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新一出门,杜鹃就想,干嘛非要做巾帼呢?身边要是有一个像闻新这样的男人,做个小女人有什么不好呢?小鸟依人样依偎在这个热情、理智、聪睿、可靠的男人怀里又有什么不好呢?只是许多女人没有这样的男人,没有这样的机会,很无奈,才去自己打拚,打拚出一个什么不让须眉的巾帼。
就在这个早晨,杜鹃忽然想试着做一回小女人。哪怕就一会儿。她幻想着自己已经做完女红,做好饭菜,来到窗前张望,看那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人流中,有没有夫君的身影?窗外,明媚的阳光直射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而更刺耳的是手机的铃声,让她一激灵,从刚才那个温馨的春梦中惊醒过来:窗前哪儿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人流,只有一些黑点儿像小蚂蚁一样蠕动。这些小蚂蚁中,有一只就是闻新吧?她不甘这么快就失落她的春梦。
但铃声任性而且强悍地响着。她不得不拿起手机。电话里是兰翎焦虑而且不满的牢骚: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大清早的理万机就给我打电话。你是不是又关机了?赶紧的吧,他找你呢。什么事?我哪儿知道!兰翎说着挂断电话。杜鹃正琢磨总编理万机找她什么事,手机又噏地响了一声,是吴北上的短信。她以为是吴北上质问她为什么昨晚不接他电话。其实不是。又是一条烧得她焦头烂额的消息:昨晚小北被警察带走了。你干的吧?
杜鹃愣怔了好大工夫,才匆匆换上衣服走出酒店。
这时正是酒店交接班的时候。客人在服务台前排起了几队。结账的、续费的,入住的都有。
王富贵就是这时走进酒店的。在大堂,王富贵一眼就瞥见了猴子,正领着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孩儿往门口走。看猴子还在跟女孩儿比比划划,王富贵就知道,这小子又揩了女孩儿的油。王富贵心里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电影《小兵张嘎》,想到那句经典台词:别看你今天闹得欢,就怕秋后拉青丹。但他还是想象不出,一会儿,闻新的朋友会怎么照顾这个猥琐的瘦男人?
王富贵敲响宇文关山顶楼办公室房门时,就听到了那个他熟悉的,没有一点感情色彩的声音传出来:进来。
宇文关山穿了件浅粉色的爱马仕衬衣,系了根月白色的爱马仕领带,正把一个纯金镶钻的Burberry领带夹别在衬衣的第四粒与第五粒扣子之间。他抬头看了王富贵一眼:什么事?
王富贵说:刚听我太太说,闻新订了张今天中午飞香港的机票。就立刻来向您请示,下一步做什么?王富贵恭敬地看着他,发现,他的脸刮得很干净,这张保养得还算滋润的脸上散发着爱马仕香水特有的味道。
宇文关山稍稍有一点意外,但他的口气依然是缓慢的没有感情色彩的:退房了吗?
王富贵说:没退。我问了前台。前台说,过几天他还回来。
宇文关山略略思索了一下说:这样,你跟着他,看他是不是真的上了飞机。
王富贵说好。但脚底下没动地方。
宇文关山见他没有走的意思就问:还有什么事?
王富贵的嘴张张又闭上,有点拿不准该不该说,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宇文关山看在眼里又问:你紧张什么?
王富贵咽了两口唾液,装作已经镇定下来:还有件事。
宇文关山冷冷地看着他:说。
王富贵说:是这样,建行支行长李建民失踪了。听说车已经找到了。座套上还有血迹。像是让人绑了。
宇文关山听了没有流露出一点儿关注的表情,靠在那个高背皮椅上,有节奏地点着头,不知心里在做什么活。好一会儿,才心不在焉说:报社知道这个事了吗?
王富贵说:是,知道了。还让一个记者准备跟踪报道。
宇文关山说:是那个叫杜鹃的吧。
王富贵点点头说:您真是料事如神。
宇文关山并没有流露出一点儿被人吹捧而得意的表情,依然漫不经心地问:有什么线索了吗?
王富贵说:除了我刚说的,还没什么头绪。建行和公安还在封锁消息。李建民的车找到了的消息,还是我太太帮她联系到李建民的司机,她才知道的。
宇文关山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容:你太太可是商圈里的名人。文笔好,人脉广,能力强,人也漂亮,不可多得的才女。你可得好好待她呦。更得好好地保护她呦。
王富贵听出了宇文关山的弦外之音:你要是有什么三心二意,就直接冲你太太去。便点头哈腰向宇文关山表起了忠心:我自打跟了您总,就认准了您。过去是,今后更是。
宇文关山少见的笑容还在扩展:你这人我还能不相信吗?我们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活得更好一点儿?你点个龙虾还要问问价钱,你给老婆买个胸针还要盘算卡里的钱够不够,多没面子的事呦。说完,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说:你太太不是一直陪着江先生采访吗?江先生都去了哪里,谈了什么投资意向呀?
宇文关山的这个问题,似乎让王富贵感到十分轻松:江先生有什么投资意向,进展如何,没听我太太说起过。但我太太说起这个江先生就很是兴奋。说他学识渊博,谈吐儒雅,这么大的港商,走到哪里都没有一点盛气凌人的架子。就是服务员给她斟杯茶都用两根手指头下跪,说声谢谢呢。说这么平易近人的大老板可不多见呢。
宇文关山噢了一声,颇感兴趣:评价蛮高嘛,还有什么,说说看。
王富贵就把江山在杜晓轩的店里,一眼就认出了康有为题字的牌扁,还把杜晓轩老婆头上戴着的簪子,说了个头头是道。当王富贵说到江先生还亲手给杜太太插簪时,宇文关山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那簪子是翡翠蝴蝶簪吗?
王富贵说:是吧。我太太说,那翡翠蝴蝶做的跟真的似的,好像你一撒手,它就会飞走一样。我太太听江先生说,这簪子可是价值连城啊……
宇文关山没让王富贵说下去,突然说:你去忙吧。
王富贵知道,这是不可违的逐客令。但他又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便怯声声说:我说错什么了吗?
宇文关山看也没不看他,低声吼道:出去。
王富贵走出宇文关山的办公室,看看腕表。脸上流露出焦虑和担心,他向电梯走去,手伸向裤兜,裤兜里就是闻新给他的专用联系电话。电话里早就设置好一条短信,就三个字:出来了。他在裤兜里摸索着按下发射键。因为他知道走廊里有监控。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宇文关山的监控中。他不知道闻新要干什么,但他知道闻新干的肯定是要命的大事。他只能再次寻找机会,拖住宇文关山。不然,就会给闻新带来麻烦,甚至危险。
闻新通过那个秘密电梯,走进了漆黑的空无一人的赌场,他手里握着那支贝雷塔92FS手枪,在头灯的微光照耀下,他穿过了赌场,走入了工作区,在走廊的尽头,他停下来,这是宇文关山在地下的办公室。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很精密的小仪器,贴在门锁上。小仪器上有一个很小的屏幕,那上面飞快地变换着红色数字。瞬间红色数字消失了,绿色的光闪了一下,卟的一声响。闻新一手握着贝雷塔92FS,一手握着门的把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这时,他上衣兜里震了一下。他迅速摸出手机,屏幕上有三个字:出来了。他站在门口不动了。这就是说,王富贵已经不能继续纠缠宇文关山了。这就意味着,宇文关山随时会来到这里,那么,他就有危险,更重要的是,他的任务就会暴露。可是放弃,就意味着他要丢失一次机会。而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呢?他的整个计划就都要重新来过。他此次所精心设计的种种环节都将作废。他进退两难。
可是,王富贵不是刚离开吗?宇文关山会马上就来这里吗?宇文关山来到这里,从最顶层剩那个电梯至少要一分钟。出来,拐来拐去,七绕八绕也得两分钟。他至少有三分钟的时间,就用这三分钟,先看一眼这神秘的屋子里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的工作本来就是充满了风险和危机,冒险就是家常便饭。再赌一回吧。你的运气不会太坏吧。他给自己打着气,闪身进了宇文关山这个在地下的办公室。
闻新对这个办公室并不陌生。他进来过一次。那次,咖啡间的服务生为他制造了一次线路短路,他趁机溜进了宇文关山这个地下办公室。只是时间太短没有什么收获。他不得不设计了再次潜入。他直接奔向大班台。迅速拉开一个抽屉。几乎没有动手,就推回,再拉另一个。就在这时,他发现这是个锁着的抽屉。他正试图打开时,他听到了一点声音。这声音是刚刚才发生的。他进来时,是没有的。是什么声音呢?噏噏的,很轻很轻。他仔细分辨,却辨不出来。他立刻熄灭了戴在脑门上的头灯。这是什么声音?从哪儿来的?他还在分辨,那声音嘎然而止。接着就是脚步声。门是关着的怎么会有脚步声?他侧耳细听,是脚步声,是从墙里传出的。怎么回事?他感到更吃惊了。墙里怎么会有脚步声?他迅速环顾,惟一可以藏身的地方就是这张大班台下。他一猫腰闪身进去。就在这时,出现了一道亮光,原来是墙正慢慢地向两旁移动,露出了一个近一米宽的空隙,像是一道门,宇文关山从里面走出来,在大班台前坐下,打开了台子上的台灯。移向两旁的墙又向中间缓缓移动,很快就合拢了,一点也看不出来。原来,整面墙就是一幅画,画的是热带原始雨林。棕梠树、椰子树、金丝柚和红豆杉之间,有亚洲象、长臂猿、孟加拉虎在其中乐此不疲地游荡。
闻新屏住呼吸,他看到了宇文关山的两只脚,脚上穿着叫不上牌子的鳄鱼皮尖头皮鞋,落在大班台的阴影里。接着他听到哗啦啦的钥匙声响,那是宇文关山在打开那个锁着的抽屉。接着拿出个什么东西放在台子上。他看不到,其实是个文件袋。宇文关山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纸,纸上画着的是一对蝴蝶发簪。宇文关山正对着这张画想着什么。突然,电话的铃声刺耳地响了起来。虽然闻新进入这个房间之前,就把手机调到了静音,但还是下意识地去捂那装着手机的衣兜。这时,他才发现是宇文关山的电话。宇文关山的语气里有些意外:什么?现在人在哪儿?你去顶层的那个办公室等我。说完,宇文关山按了墙上的一个什么地方,那面装饰着热带雨林油画的墙又向两旁分开了。宇文关山锁上抽屉,关上台灯,闪身到墙的里面。那墙又缓缓地合上了。房间里又被黑暗吞噬了。
闻新侧耳细听,他又听到了那噏噏的声响,渐渐趋于安静。他从大班台下面钻出来,拧亮了头灯,站在那一面墙的油画旁,宇文关山按在哪里了呢?他先是按了按那棵棕梠树,没有任何反应。他又试探着去按那只孟加拉虎的眼睛还是没有反应。他忽然想起,宇文关山按那个机关的时候,是正常的动作,没有翘脚也没有弯腰,宇文关山比他高一些,他便翘起脚来模仿着宇文关山的身高,手自然垂下,他发现这个高度的画面上有一个是长臂猿的胳臂,还有就是几棵金丝柚的树干。他便在长臂猿的身上的每个部位一点点按压起来。当按到它的面部时,轻轻的响了一声,墙就分成了两半缓缓移动起来。闻新没有马上进去,他拽过那只大班靠椅,把它夹在两块墙的中间,以防那墙突然合上,他束手无策。他这才走了进去。原来墙的后面是间没有窗户的暗室。暗室里有两张再生板的桌子,一张桌子上有两台电脑、有几个钢印、一堆图章、有一台裁纸刀还有几本印着共和国国徽的空白护照。另一张桌子上一团各种颜色的布景布上堆着两台尼康相机、一个三角架、模特戴的各色假发,还有一些化妆用品,眉笔、唇膏、洗面奶、扑面粉应有尽有。房间里还拉着一条铁丝,上面夹着冲好的胶卷和印好的护照标准像照片。闻新拿出微型相机逐一拍照。拍完,他才想起:这房间没门没窗,这宇文关山从哪儿溜出去的呢?他发现一面墙上还挂着拍片用的布景布,他过去掀开,布的背后是个和米色的墙一样极容易被人忽略的小门。推开小门,里面是指示灯还亮着的一部电梯。闻新明白了,那噏噏声正是这部电梯运行发出的声响。他没有进去。他不知道这部电梯通向哪里,不敢贸然去试。
王富贵今天是第二次站在宇文关山顶层的办公室门口敲门。
他正琢磨找个什么理由再去缠住宇文关山。真是天赐良机。交警队给他打来电话。说他们扣下了一个自称是大都酒店的大堂经理的人。王富贵明白了,这就是闻新说的有人会照顾猴子。他真是由衷佩服闻新的心思慎密,自己给自己化险为夷了。
宇文关山在门里有些烦躁地说:进来。
王富贵进来了,冲宇文关山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宇文关山的脸色。
宇文关山没让他坐下,就问:怎么回事?
王富贵说:猴子在送小姐的路上跟别人发生了剮碰。人现在扣在交警队。
宇文关山盯着王富贵: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富贵说:交警队给我打了电话。可能是猴子不敢跟警察说你的电话,就说了我的电话。警察就给我打了电话。
宇文关山有些奇怪:一个剮碰算不得什么,BJ城里,一天得有多少剮碰啊,警察怎么就扣人呢?
王富贵说:警察在电话里说,猴子打了跟他剮碰的司机。
宇文关山忍不住骂一声:蠢货。说着站起来,像只无可发泄的野狼在房间里兜起圈子。
王富贵看着宇文关山的脸色慢慢变青,说起话来就更加小心:猴子车上还有那个外国女留学生,脸上的伤一看就知道是新伤。猴子身上还有把开刃的保安刀……
宇文关山粗暴地打断王富贵的话:不用说了。说完,慢慢回到大班台后的高背皮椅上坐下,几个手指头在台子上敲了好久,才说:我给分局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把人要回来。你现在就去交警队,不管人能不能出来,都要见到猴子,告诉他,让他认罪。就说是我说的。说完又盯了一句:听明白了吗?
王富贵连连点头说:明白了。他知道,在宇文关山看来,问题的严重性不是来自猴子打了那个司机,而是那个外国小姐脸上的伤。不管是谁造成的,一旦查到大都酒店,都够宇文关山喝一壶的。何况,完全有可能就是宇文关山弄的呢?于是他又加了一句:我一定把话带到,让他扛了。
宇文关山点点头,看来王富贵真明白了他的意思了。
现在就去。宇文关山用几个手指敲着大班台砰砰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