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立在天相身旁,见着这一幕不禁悄声道:“师弟,你瞧,这后生将我们昆仑派御剑术学去了几成?”
天相面色有些难看,但不得不承认道:“十成十,不、甚至在某些运用上更是别出机杼。”
天机颔了颔首,又道:“若师弟同他交手,有几成胜算?”
天相面色凝重道:“若单论剑术,大约也有六成把握,但那小子不知修炼了什么邪门的功夫,那黑焰看起来极是霸道阴狠,竟让神霄派褚尘与心魔真影两两交攻下讨不到半分便宜。”
天机摸了摸含下长须,忽道:“你可有觉得这黑焰和妙法师妹曾经提及在天玑峰遇袭事件所见到的黑光有些相像?”
天相目色一凝,不确定道:“师兄的意思是,这小子就是袭击妙法师妹身边弟子的那人?这么说,他真是来者不善?”
天机一顿,好一会儿又摇了摇了头道:“我只是猜测,守在山门的妙法师妹没有敌情传来?”
天相道:“没有,怎么?师兄在担心什么?只要文殊那里不曾预警,想必不会有大的麻烦。”
天机点了点头,又道:“但我总觉得太安静了些。”
此刻朝客坪上的确显得过于安静,在场的每个人俱是聚精会神,恨不得瞪圆了眼珠子来瞧清场上二人的一举一动。叶千雪和云踪派等人自然是担心莫少英的安危,但大部分人还是巴望褚尘能赢的。只是这些人不曾想到莫少英的武艺竟会强悍如斯,非但将一手御剑术使得神乎其神,直似有只无形的巧手在暗中操控。亦且,那时隐时现,瞧其来阴森可怖的黑焰更是令褚尘的处境雪上加霜。
突然,褚尘一声暴喝出口终是毫无顾忌地祭出月玦,月玦犹如一柄镰刀般‘呼啦’一声擦着莫少英腰际飞斩而过,速度竟不亚于飞剑,若不是中途飞剑堪堪来挡,怕是当场就要遭其腰斩。
莫少英身形一怔,御剑挡住旋转而回的月玦,一剑挑开前来纠缠的虚影,回眼再望却发现神霄派众弟子纷纷仗剑而出犹如潮水般冲了过来,而褚尘也早已隐没在了众弟子身后。
此时阳光明艳,使得莫少英面上的染血面具泛起了一抹妖异的色泽,令人瞧起来愈发毛骨悚然,他立在原处没有动,但身上冉冉蒸腾而起的黑焰却是越聚越多。
茶棚中的莫婉溪柳眉一竖,心中连连暗骂“卑鄙”,手中死死握着青锋剑柄,面上阵青阵白,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时,一旁叶千雪已先声劝阻道:“你不能去。”
莫婉溪一愣,并不知叶千雪曾经领教过这黑焰的厉害,知道那黑焰是不分敌我的,莫婉溪却不知这些,只是恨恨道:“是!我武艺低微就算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但郡主你不同,难道也就眼睁睁看着?”
说完,她便有些后悔了,她当然知道叶千雪此刻的身份,也知道叶千雪身为昭阳郡主已嫁给了那定安王之子慕容流苏,这可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婚事,天下皆知无人不晓,是以,不论如何她都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再与二师兄这个旧情人有着任何不清不楚的瓜葛。
“只是她定然还是喜欢咱家二师兄的,否则她又为何露出这样的神色。”
一瞬间,莫婉溪忽然读懂了此刻叶千雪面上那刻意掩饰的神色。
此时、莫少英仍没有动,面前如潮水般的百名神霄弟子也还未近身,可他的四面八方已陆续显出条条虚影,眨眼之间铺满全场又在电光石火里犹如离弦的箭矢般纷纷向着中心的莫少英疾驰。
起初,莫少英的飞剑尚能一剑将来者斩得灰飞烟灭,随着每道虚影的破灭,百名方阵当中便有弟子迅速倒下,身体抽搐不已显得痛苦难捱。
只是随着时间一长,众人又不难发现,那散作灰色烟雾的虚影仍飘飘荡荡徘徊在莫仲卿四周,飞剑于其中一来二去之后竟是愈发迟缓,而那自杀式攻击般的虚影却源源不断,接踵而至,三五回合下已将莫少英深埋其间,不见了身影。
没有砍杀声,也没有叫喊声,什么都没有,那层由无数道心魔真影融合在一起的灰雾似乎已将其内的莫少英就地抹去了一般,唯有那飞剑落在地上显得孤零零的。
这奇异的攻击方就连天机等人见了也不禁变了颜色,他们当然识得此阵的,据传此乃当年困杀妖族的封魔阵,据传其内凶险异常、不属人界,任谁落入其间俱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只是谁也不曾想到褚尘不惜名誉、不计死伤,竟真命那百名弟子来对付莫少英仅仅一人!
然而并没有人去指责他的不是,这不单单因为有言在先,更因为这是一个痛失爱子的父亲所作出来的决意。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本就是江湖上不成文的规定,尽管这条规定看起来并不理性,甚至已是落入窠臼,为人诟病,但人在江湖每每身不由己,一些道理和规定总不依少数人的观念而更改,诚如此刻昆仑派众人亦不能免俗、不去阻止,只能选择顾全大局。
可莫婉溪不管这些,她眼中没有所谓的规定,也只在乎二师兄此刻的生死。‘呛啷’一声剑已出鞘,飞身救援不顾一切,不想叶千雪不曾阻止,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方少奇却已先一步牢牢抓住她的臂腕,一脸乞求之色。
“滚开!”
莫婉溪娇喝,刚想一剑抽开方少奇,可一想起方才情形,又看了看那右侧假手,心头不由一软手上微顿,这略一迟疑就听叶千雪已然出声道:“快看。”
原本笼罩在莫少英处的一层浓郁的灰雾,逐渐渗染出细密的黑点,一眼望去竟是斑斑点点布满整层灰雾的表面,令人见着不禁浑身恶寒。与此同时,那没有倒下的神霄派弟子也不再前进,个个就地盘膝而坐,面色逐渐凝重,通过不断变化道家手势可以看出似是在做着某种抗争,难道那莫少英竟要破阵而出?
褚尘满脸惊容,一脸不信地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前一刻他还是不可一世、意气焕发,眸中神采奕奕;而后一刻他已是锐挫望绝、失神呆怔,眸中死气沉沉。唯有眼睁睁地看着黑点覆盖面越来越大,眼睁睁着瞧着那些仍未倒下的弟子缓缓垂下两行长短不一的鼻血。
难道他将要破阵而出?难道封魔阵也奈何不了他??
“不、绝不!”
褚尘状若疯狂伴着一声长啸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奋不顾身地跃入浓雾里,随后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静,犹如石沉大海,掀不起半点波澜。
变化终归还是有的,只不过是在无声无息中悄然衍变,诚如此刻的浓雾已变得通体黝黑,诚如那仍力求抵抗的弟子相继七巧流血,而当一只苍白的手一把撕破雾色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整座已质变的黑雾便如黑灰般层层剥离,一如片片黑蝶般随风散去。
众人无法想象莫仲卿竟以一人之力破除了封魔阵,使得神霄派百名弟子无一生还,而此刻从黑雾中也只走出他一人而已。褚尘呢?褚尘此刻直挺挺地躺在他的脚下,双眼圆瞪、死不瞑目,面色虽已灰败,但那三分惊慌之色却犹如刀刻般凝固在了脸上。
他为什么显出这等面色?
有此疑问的绝不止萧玉一人,茶棚中的莫婉溪等人甚至都忘记了喜悦,而不远处莫行则已当先一步、喝道:“你竟杀了褚盟主!”
“是他要杀我的。”
话语简练,口吻冰冷。
这便是莫少英的回答,萧玉听在耳里,一时心中不禁五味杂陈,一面是至交好友莫兄安然无恙,另一面是掌门褚尘与百名师兄师弟顷刻丧身,他此刻到底该摆出何种表情?是咒骂还是上前报仇?仰或庆幸自己未曾加入其中尚能苟延残喘,还是痛斥自己的无能,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莫少英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飞剑,试着前走一步不料身子一晃险些栽倒,于是他走得尽量慢些,显得步履蹒跚,仿佛每去一步都要付出数倍的努力,可见浓雾里发生之事不知何等的凶险,他能安然归来实属侥幸。
此时、众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见到那副森冷的面具,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静静瞧着他向着莫行则等人走来。
直到面具近在咫尺,直到双脚立如磐石。蓦地,他忽然就这般单膝着地,跪了下去。
“师父,弟子不屑,特来请罪。”
此言一出,众人神情各异。
身处近旁的天机,天相,天魁,朱剑秋等人见着一讶,张雅君母女则是露出欣慰笑容,倒是叶千雪面目上不曾有丝毫过多的表情透露,但眉间愁色隐隐冲淡了不少。而大半茶棚中的看客脸上却不太好看了,俱是在想,难道这一跪便能洗刷这魔头过往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