天竺葵,
庭院里激情的音乐,
玫红彩绢上幸运的预言:
降世之前她母亲决定命运的梦:
梦中一只鸽子—一个欢乐的信息,
如果抓进笼子,一个恭候已久的客人就会光临。
钉呀钉,钉个笼子,谁在这儿,阿道夫的野心。
奶嘴和尿布,牙牙学语和揩鼻涕的胸巾,
灵巧的少女,上帝保佑,木头保护
像他父母,像篮子里的猫,
像所有别的家庭相册上的孩子们。
来吧,现在我们不要哭,
遮在黑布下的摄影师叔叔将说声“咔嚓”!
阿特列·克林格,格拉本斯切斯,布劳诺,
布劳诺是个不错的小镇,
讲信用的公司,亲热的邻居,
喷香的新烤的面包和肥皂,
人们听不见狗吠和命运的脚步。
历史教师松开衣襟
在家庭作业本上打哈欠。
(傅正明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