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早上十点左右睡觉,睡到下午四五点钟,去买个菜回来煮点吃的。这个时候若若刚好打算下线,我们一起吃顿还算像样的饭菜,她开始收拾脏乱的房子,我缩在沙发上给徐飞扬打电话,汇报我米虫般的日子,听他说他大学最后的时间里忙碌的生活,一团乱七八糟。
最不可思议的是在我不知道的时间,若若她居然在游戏认识了一个男朋友,那个男生傻傻的分不太清楚我和她。我上线的时间,严格遵循若若的意思,模仿着她的口气和那个男孩子说话,新鲜又好玩。
四月份的时候,我被我堂哥从若若家拧出来,拖回了他新装修好,才搬进去的房子。小小的两室两厅,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把留给我的房间布置得精致起来。
若若看着我依依不舍,我可怜兮兮的看着哥哥,完全不敢反驳他的决定。我已经自由散漫成了习惯,白天叫不醒,晚上睡不着的日子在哥哥和对他一心一意的未来嫂子的监视下,一去不复返。三餐不定的混乱作息被彻底纠正。我爸妈,我大伯婶娘看着我再一次被他拧回铜梁的时候,明显圆润起来的脸表示欣慰。
我只想赌气,半夜三更,不想睡觉,缩在沙发上,教唆未来嫂子让哥哥出门买烧烤。在嫂子和哥哥发生任何矛盾的时候,我坚定的站在嫂子身边,用无理取闹的方式指责哥哥,他被我闹得头疼无比。我爸爸兄妹三人,哥哥是我们这一辈唯一的男丁,我姑姑家的表妹只比我小七个月,我们姐妹间无话不谈,好得穿连体裤。哥哥他从小就被教育要爱护疼惜两个妹妹,于是大我们三岁的哥哥,在成长的岁月里,被我和妹妹各种欺负而敢怒不敢言。
这种日子,简直是米虫的典范。我给秦臻打电话抱怨太过无聊。她在电话那头耻笑我不懂得享受。有一次,我夜半无眠,挂掉若若的电话,依旧无法睡觉,只能再一次骚扰秦臻。她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冲着我破口大骂。我想,她对我的耐性终于彻底消磨干净了。
她筋疲力尽的在电话那头,语气苍白,带着丝丝哽咽,她说,柳瑶,你真的是太自我了。你怎么可以自私到这个样子。凌晨三点半,没有人应该理所当然的听你唠叨,你喜欢徐飞扬,你和他在一起了,关我什么事。我没有你那样好命,可以在家里当米虫,可以无所事事还不用挨饿。
我目瞪口呆。
她叹了一口气,柳瑶,你真的把我当成是朋友吗?还是说,一直以来,你都从我这里找优越感?柳瑶,你有什么了不起的?离开亲人的庇护,离开你那个宠坏了你的家,你算什么?你能好好的生存吗?
你看看你,不过就是去了一个稍微偏远一点的小城,一大堆人就开始着急,徐飞扬甚至不管不顾去把你带回来。柳瑶,你这个样子,和徐飞扬之间也不会有好结果的,你太任性了。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应该以你为中心,围着你转的。
柳瑶,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要上班,我没你那么好命,我需要养活我自己。我想,我们真的不适合做朋友,一直以来,呆在你身边,当你的朋友,我很累。
我无话可说,夜空星子藏在阴霾厚重的天幕里。飘窗台外的城市,灯火寂寞,这个城市快要迎来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黎明将来,这一天我失去了一个朋友。我想要给徐飞扬说,秦臻她不愿意再当我的朋友了。
电话在手中,我却没有勇气。我真的很不堪。我不晓得我为什么会把人生搞成这个样子。我想起小时候,秦臻看着我的漂亮裙子,眼里的羡慕,心酸得要命。我想,对于秦臻而言,呆在我身边真的很累吧。每天放学,她和徐飞扬要一起等我,而我在舞蹈老师,或者声乐老师的指导下练习。我的值日,从来没有自己做过,甚至连我的书包,都没有自己背过。
徐飞扬每天变着花样的逗我开心,秦臻真的好想一个跟班,她穿着不太好看的衣服,用一双生着细碎茧子的手小心翼翼的拿着我的外套,追在我身后,注视我和徐飞扬日复一日的打闹。
可是,我是真的把她当做朋友,我什么都告诉她,我从来不在乎她的衣服不好看,更不在乎她身上浅浅的豆腐味道,我没有要在她身上找所谓的优越感,我甚至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
小时候,我一直很烦我要比他们多花很多时间,特别是学校有活动的时候,我总是要牺牲我的假期,唱歌也好,跳舞也好,朗诵诗词也好,没有人知道在舞台上万众瞩目的一刻,背地里我挨了老师多少骂,我用了多少可以肆意玩耍的时间去反复练习。
我不甚至不觉得我有什么能让人羡慕的。我羡慕她可以自己做所有的决定,穿什么样的衣服,吃什么样的东西,什么时间用来玩耍,什么时间用来看书,她可以自由的安排自己,多么好。
可惜,我终究把这一份友谊搞砸了。我想,在我没有在意的时候,身边的人真的把我宠坏了。我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我了?还是说,藏在温和表面的我,一直如此骄傲。大抵真的是骄傲吧,喜欢徐飞扬到那么自卑怯懦的我,其实在面对徐飞扬的时候,依旧骄傲得不成样子,依旧任性胡闹不讲道理。
想他想得发狂,也不愿意主动打个电话给他,短信里更不愿意说任何一句肉麻的情话。他忙起来,有时候忘记给我短信或者电话,我甚至会生气,会耍性子,会连续好几个小时对他的短信视而不见。
这样的我,的确会让人抓狂。我只是没有想到,最开始无法忍受我脾气的人,是秦臻,是那个从小到大一直陪伴我成长,一直没有对我表示出有任何情绪的秦臻。
我想哭,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秦臻说的那些话,让我无地自容。我想要争辩,可是理由苍白,我想,我大约真的和秦臻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但是,秦臻说的有一点不对,就算离开家人的庇护,我也能活得很好,一定可以。
一夜无眠的日子,对我来说就是家常便饭。第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我的脚尖露在被子外,那光在脚边跳舞,这个早晨,天气格外的好。
隔壁房间的门被打开,哥哥起床整理的声音悉悉索索,我坐起身,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还算能见人的套装,头疼的看着那些各种连衣裙小短裙以及牛仔裤,我想,我真的应该长大了,这些衣服都收起来吧。
哥哥很诧异我这么早就起床,未来嫂子正在卫生间洗漱,我呆愣的走到沙发上坐下,呆愣的想着我该做点什么。哥哥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看着穿得整整齐齐的我,笑着问我要干嘛。
“哥,我是不是该去找个工作啊,成天待在家里,好像不大像样。”
他的表情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惊讶得不得了。几乎沉默了一两分钟:“瑶瑶,你真的要出去找工作?要我和你一起去招聘会吗?找得到路吗?我今天有个现场要去看,要不然让你姐陪你去?”
我头疼,找个工作而已,好像默不吭声跑去黔江的几个月,把家里的人吓到了。秦臻说得还真是没错,他们把我围在名为家的围城里,禁锢着我的一切。可我想要去做点什么,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呢?离开学校,我除了唱歌还能做什么呢?我不想以后成为徐飞扬的负担,我想有属于自己的天空。
“瑶瑶,或者你改天再去,也可以在网上递一递简历,招聘会上鱼龙混杂的,别让人骗了。”
“哥,我约了若若一起去,她也要找工作了,你别瞎忙活了,有事就去忙,找不到路我就打车行了吧。”
我很倔强,一直以来都很倔强。在我看起来略显柔弱的表皮下,一个倔强得要命的心支持着我的所有执着。哥哥终于没能强迫我同意他和嫂子的陪同。这一天,我似乎格外幸运,一家老年产业公司的政宣部需要一名员工,要求是可以为老人们讲解公司的养生理念,能够在为老年人举办的各种活动上活跃气氛。我竟然符合他们的要求,下午就被通知了面试。
晚上,徐飞扬打来电话,我缩在飘窗台上,窗外灯火阑珊,车流不息。徐飞扬在电话那一头低声问我今天做了什么。
我无比兴奋,我说,我找到工作了,在一家老年中心,专门为老年人做各种活动。他笑得温柔,语气里透着微微的心疼,我说,你看,我还是有用的,恩,五月二十号就要上班了,飞扬,还有十天,我想你了,想去看看你。
他在电话那头,我能想象到他眉眼间带着的笑容,那样的温柔只会留给我。他说,重庆离四川这么近,峨眉也不远,你来吧,我陪你上峨眉山看看。
我雀跃得不行,又有点紧张,他那么忙,哪里会有时间陪我去爬山。可是峨眉山,好想去。记得小学毕业那年,98年,爸妈的厂里组织去了峨眉山。我们一群小孩子也跟着父母随行。
飞扬,我,赵青,好多好多人。巴士的最后几排座位是那种上下铺的床位。从铜梁开往峨眉的巴士要走七八个小时,我们被家长集中放到那两个上下铺中。女孩子在下铺,男生就在上铺。
出游,所有人都兴奋得没有办法睡觉,一群孩子最后集中在下铺玩手心手背的小游戏。我身边就是徐飞扬。他朝着我挤眉弄眼,我们一直统一意见,一起手心,一起手背,就这样把其他人都淘汰了。
最后剩下我和他,需要石头剪子布决胜负,输掉的人要说一个小秘密。我紧张的看着他,满脸通红,我的秘密,就是他啊,喜欢他,懵懂的喜欢,一刻都不想离开他身边,偷偷看他的脸会觉得开心,被他不小心碰到手会心跳不已,和他待在一起会脸红,会觉得幸福。
我紧张得不知所措,他靠在我耳边,声音小小的,他说,瑶瑶,你想赢还是想输啊?赢了的话可以当老大,指定他们做一件事。哎呀,不管啦,你想赢想输随便你啦,反正我出石头。
我的心跳变得不规律,我觉得我像是飞在天空上,被徐飞扬的温柔紧紧包裹,他怎么能对我这样的好,这样的宠着,活在他温柔中的我,渐渐懂事,渐渐长大,渐渐把他变成我心里的唯一,我根本没有办法不喜欢他。
他会出石头,会出石头!我脑子一团混乱,出石头啊。鬼使神差的,我竟然出了一个剪子。他目瞪口呆,我心慌意乱。
被追问我的小秘密的时候,赵青不怀好意,瑶瑶,要不你说说你喜欢谁好了。
我脸上发烫,简直说不出话来。徐飞扬盯着我,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可是我怎么可能说的出口。打死都说不出口。
那天,我说,我哪有喜欢谁啊,没有喜欢谁。
“咦?你不喜欢徐飞扬啊?”
“就是,你不喜欢徐飞扬吗?”
七嘴八舌,原来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猜测,我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十二岁,那样天真,少男少女的初恋滋味,羞涩而甜蜜。我不敢看徐飞扬,甚至和他稍微拉开了距离,张口不住否认着那些起哄。
不晓得,那时候徐飞扬是什么样子,我看着窗外,夜幕低垂,星空舒朗,一弯月勾在天边。好多大人靠着巴士的椅背浅眠,我们一群孩子的打闹完全引不起他们的注意。我想哭,我觉得自己被架在火上烤,手足无措。
徐飞扬终于行驶了他赢得的权利,他开口的瞬间,我差点就哭了,他说,能不说这个事儿了么?都别说了,我赢了,我豁免柳瑶说秘密这个惩罚。
一群人发出不甘心的耻笑。不记得是谁说,徐飞扬,你这个样子很难不让人误会啊,难道不是柳瑶喜欢你,而是你喜欢柳瑶?
徐飞扬说了四个字,关你屁事。
我破涕为笑,他那个样子,真让人安心,他那句话,真让人脸红。我终究没有勇气转头去看他一眼,窗外的景随着巴士的前进不断退后。夜色中的山峦起伏蔓延,我靠窗缩成小小一团,假装很累,闭着眼睛,让他在我的脑子里反复重播着那句话。他没有否认,没有否认他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