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皎洁的月光给大地铺上一层寒霜,河水缓缓流淌,河面上整齐排放着一艘艘坞船,陆地上房屋错落有致,清一色的瓦砖,门前的灯笼轻轻摇晃着,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声连续不绝,整个城镇充斥着浓浓的年味。
除夕,是个世人看重的日子,它代表着那些苦难、不如意随着旧的一年即将结束,崭新的一年快要来临。
除夕对江州的百姓来说是个无奈而忙碌的一天,所有男丁均裹得严严实实,顶着寒风在东街空地上举行一年一度的习俗,祭祀“请福”大典。
“请福”又叫“祈福”拆开来讲“就是请福神来吃饭”同样是在广场上祭祀,却会因为贫富的差距“祭品”而变得五花八门,平常人家都是鸡鸭鹅三牲,加上一锅白面馒头、三碟小菜、一蛊酒摆上贡桌,插上三支香。
而买不起三牲的人家,只能用年前准备好的腌野鸡、野果、野菜,捕的小鸟,烙几张杂粮饼摆上贡桌,期望“神明大老爷”吃腻大鱼大肉,能来他们这里尝尝野味,富贵人家则是绞尽脑汁也要弄出一桌花团锦簇来,也不知真是为了让“神明老爷”吃的高兴,还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虚荣心。
例如沈、洪、方三大世家,其中以沈家最为出色,只见七张八仙桌合并在广场中心,桌上摆好碗筷,放上几碟橘子、葡萄、荔枝,这是给“神明大老爷”准备的餐前水果,桌子中间牛、羊、猪狍、鹿五头,向着东边乘跪拜状,头上分别刻出福禄寿富贵,在旁边放上刀叉,向“神明老爷”表示:除了不能食用的,其他您老想吃哪块吃切哪块。
左边用盆装着鸡、鸭、鹅、熊掌,右边放着鱼虾螃蟹,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有了,天上飞的也不能落下,端上乳鸽、斑鸠,将其翅膀撑开,寓意:大鹏展翅。有肉没酒想必“神明老爷”吃得也不痛快,便倒满三杯酒搁旁边。
光有酒肉也不成,得讲究荤素搭配,所以得有香菇木耳豆腐韭芹等十八样素菜,再配上腌萝卜长豆萝卜等九碟小菜。
尽让“神明老爷”吃菜不顶饿啊!遂摆上三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一笼馒头、肉饺素饺、菜肉混搭饺三盘,一碗调料,旁边放上酱油醋辣椒盐,让“神明老爷”根据自己的口味添加,这算是给“神明老爷”的主食了,又怕“神明老爷”噎着,备上甲鱼汤鲫鱼汤燕窝三罐。
这还不算完…总不能让“神明老爷”端着碗筷满桌子乱窜夹菜吧?所以还得搬来两个纸糊的仆人,放在椅子两边伺候布菜斟酒,桌子旁边放着一顶纸轿,四个纸糊轿夫立在周围,示意“神明老爷”安心喝酒吃肉,醉了也有轿子抬您老人家回府。
当然,饭后还要来些茶点消食,在桌子最外围摆上绿豆糕、年糕、高粱糕等点心七碟,瓜子花生蚕豆等坚果五碟,茶水三盅,这时七张桌子已摆满,只留下最里面五个小碟的位置。
摆“祭品”的仆人纷纷退下去,举行仪式的男人们端上五个烛台放在留出的位置,点燃红蜡烛,这代表福禄寿富贵,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等“神明老爷”吃好喝好,乘机向“神明老爷”提要求,“神明老爷”定然是不好拒绝的。
亥时一到,每个家族的男丁都随着家主按着辈分站好,进行三跪九拜,所有的喧哗声消失,只剩下冬日的寒风凛冽、偶尔传来的咳嗽、打喷嚏声。
有人肯定疑惑,大冬天的不在家祭祀,深夜跑出来挨冻,岂不是自个找罪受?这里便有个典故,百余年前,江州的百姓原是在自家府内祠堂祭祀,因祭品摆放时间仅一柱香,而全城百姓都是同一时辰祭祀,“福神”每次只能在每家囫囵吞枣一番,便马不停蹄转移下一家,但短时间内还是无法把祭品香火全部吃完。
遂决定先去富贵人家,一次不凑巧碰见一富户把他老人家的祭品原样掉了头,祭祀他家祖宗了,“福神”当场大怒拂袖而去,次日晚托梦百姓,哭诉自己如何兢兢业业、呕心沥血、认劳认怨的造福百姓等等……
又斥责他们忘恩负义、两面三刀,把“福神”他老人家当猴儿戏耍,祭祀时间短也就罢了,竟把贡献给自己的祭品转送他人之手。
江城百姓心里委屈哇!历来都是“请福”与祭祖同时进行,也没见出什么事,怎的“神明”如今突然发起怒来。
百姓心里无限委屈,面上却是一副孙子样,连连保证明年祭祖与“请福”分开,为了让“福神”他老人家吃的心满意足,决定各家各户全聚一块祭祀,同时时间延长。
至此,半夜出来挨冻祭祀的习俗流传下来。
而此事的始作俑者头戴红色官帽,身穿红色官服,腰上系着红色腰带,正中用金丝线绣着福字。
整个人显得很是喜庆,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广场西侧屋檐上,喜滋滋的掰着手指算那些祭品。
可爱极了。
空气中出现一丝波纹,一股似有若无的熟悉怨气飘散四周,灰色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他漂亮的眼皮一翻,送给来人一记白眼。
这丫头好好的冥界不待,仗着有人保护,又跑出来作死,还专挑鬼门大开的时刻,福神心里呵呵两声,表达他此刻的不满,瞪向从不离丫头左右的鬼将莫引,也不知道拦着你家主人一点,嗯?丫头身后没人,再定睛一看,真没人!!!!
福神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他人呢”
坐在他身边的冥容双手向后撑地,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夜空,听到话扭头看着他懒懒的答“唔,近日炙寒涯的千叶果成熟,我让莫引替我摘些回来解解馋”
“你、你、你……”他急得头脑发懵,窜上半空,在人影飘来飘去,吭哧半天才冲她吼出一句“即刻给我滚回冥界”
怎么办?怎么办?若是怨灵恶灵闻味而来,他是否能护着她安全离开,虽说他也曾是赫赫有名的恶灵,但百年前被鬼王封印在江州,成为福神受百姓拜祭,身上的戾气早已被化解的七七八八,一个两个怨灵还能拼个高下,多了他怕也是无能为力,想想丫头身体对那些东西吸引的程度,他后脊背便直冒凉气。
鬼魂分六大类,亡灵、冤灵、怨灵、恶灵,再往上便是鬼将、鬼王,这两类例来都是冥界拉拢的对象
一把拉住冥容就急忙往冥界入口狂飘,我飘,咦,没动,我再飘,福神回头盯着纹丝不动的人儿,满眼怒火。
“别急”冥容无奈
他气的牙疼,能不急么,再有一盏茶的功夫,鬼门大开,到时她再想走就由不得自己了,这傻货。
冥容不知他在心里把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骂了个遍,慢腾腾的从怀里摸出个黑色铃铛递给他看。
福神接过铃铛,嗬!心落回原位,牙也不疼了,脑子也不懵了。这铃铛可是上古神器,可掩盖身体气息,可撕裂空间瞬移,是个极品防御法器。难怪没莫引护着也敢挑这个时候上来
他把铃铛扔给冥容“你父亲这次倒是靠谱了回”
冥容没接他的茬,直接说明来意“这次来是与你商量个事儿”
他挑眉,什么事需要亲自跑来一趟,等他忙完,回冥界找她时再商量不行?
“我父亲命我来人间勾冤灵怨灵,我需你一臂之力”冥容接着道
福神听到这话刚平复下去的心脏似乎又咚咚咚狂跳起来,虽然他没心跳“冥王这老匹夫,脑子是被黄泉水灌满了?我说他肯舍得把铃铛给你,原来打得这主意,真是岂有此理,虎毒不食子呢还”说着把矛头指向冥语,恶狠狠的骂道“他脑子进水,你也跟着傻了不成?你怎就不知拒绝?你不知道你体质特殊吗?一旦冤魂怨魂碰触到你,便会吞噬保护你身体的怨气。那时任何鬼魂都可占据你的身体,你是活的不耐烦了?你以为有个铃铛就万事大吉了?既然想死还来找我做甚?”他抬起手想看看冥语脑袋是不是也进水了,奈何踮起脚也不能够着她肩膀,只好恨恨地扯过她的手,使劲的拍打几下才勉强泄愤。
“这事与我父亲无关,是我要求上来收冤魂的”冥语没理会疼得直打颤的手,蹲下身子直视福神的眼睛,伸出右手,认真的说道“三福,我的时间不多了,虽说这些年有父亲与你搜罗来的奇珍异宝护养这副身体,但因常年躲在阴冷的怨气里,命魂无法修炼功法来凝实,命魂已经开始一点点消散,身体也因命魂的不稳定开始腐败,我还没体会过阳光的感觉,还没来得及像你们一样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不想就这么消散在天地间,我想试一试,就算可能会被别的恶灵吞噬,就算被能人异士抓去炼制傀儡,我也想试一试,三福”
她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飘渺,好似刚刚那些话不似出自她口
福神看着那惨白的手上块块黑褐色斑点,看着已经开始有些肿胀破皮的手指,听着她那些话,沉默下来,原来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啊!这傻姑娘。眼里心里溢满心疼怜悯,别怕,有我呢
“你父亲可知道?”
“知晓”
“什么时候行动”
“除夕过后”冥容头抵着他的额头“谢谢你,三福,谢谢你这些年的爱护,谢谢你为我如此着想”
福神不自在的偏过脸,掩盖眼内的情绪,勉强扯起嘴角“哼!今天放过你,走吧!我请你吃大餐”
冥容看着他那傲娇的小模样,心里既感动又是好笑,伸手捏捏他的脸,刚刚还颇为伤感的场面被她这一捏,消失的无影无踪
福神瞪了她一眼,在要拍开她的手时又改为拨开,那小心翼翼的劲,生怕把她手弄坏。
转过身开口想炫耀下自个的主场,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天空中的那轮明月被乌云笼罩,广场上灰烬纷飞,祭品东倒西歪,桌椅碗筷叮当作响。
成千上万的阴魂穿梭在人群与祭品之间,桌面上的山珍海味失了颜色。
阴魂所过之处无不一片狼藉,他尖叫一声“快、快,你快回去”拉着她便要钻进冥界入口。
冥容挣开他的小手,调皮的眨眨眼“没事,现在这些鬼魂无法看见我,对我造不成伤害”
福神一拍脑门,对哦,她还有铃铛呢!给急忘了“那你先呆在这别乱跑,我去去就来”
说着人已消失在人群中。
人们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这里的异常,他们各自忙活着自己的事,食物在他们眼里依旧还是原先的模样。
冥容转过视线,注意力并没有被那鬼哭狼嚎吸引,她望着人群中被两个仆人搀扶着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他抬头平静的看着漂浮在半空中奇形怪状的虚影。
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或恐惧,就那么淡淡的看着。
冥容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上空全是密密麻麻的亡灵,咦!他好似能看见那些异类,
冥容飘到他面前蹲下,饶有兴致的摸摸他那双平淡无波的丹凤眼,又摸摸他手中的暖炉。
少年垂下眼帘看着蹲在他面前的黑色虚影,一股压抑的感觉让他平静的心湖泛起一丝丝波澜,那是无法抑制的想毁灭一切的负面情绪。
他暗暗心惊。这是他能看见这些东西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绪。
因冥容有父亲送的宝物压制怨气,平常人并不会感到异样,所以她并不知晓自己的到来给这位少年带来怎样的思绪。
她惊讶于少年似乎能看见些什么,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少年稍稍牵起嘴角,眼里露出些许疑惑。
她这下确定少年能看见这些异类,当然也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