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浴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怜，浴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远远的山坳间传来甜糯糯的歌声，如空谷出灵，抑扬顿挫，百般萦绕、婉转千回，万种风情。
荒草稀疏，隐隐透出两道鲜亮的身影，只见一男一女施施然走走停停。男的约摸三十来岁，眼如星辰，充满智慧，满身书生卷雅之气，双手笼在衣袖之中，背负在后，步履稳如泰山，徐徐而行。
女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体态轻盈，双眸灵动，顾盼生辉，红唇轻启，露出数颗洁白莹润的牙齿，仙音渺渺，便从她齿间红唇中流淌。只见她身着翠绿窄袖流仙裙，腰间系金红色丝绦，细细的扭腰盈盈一握，如云中仙子，衣袂飘飘、手舞足蹈，翩翩而来。
微风轻抚，少女一头青丝胡乱用一根紫色细线梳拢，边走边敛肩、摆背、松膝、拧腰，曲线曼妙，若弱柳扶风，尽显少女之婀娜。
只见她樱桃朱唇轻启，歌声玄妙如仙，手臂摆动，扭曲成行，边舞边歌。
“师妹，你就不能安静些，扭去摆来的，小心踩着了石子，跘着枯草，摔你一跤。”青年男子语带关心的说道。
少女罗袖挥舞，一只手抬在脸畔，白玉似的手指如兰花绽放，柔柔的腰轻轻一侧，摆出一个舞姿，琼鼻微皱，“师兄，这是扭来摆去吗，我这歌儿好不好听，我好不好看。”
青年男子抬起头望天，瞧都不瞧她一眼，“师妹，男男女女的事，你小孩子家，干嘛非要为赋新词强说愁。你看，日将西移，咋们出来大半天了，要不，回去了吧，师傅回来不见我两，你不打紧，师兄我可又要挨罚呢。”
少女气鼓鼓的嘟起小嘴，身子一动不动，“臭师兄，谁是小孩子啦？愁愁愁，你傻呆呆的念词才愁呢！真烦人，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谁问你出来多久呢，老头子找臭道士下棋，就他两的臭脾气，三两天回不了。师兄，我好不好看嘛！”
她终究是小孩子脾气，嘀咕几句，又回到精灵古怪上来。此时日也西斜，残阳照在她粉面琼鼻上，细细汗珠，熠熠生辉，轻纱朦胧，曲线曼妙，娇美不可方物。
青年男子不为所动，迈步前行，“师妹啊，夫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师兄怎么能失了礼仪，你美不美，问你未来的夫婿去！”
少女徒然收回手臂，塔拉着脑袋，对着青年男子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呆头鹅、胆小鬼，和大师兄他们一模一样，整天夫子夫子，夫子还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呢，怎也不见你们逑过了谁。”
青年男子身子一顿，扭过头来看着她，“师妹，你嘀咕什么呢？”
少女吐了吐舌头，手学着青年背在身后，挺起胸脯，蹦蹦跳跳跃过他身旁时，轻声念道：“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师兄，你说秦姐姐会不会明白呢？”
青年男子脸一红，手不自然的摸在脸上。
少女见他滑稽脸红，噗嗤嘻笑，追逐山间蝴蝶，转眼间远去。
青年男子见她走远，摇了摇头，嘴角微笑，“小师妹，你慢些，等等我。”
“哼，等你干嘛，一天到晚呆若木瓜，老气横秋，你就继续单相思你的吧，讨厌死啦。”少女赌气加快步伐，片刻间隐在枯草败叶之中。
青年男子见她耍小孩子脾气，会心一笑，也不靠得太近，远远寻着她翠绿的影子、飘红的丝带，跟在后面。
小师妹的脾性，揪师傅胡子，往师姐的浴桶里加些小虫、在师兄们的书上画上小乌龟，刁钻任性，但也可爱得紧。这是他们所有师兄妹一致的共识。
“咦，师兄，快来看，这儿怎么碧草青青，还这么多鲜花，好美哦，呀，有小白兔呢，好可爱我。小兔儿乖乖，快到姐姐怀里来！”
眼见她身子突然加速，青年男子也跟紧了几步。
忽然，啊，一声尖叫传来。
也不见他起势，青年男子身子蓦然消失，瞬时出现在少女身旁。
“小师妹，怎么啦。”
少女回身扯着他的袖子，“师兄，您看，哪儿有死人！”
青年男子顺着她的手指瞧去，只见许镇病一动不动躺在碧草花丛，一支乌黑的箭杆如船诡突兀挺在他身上，偏偏他的身上却没有意思血迹。
青年男子眉头皱起，此时也是深秋，草木枯寂。偏偏，许镇病身子方圆百米的空地上，生机勃勃，鸟语花香。
受惊的小兔哆嗦，红如宝石的眼珠瞅着少女和青年，见两人站着不动，复又抖抖嗖嗖靠近躺在地上的身子。
青年男子目光随兔子移动，蓦然，只见躺在地上的许镇病胸膛微不可见的跳动。男子吓了一跳，一手扯过身旁的少女，“师妹，小心些，这人有些奇怪，你看他是不是还有心跳？”
“死尸活了吗？啊，是僵尸，是鬼，师兄，快赶走他。”少女语带颤抖，惊慌失措般唰的躲在青年的背后，一双眼睛却咕噜噜盯着许镇病，眼中全是好奇的小星星，哪里有半点的害怕。
“朋友，我们师兄妹无意冒犯，还请兄台不要见谅。”青年男子一拱手，牢牢盯着许镇病。自他们走入碧草花丛，浓浓的生机越发蓬勃。
“咦，师兄，他的心口好像真的还跳动耶。师兄，你没看见人家胸口插着一支长长的箭吗？都现在了，要死的人，还冒犯见谅什么，你是不是书读多了，脑子变坏了，还是想秦姐姐成白痴了。”少女见许镇病胸口跳动，身子一点，窜到他的身旁。
她怕的是恶心腐臭的死人而不是还有一口气的活人或能蹦会跳的僵尸。这是多么奇怪的逻辑，但又多么通情合理，爱的就是美。
“师妹小心！”青年男子蓦然出现在她身旁，眼中责备她太过于莽撞。
少女定定的望着躺在草地上的许镇病，长长的睫毛、坚毅的鼻梁，如刀刻石雕的脸庞，她从没见过一个人的脸能如此俊俏，偏偏在俊俏的脸上，布满失落、不甘、叹息，蕴藏倔强、不屈和张狂。如此丰富的表情怎么可能出现在一张脸上？
这得是怎样的一个人？
“师兄，他好可怜，你救救他吧！”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少女莫名其妙生出许多惆怅和同情。
“师妹，此人来路不明，况且，你看那箭，早也穿透他心脏，他，应该早死了。”
“胡说，你没看到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吗？师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不是常要我们怀有仁心吗，怎么能见死不救？”少女眼泪汪汪，拉着青年的衣袖不停摇动。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是大和尚他们的事，我们与他们南辕北辙，小师妹，这话，你可千万别让师傅知道。”也不知是什么理由，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温温和和的青年男子一脸严肃，目中全是不屑和痴狂。
少女见他脸色冷厉，也不再纠缠浮屠一事，“师兄，你们常说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你是不是君子？他在不在四海？”
“小师妹，你想说什么？”
“如果父子兄弟都可抛弃不救，那又学什么仁义道德？”
“你这是牵强附会，瞎闹。”
“师兄，你看他清清白白的，也不会是坏人，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吧！”少女扯着他袖子，娇声娇气的哀求。
青年男子自近身以来，一直盯着许镇病的身子，眼见他如沉睡的石人，一动不动，胸口的箭支也不似伪装，禁不住少女水汪汪崇拜哀求的眼神，蹲下身子探了探许镇病的呼吸，一丝微弱的气息似有还无。
许镇病胸口的跳动，分明再说“我还说着”
“师兄，怎么样，他还或者吗？”
青年男子不肯定的点了点头，俯下身子轻轻抱起许镇病，双手接触他身体的瞬间，只觉一股股浓郁的生机透体而来，他忍不住舒服的长吸了口气。
许镇病身体一离开草地，原本鲜艳欲滴的花草，竟然眨眼间枯萎衰败，惹得少女呀呀呀乱叫，仿佛大白天见了活鬼，偏她心眼儿大，插着腰对着空气嚷嚷，“出来，本姑奶奶不怕你，没胆鬼，不敢与姑奶奶大战三百回合。”
青年男子望着她胡说八道，忍不住莞尔一笑，“小师妹，走吧！”
少女便跟在他身后，不时扭头张望，空空的荒野只余微风吹荡起枯草，两个人影，眨眼间，消失在天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