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顾倾城拗不过老夫人的执意挽留,就在佛名斋歇息。
白天,顾倾城安静的在老夫人屋里为老夫人绣了两块手绢,一块绣的寒梅,一块绣的青竹。老夫人拿着两块手绢赞不绝口。
“真好,我孙女手真巧,这绣法简直快赶上你娘了。”老夫人赞叹道,不经意说起水灵秀,也没注意到顾倾城眼里一闪而过的流光。
“我娘?”很少从自家人这里听到关于娘的事。
老夫人看着顾倾城,想着也是时候开始和她提了。
“你娘啊,真是和仙儿一样,当年你爹带你娘回府时,就那么一眼,我就认定她是我顾家的媳妇,她可真能干,样样都会,那些年我身体一直不好,险些就去了,你爹又忙,全靠你娘跑上跑下,亲自照顾我,我才能活到今天。”
这样说着,老夫人不禁想到,水灵秀刚嫁进府时,顾正风最是忙,自己身体又不好,有几日身边根本离不得人,那些日子水灵秀更是衣不解带的照顾自己,亲自给自己喂饭,亲自给自己擦身,本是下人该做的事,她却不假与人手。
老夫人知道水灵秀一番苦心,那段日子自己身上不干净,让下人给自己擦身怕有人乱嚼舌根,虽然那些日子自己身体不好,但现在回忆起来,那段日子才是最美好的。
顾倾城捏着绣花针,正绣着松柏,听到老夫人说起娘的事笑了笑,这些到是没听梅姑姑说起过,拭去一脸的黯淡道:“奶奶人好,长命百岁。”
老夫人听这话只是一笑,这丫头随她娘,当初自己病好了,水灵秀也说是自己人好会长命百岁,笑过后,心里又是担忧,像她娘虽好,但,也不好。
怜爱的看着认真刺绣的顾倾城,抚着她的头发,这孩子她一手带大,这些年她过的如何自己都看在眼里,当年的事,终究是波及了孩子,苦了孩子,只是庆幸她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生活,心里没被污染。
老夫人还沉浸在忧伤的气氛里不能自拔时,顾倾城已绣好松柏递给她,老夫人笑着摸摸她的头,接过来,凑齐了岁寒三友,老夫人连连称赞,直说顾倾城能干。
……
刘管家来时已是黄昏。
“老夫人,孙小姐,席将军来信了。”刘管家长相温厚老实,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边说边从袖口里把信拿出来。
已经有一个月没收到席懿穆的信了,顾倾城连忙伸手去接,只听老夫人在旁边轻声一笑,顿时小脸一红,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这会,去接也不是,只半坐着看着刘管家手里的信封,心里直痒痒。
老夫人看她坐不住的样子,调笑道:“别绷着了,快看吧,奶奶不笑你。”说完脸上的笑意依旧没减。
顾倾城羞赧的站起接过信,信封上刚劲有力的写着“倾城亲启”,顾倾城慢慢的打开信封,信里寥寥几字,是穆哥哥的风格,但也让顾倾城从中读出了想念的味道——两月后回京,勿念。落笔席懿穆。
看完后,顾倾城小心的将信原样装回,收进袖里。
老夫人问道:“那小子又写什么了?”
顾倾城坐到老夫人旁边才道:“他说两月后就回京,让我们不要挂念。”
“恐怕是不让你挂念吧,这小子。”老夫人摇头失笑。
“奶奶。”顾倾城羞的叫道,满颊飞霞,眸里带水,一副羞极了的模样。
听到顾倾城娇羞的语气,老夫人更是笑的厉害:“我的倾城长大了,都知道害羞咯。”
一边刘管家,素姑一等人也跟着笑了笑。
顾倾城听一屋子人都在笑她,脸越来越热,连忙用冰冷的手背贴着滚烫的脸颊,顺便挡着脸不给她们调笑的机会。
清婉也笑着打趣自家小姐:“小姐啊,每次听到席将军的名儿就会脸红呢。”
“胡说!我…我哪有。”顾倾城连忙反驳,最后两个字咬在嘴里糊弄不清,听到他的名字,好像是会心神微漾哦。
素姑也笑说:“孙小姐害羞是好事啊,说明,孙小姐和席将军感情好。”
又道:“席将军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就被封将军,孙小姐眼光可真好。”
顾倾城听完柔柔一笑,眼里满是骄傲,这比听到自己被夸奖还要开心。
……
刘管家走后天已完全黑了,老夫人近日肠胃不好,晚饭吃了点填了填肚子,顾倾城晚饭吃的也不多,她素来没有用晚饭的习惯,但在老夫人这,硬是被逼着吃,老夫人一直说她太瘦了,又生病了,更得好好吃饭。
饭后,顾倾城起身在屋里转了转,待肚子不那么涨了才去洗漱,一般她不会睡这么早,但在老夫人这为了照顾老夫人还是要早些睡,老夫人睡的早些,若是顾倾城不睡,老夫人强忍着睡意也要陪着顾倾城,顾倾城哪里舍得。
洗漱过后,顾倾城与老夫人躺在床上,和小时候一样,老夫人将顾倾城抱在怀里拍着背轻哄。
顾倾城抬头看着老夫人笑:“奶奶,我不小了,不用这样哄我。”
老夫人的手顿了下,叹了一声:“是啊,我们倾城丫头长大了,真快啊。”
皱皱的手摸着顾倾城的脸:“倾城丫头越长越漂亮了,比你娘还要美几分。”
顾倾城苦笑,摸了摸左额:“奶奶可别安慰我了,我这样的怎担的起漂亮,又如何能与娘相比。”
当年水灵秀走时,顾倾城不过三岁,根本就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只是隐约记得,她的娘温婉大方,贤淑德良。
这些年她母亲的陪嫁丫头已嫁人的梅姑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看她,也会和她讲关于她母亲的事,让她对娘的记忆又模糊又清晰。
据梅姑姑说,当年的母亲惊艳整个郁国,许多王公贵族都欲娶母亲回家,哪怕不知母亲从何而来,甚至当今圣上,也有意纳母亲入宫,最终母亲还是选择嫁给父亲了。
想的入神,何时睡着了也不知,模模糊糊只听奶奶说了句没安慰自己。
朦胧间,顾倾城做了个梦,一位娇柔年轻的美妇怀里抱着一个约两三岁的女孩坐在秋千上,温软轻念着手里的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女孩安静的在美妇怀里,摇着脑袋听美妇念书。
画面一转,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躺在床上熟睡,她五官精致,左额角上一块黑色胎记,那少女赫然就是顾倾城自己,梦里,一道柔美的身影走向她,坐在床边,一只纤细温暖的手摸着她的脸,摸着她左额角那块胎记,顾倾城努力想睁开眼,想看清那双温暖的手的主人是谁,怎么也睁不开,只听到一声叹息,很轻很无奈。
最后那道倩影离开床边,温暖的手离开了顾倾城的脸,冷,好冷…
顾倾城伸手想抓住那只温暖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无助的看着越走越远的背影。
……
是夜。
寒风凌凌,吹的树一阵作响,郁国北方有座山,其山从远处看像是一只沉睡的狐狸,所以取名卧狸山。
此山守护郁国北方,山外是沙漠,沙漠外是别国,山里是古城,古城便是郁国一个最为古老的城。
狐狸山顶,身穿黑袍的男子立着,骨骼分明的双手负在身后,寒风吹的他衣衫噗噗作响,月光打在他冷峻的脸上,笔挺的鼻子下,一张薄薄的唇紧闭着,一双深如幽谷的眸看向远方,眼里透出一丝微凉。
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席懿穆没有回头,来人走到他旁边,道:“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席懿穆淡淡的嗯了声,又问道:“你不也还没睡。”
裴仁轩吐了一口气道:“哎,睡不着啊,也不知今年这个年到底能不能赶回去过。”
“我看,你不是想回去过年,而是想回去看人吧。”席懿穆看着他笑道。
“难道你不想?”裴仁轩笑着反问。
席懿穆没有回答,但眼底的笑已给出答案。
站了会,裴仁轩脸上布满了倦色,优雅的打了个哈欠,道了声晚安便走回军营。
雪花飘落,地上覆盖一层又一层,晶莹夺目,席懿穆神色柔了柔,目光如雪晶莹剔透,曾经下着这样的雪,落在地上一层覆一层,他拉着顾倾城的手在雪地里映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忽然顾倾城松开席懿穆的手,对他吐吐舌头:“穆哥哥,你来追我呀。”
席懿穆一时没留神让顾倾城挣脱了,顾倾城穿着浅绿罗衣,看着顾倾城跑走的身影,在雪地里犹为悦目,像蝴蝶一样,又担心她会滑倒,连忙喊了声追上去。
“倾城,慢点跑。”笑着追上去。
忽的笑容凝固:“小心…”
来不及说,顾倾城已经摔了一跤,席懿穆急的三步并两步飞跑到顾倾城身边,正欲从背后抱起她,刚低下头,就被迎面而来的雪团砸了个正着。
顾倾城呵呵咯咯的笑着席懿穆,只见他神色有异,眼里泛出危险的光。
看他不善的目光顾倾城动作麻利的爬起来就想跑,席懿穆看出她的意图,长臂一伸环住顾倾城的腰。
“穆哥哥,我错了,我同你开玩笑的。”被擒住的顾倾城连忙摆手,谄媚的笑道。
席懿穆摸了把脸上的雪,勾起嘴角一笑,那一笑,扯动了顾倾城的神经,想要逃跑的神经。
“错了吗?知道自己错哪了?”席懿穆低声问道。
顾倾城笑的一脸无害,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想,顾倾城笑的更加无辜:“倾城哪都错了。”
席懿穆呵呵一笑,一脸深意:“既然知道错了,那要怎么赔偿我。”
顾倾城立马苦了脸:“我…我让你砸回来?”
席懿穆摇摇头,对这个提议不满意。
“那…我自己砸自己?”
席懿穆还是摇摇头。
“那要我怎么办嘛。”顾倾城撅起嘴,一副我没办法的样子。
席懿穆不言不语,默默把头伸到顾倾城面前,顾倾城只觉那脸越来越近,止不住往后倒。
刚刚快触到鼻尖,席懿穆停下来,呼出的热息打在顾倾城脸上,呼热了周围的冷风,也呼热了顾倾城的脸。
顾倾城羞红了脸,他这是要…
看他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顾倾城只好咬咬牙,闭着眼,凑上去在席懿穆脸上落下轻轻一吻,蜻蜓点水般,触上去后赶紧把头埋下来,从席懿穆的视角,刚好可以看到顾倾城红了的耳根。
席懿穆轻笑一声,起了逗顾倾城的心思:“我只是想让你把我脸上的雪弄干净。”
这样一听,顾倾城可不干了,什么嘛!他刚刚的意思明明就是…
顾倾城气哼哼的推开他,羞恼的跑开。
身后的席懿穆笑的更大声,羞得顾倾城蹲下来抓了把雪就往他身上砸,第一下手抖没砸中,第二下,顾倾城用了十足十的力砸过去,却让席懿穆轻松躲开了。
连着两次没砸中,顾倾城气恼的跺跺脚,连雪都欺负她。
席懿穆看着她和雪较真的模样,哑然失笑。
跑过去哄了几句,然后紧紧的扣住顾倾城的手往回走。
……
山峰上,冷风吹化了席懿穆的表情,待了会儿,困意来袭,才返回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