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雷雅园来到病房,听见吴芸在床上给新月读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整个人忽然又焕发了生气,他似乎又领悟了什么,当着吴芸和新月的面来回踱步,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爆发。。。灭亡。”
从那天起,雷雅园的精神又好了起来,这种情况让吴芸又产生了警惕,毕竟做过几十年夫妻,吴芸知道,雷雅园肯定又有什么理论上的新创新需要证实,她赶紧向单位请假,片刻不离女儿身边,害怕雷雅园又要残害新月。
但是一直到新月出院,雷雅园都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举动,这让吴芸心里非常奇怪,而新月生产的婴儿,因为有先天性残疾,无法维持生命,每天都要依靠昂贵的医疗救治,在雷雅园的建议下,医院签署了离院的合同书,把频死的婴儿带回了家。
事情还是按吴芸担心的方向发生了,雷雅园居然在打小婴儿---他的亲外孙的主意,回到家的第二个星期。对吴芸的哀求无动于衷的雷雅园,强制把奄奄一息的婴儿带走了。吴芸没有任何办法,女性的自私和软弱让她不敢把雷雅园的所作所为告诉任何人,只有看着雷雅园做出越来越多丧失社会良知的事情。
就这样,吴芸留在家里看护女儿,并且时常间接的把过去的实验经过细细的告诉新月,希望能得到女儿的宽恕,可是新月听完之后。没有责怪过父母任何一句话,只是无言的看着墙上的电视节目。
过了一个月,吴芸照常出去买菜回来,忽然听女儿说,雷雅园来电话,他的实验成功了,但是他要去到很远的地方,希望母女俩不要太挂念他。
吴芸再也无法忍受雷雅园的薄情寡义,把所有属于他们之间记忆的物品全部送人或者丢弃,重新买来家具,创造了一个新的家庭环境,就连女儿的姓,也跟了自己。
或许是上天不想让事情就这样埋没下去,又或许是吴芸的内心开始像真正的母亲一样柔软,张非进门的问话,让这位脑科学教授。开始了忏悔。
另一边,不远处的公园里。
雪早已停了,呜呜的风吹声凌乱了柳叶的思絮。杨亦陪着新月走到树下。
新月清扫了一下长椅上的枯柳,示意杨亦坐在她旁边,然后拿起一根柳枝,问:“小亦,为什么柳叶会枯死呢?”
杨亦感觉今天的新月太怪了,自从来到这个公园,新月一反之前俏皮的样子,跟杨亦说的都是似乎很有哲理的话。难道她在考验我?杨亦不敢大意,这场硬战自己是要好好的打,才有办法打下新月的心。
“因为柳树不喜欢冬天,所以它要冬眠,而光合作用也需要减少。。。。嗯。。或者说为了储存能量,在春季爆发新芽。。。”杨亦语无伦次,心里想着,这个问题问的范围太广了,鬼知道叶子它为啥要掉,这得问柳树它自己才行。
“因为为了生存,柳树需要舍弃一些它自己的东西,比如叶子。”新月说,“世界上所有的物种,在面临抉择的时候,都会为了一个部分,而放弃另一部分,小到壁虎断尾,大到人权与战争。”
“不会又是你父亲告诉你的吧?”杨亦问。
“是我父亲临走的时候说的。”新月承认,“他以前常带我去看星星,他老是说,新月你看,这些闪烁着的,就是整个宇宙无穷智慧的一小部分,它们在离我们无限远的地方发光发热,现在我们看到的光,是它们十几年甚至几百年前发射的,这个奇妙的宇宙,不能葬送在我们无休止的纷争,战乱,仇恨之中,甚至会被我们的亲情,爱情,友情磨灭,所以,当我在作出抉择的时候,希望你们可以不要再记挂住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我听懂了,你父亲就是为了选择他所需要的,而放弃了你们母女。”杨亦说。“所以,你现在选择了亲情,就会义无反顾的做一些你不愿意的事,比如放任父亲的离去,而不怨恨。”
“其实你不知道,新月已经放弃了比你想象的更多的东西。去支持爸爸。”顿了顿,新月还是忍住了向杨亦说出自己怀过孕的事,继续说,“但是我没有恨我的父亲,我恨只恨让他选择的东西,我害怕爸爸曾经抛弃的东西,怕听到仇恨听到战争,甚至是听到任何情感,我去学美术,是因为画画只是单纯的画面,单纯的物体描述,不会夹杂那些复杂的,让爸爸恶心的情感。在学校里,当我说出这样的言语时,大家都暗地里说我是怪胎,有神经病,可是谁又知道,对他们来说,我确实是怪胎,是神经病呢?”
“不,你一点都不怪,在我感觉,你是非常有自己想法的人。”杨亦发自内心的说。其实他不知道,新月的童年确实有过非同一般的“改造”,而且神经同样被她父母改造出了某种病态。
“他们真的很讨厌我,就像我当时讨厌他们说的爱情一样。”新月说,“他们认为我很奇怪,我只是讨厌那些情感,甚至讨厌‘讨厌’这个词本身,可是这有什么奇怪,除去我的父母,我不想再有其他的情感,一点都不想。。。。”
杨亦感觉新月有一点心理障碍,可能是偏执,自闭,但是她的同学也太过分了,杨亦能够想象那些艺术派帅哥被新月拒绝,加上听到过新月的观点,然后以吃不到的酸葡萄原则,大肆宣扬新月的古怪理论,最后,杨亦甚至能感受到那些所谓的俊男美女,在厌恶新月时表现的那副丑恶嘴脸。
“怪的不是你,是他们。”杨亦已经完全没有说是约会的概念了,他勉强运起自己心理学的半层功力,“你可以用自己的表现告诉他们,是你们错了,是你们不愿意接受新事物,新观念。新月,你也不要太执着于你父亲的离开,或许他什么时候还会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新月肯定的说,“不过要谢谢你小亦,谢谢你能接受我的想法,我也不会再去计较他们怎么说了。因为我会有自己的目标。”
说着,新月慢慢的站了起来,对杨亦说:“不用送我回去了哦,我想自己去走走,还记得你当时问我,我和衰豆的约定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去年还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时候,我曾经和他越好,在某个圣诞节的日子做我一天的男朋友,可是我无法再守约了,你帮我和他说句对不起。。。。”
杨亦目送新月远去,感觉一下子冷了许多,他把衣服裹紧了些,准备去吴芸的家,因为从新月的话中,他隐隐感到有一个很大的秘密在等待他,新月的独自离去,可能也是给他时间单独去找吴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