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就算梁思安害了他的母亲,他也不会杀她的。
他不知道么?她是歌儿啊!
那个说过与子成说的歌儿啊!
梁思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不相信,他那一剑,能够刺得下去,绝不。
洛离的七尺剑锋,定在梁思凌胸前,他愣愣地看着梁思凌脸上倔强的模样,脑中忽然一痛。几日前,她身中焚情散,几乎死在自己身上,那时为了救她,他……
为什么,如今仍是兵戎相见。
为什么,她还动也不动一下。
梁思凌,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杀你?
你的命,本就是我的!
你的命,我要取时,凭什么要内疚。
眸中一凌,剑尖刺破衣服,很快便有血珠流出。
梁思凌的身子不稳,往后跌去,胸口的疼没有想象中的利害,只是那一重一重的血腥,让她恍乎。
是谁说,以万里江山为誓,要保护她一生一世。
原来,一生一世,可以短到那一步么?
梁思凌闭上眼的那刻,终于了结当年娘亲念给爹爹的那句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原来一生,不一定是头发白的时候。
生命尽头,便是一生。
该不该感谢他的手软,她竟然还能够活着?
林凤安的脸,有些意外,尤其是他与梁思安那张冰冷的铁面放在一起,实在是……
动了动唇,梁思安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两人,想想,索情闭嘴打量起眼前的一切,她应该已经不在南国了。
如今的天气虽不似夏天那么热,也不至于要穿薄裘点炉子,除非是在气候最冷的北地。而她所在的房间飞凤雕龙,一眼看去,堂皇富丽,绝非寻常宅院。
这是……
梁思安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淡淡地开口,“没错,这正是北国皇宫,凌儿,或许你真的是幸运,这处宫殿,还是你娘亲当年住过的凤凰宫。”
什么……
梁思凌大惊,急促地喘息着说不出话来。
娘亲住过的地方。
娘亲住过的地方……
“凌儿,不要激动!”林凤安抓着梁思凌的手放在胸口,“还好你没事,倘若再晚一步……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凤安用当初梁思南的温柔,许许深情地看着她,“凌儿,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动,看着那双唯一熟悉的眼睛,除了讽刺,便是悲凉。
几个月前,她为了他,吃了嗜心丸,刀山火海,身受千刀凌迟之苦,整整十日,如同去骨一般。
他却给她下焚情散那样的药,倘若……倘若不是洛离……
想起这个名字,她才感觉到痛。恨,竟不及胸前那一剑的痛,来得强烈。
梁思凌忽然间不想睁睛,如今大难不死,想必也就是为了那一张传说中的藏宝图罢了。
梁思安啊梁思安,倘若你知道根本没有什么藏宝图,倘若你知道世间真正的宝藏是什么时,会不会发疯。
没错,所谓的什么凤凰决,只是美丽的称呼霸了,世间人人求的宝藏,不过是当年天启皇朝遗留的一张武器配方。
而那配方梁思安便是得手,也形同废纸。
“凌儿,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林凤安的声音淡淡的,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却全不管梁思凌的答案。
“南国太子谋逆犯上,已经被废了,如今……如今……”
“如今什么?”梁思凌忽然睁开眼,脸上再无任何不相关的情绪,平静得像一谭清水,“丞相大人想说什么?莫非南帝让位给了他九儿子?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难道你以为我还有那个本事去杀了他?”
“凌儿?”林凤安依然深情地看着梁思凌,“嫁给我吧!”
他说,嫁给我吧。
梁思凌扯出一抹笑,眼光撇了眼他身后站着不动也不言语的梁思安,“嫁给你,是要嫁给谁?北国丞相林凤安?南国首富梁思安的大儿子?”
“凌儿!”林凤安眼中闪过受伤之色,绝望地握紧了她的手,“对不起,凌儿,嫁给我,我会用这万里江山来补偿你。”
他……他们……
当年随风与爹娘之间的事,她从重拾记忆那一刻便已知晓,她知道梁思安这么些年来忍辱偷生苦心经营是为了这天下,可是无生阁毁,梁府的一切想必也入洛离之手,林凤安为什么信誓旦旦地说用万里江山来补偿她。
这时候,梁思凌才记起,方才梁思安说,她在娘亲曾经住过的凤凰宫,以梁思安与林凤安的身份将她弄进这深宫之中,他们莫非……
梁思凌强迫自己要冷静,强迫自己要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藏在被子下面的手几乎抖得无法控制,“丞相这话还真稀奇,如今我这残花败,你竟还有兴趣?”
“凌儿,是我罪该万死,求你,给我个恕罪的机会,凌儿,不要这么残忍,求求你!”
梁思安想说些什么,忽然一个侍卫匆匆跑进来跟他耳语几句后两人便齐齐离开,只留下她与林凤安。
“凌儿,我不在乎,真的。我爱你!”
明明深情如此,梁思凌为什么会想笑呢?
当初知道林凤安便是梁思南的时候,她除了震惊,便是恨。
谦谦君子化做别人,还手段阴毒,唯一的可能是他也是无生阁中之人。她像个傻子一样,为他而逆梁思安之令,求西门双护他一世无忧,甚至还吃嗜心丸。
而今,他还好意思说不在乎,还敢说爱。
这绝对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梁思凌看着他,忽然生出些浓浓的悲凉,明明是如玉一般温润的一个人,扮作别的模样,做着这样的事,到底为哪般?
大概是重伤后初醒,体力渐支的凶了,林凤安这样不停的重复,让她困意越发地浓,渐渐沉沉睡去。
梁思凌却不知道,她这一觉,当真风云变色。
她做了个梦,不是好梦,不,是很不好的梦。
梦里,流紫忧一身的锦衣七零八散,他一身是血,四肢断裂,一只狼狗叼着他的手,跑得欢快。梦里,洛离一身的金衣像是最后一抹霞光,染上沉沉的暗红,他对她笑,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刚刚绽放,却瞬间变成一把利剑,朝她刺来。
梁思凌尖叫着惊醒,猛然发现,那似乎……不是梦?
金光耀眼的宫殿中,跪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见她醒来,男子眼中闪过痛色,开口欲言却被林凤安凶狠地一脚踹在背脊,闷哼一声跌倒在地,眼睛依然直直地看着她。
“凌儿,这个贱奴想闯进来行刺你,好在被发现,要不……你说,要怎么处置他?”林凤安踹完他,转身坐到床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贱奴?”瞧了眼地上的男儿,她突然巧笑如花,“原来他想行刺我啊?那怎么罚呢?要不,杀了他?嗯,不好,要不,也给他吃嗜心丸,也不好,死了也太便宜他了,要不……吃焚情散吧,可他一个男的,似乎也不打紧?”
林凤安面色越来越难看,发做不得,忍得很是辛苦,最后化做一叹息,“成王败窛,能够保下他一命已是不易,凌儿,莫怪我了,好么?”
成王败窛,好一句成王败窛!
梁思凌瞧了眼地上的男人,“好歹他是我舅舅,放他走吧!如今这副样子,他翻不了身的。”
“这……”明明是犹豫的口气,脸上却满满的都是凌厉。
呵,果然是精明。
梁思凌心中冷笑,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极是辛苦地才直到地上的人身边,目光狂怒地将她扫了个遍,“你说,我要恨便恨你,你说的对,我是恨你!你知不知道‘还心’是什么,那样的痛,比死还要可怕!”
流紫忧仍是看着她,不说话,只是锁着眉,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尖利的指尖,冷不防刺进他肩胛骨,然而极快地抽出,光洁的地上洒落几滴鲜红,极像寒梅突放。
她本是杀手,指甲自然不是普通的指甲,此番这样刺进流紫忧肩中,形同废了他半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