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女士见他把玛歌的特点说得如此清楚明白,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由朝他竖起大拇指。
一旁的侍应生心中更是激起了惊涛骇浪。暗自琢磨: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自己当侍应生这么久,今天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特殊的客人,也算是为自己上了一堂生动的社会哲理课。
许多年以后,这个侍应生都以今天这个独特的经历作为教训,不管是面对怎么样的客人,他都是礼貌有加,十年后,他终于成了一家连锁酒店的董事长。当然,这是后话。
当下,侍应生取来了红酒,并按要求通知了后堂。幸亏当时有一个打杂的正是洋州人,他自告奋勇地请求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当他把米饭加入了鸡蛋、虾仁、玉米,胡萝卜、大蒜、葱、高汤以及料酒等调和在一起,翻炒起锅后装成的一大盘洋州炒饭放在厨师面前时:他被粒粒晶莹饱满,色彩鲜艳的炒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好奇地尝了一下,发现鲜嫩滑爽,香糯可口,不禁满心欢喜,当即把这位杂工提拔成了配菜工。从此以后,有着上百年传统的西餐厅多了一道招睐顾客的主食——洋州炒饭。
看着大口大口地扒着米饭,把上万元一瓶的红酒当水喝的小伙子,艾伦心里感慨万千:他粗犷豪放尽显粗俗;侃侃而谈透露出博学多才;爱憎分明,却又嫉恶如仇……
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英国人,五年前被约克家族相中委派到了圣灵中学当了董事长,全权管理学校的一切事务,手里掌控着生杀大权。
今天是她远在大洋彼岸的妈妈的祭日。虽然已经过世多年,但她仍然按照惯例去了一家大教堂进行祷告。出来后经过一段偏僻的路段,遇到了前来打劫的歹徒。她把身上所有的现金掏给他们以后,他们仍然不肯善罢干休,妄想要她身上的白金项链。这怎么得行?这条项链是妈妈生前留给她的纪念品。是连结母女情感的纽带,她是死也不能让他们抢走的。现在白金项链安然无恙地挂在了自己脖子上。这一切全归功于眼前的男子。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于是,她招手叫来侍应生,让他取来了五万元钱放在了柳俊生的面前。然后,轻轻对他说:“小柳,你们这里有一句老话叫‘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没其它办法来感谢你,这五万钱你拿去买身衣服吧!”
没想到柳俊生看都没看,还在埋头猛扒他的炒饭。当艾伦女士再次重复的时候,柳俊生这才放下碗筷,看着面前厚厚一叠百元大钞,不觉眼热心跳。冲动得想马上把它们装进自己的兜里,然后逃之夭夭。他现在兜里可是只剩下不到一百元了。但是他又一寻思:不能叫洋鬼子看出自己见钱眼开,怎么也得假装一回!等她再坚持的时候,自己顺势收下,到时面子人情就全都有了。
于是,他主意打定,“蹭”地站起身来。两眼冒出悲天悯人的神色来,双拳紧握,面色庄严,直如面对耶稣的圣教徒。嘴里义正词严地说:“谈什么钱呢!在我们国家,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到五六岁的小孩子,看到危难人人都会挺身而出;即使是看到马路上有人丢了一笔巨款,也会毫不动心,把它交给警察叔叔!你这么做简直是侮辱了人间的真情,不过,你是外国人……”
他刚准备继续说完“你是外国人,可以理解,但下不为例”的客套话后,然后再顺理成章地把它们统统收下。不想外国人的思维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不但没有继续客气,而是满脸羞惭地抓起那摞钞票不动声色地装进了她的随身小包里。
见到这个情景,柳俊生只觉天旋地转,胸间阵阵闷痛,恼怒得想当场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你怎么了?”艾伦见他一脸颓丧,关切地问道。
“没事,可能是刚刚红酒喝多了!”
“服务员来杯茶水!”艾伦连忙喊道。
通过刚才柳俊生不收自己五万块钱,艾伦越加对他钦佩不已了,也对他越来越感兴趣了,于是,情不自禁地问道:
“小柳,你什么学校毕业的,在哪工作?”
“天都大学中文系,目前在家休养!”说完后,柳俊生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对自己冲口而出的谎言不禁有些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
艾伦对他奇怪的表情当然是无暇顾及,只是惊喜地问道:
“是真的吗?那太好了!”
“当然是真的啦!我没事骗你一个外国老太太干嘛?”柳俊生不想在老外失了面子,决定一装到底!
“这是我的名片!”
柳俊生迅速瞟了一眼,当看到“圣灵中学校董事会长”几个关键字眼出现在他眼前时,不由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神色安详,正和蔼可亲地望着自己的中年妇女。他极力控制着心脏猛烈地跳动,颤抖着问:
“你当真是名闻遐迩的圣灵中学的董事长?”
“当然是真的啦!没事我骗你这么一位帅哥干嘛!”老太太倒是把柳俊生说话的口吻模仿得维妙维肖。
“哈哈、哈哈……”柳俊生也忍俊不禁。
笑了半天,他才发现自己有些莫名奇妙——她堂堂一个名校大董事长和自己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艾伦仿佛看出了他的困惑,笑着说:
“我代表圣灵中学向你发出最热情的邀请,请你到我们学校来当一名老师怎么样?”
“啊!不、不,我不太适合干这个!”柳俊生听了她的话吓得连连拒绝,自己一个高中生,怎么敢去教名校的优秀学生,被家长知道了,不把自己活剐了才怪呢?”
“小伙子,要充分相信自己,路就在脚下,梦想就从这里升起!”柳俊生又听到了这句熟悉的话。
“这句至理名言是哪位圣人先贤说的,回去一定得找大中华百科词典查一下!”
艾伦买完单,赏了侍应生一笔不少的小费,给柳俊生留下了“你晚上好好考虑一下,明天到圣灵中学来找我!”这句话就出门离开了。只留下了独自发呆的柳俊生一人。
直到把一瓶玛歌一股儿地全部装入了自己的肚中,他才摇晃着身子走出了这家西餐馆。
他不急着回到那个嘈杂混乱的环境中,那里只会让自己不清醒的大脑变得更加麻木。他要找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想想自己的前途。
艾伦女士的一席话无异于在他平静如水的心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把自己彻底地推向了风口浪尖。是原地踏步,继续沉沦,还是乘风破浪,勇往直前呢?他明白是自己到了做出决策的时候了。
他独自漫步在东西两城区的跨江大桥上。这座桥特别长,在落日的余晖下如一条横卧在苍穹大地上沉睡的巨龙,显得雄伟壮观。
他倚在栏杆上,闭目沉思:脑海里走马灯似地浮现出了过往经历的往事。它们是那么清晰,又是那么的遥远,一个个鲜活生动的面孔也随之出现:儿时的伙伴,年迈的母亲;势利的女人;刻薄的领导……他们不断地交替变换,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大脑,使他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
突然,他听到了“啁啁”的鸟叫声。于是,他连忙低头往下一看,就看到了令他全身血液沸腾的景象:一只顽强的小鸟正从波涛汹涌的江面斜掠而过,也许是它本身生得太弱小了,好几次都差点被吞没。但它只在浪尖上稍一停息,便又恢复了生机,最后奋勇展翅,竟飞到了栏杆上,稳稳地停在了上面。
对啊!人生不就是逆境中踏足前进的吗?“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一瞬间,这些名言警句纷至沓来。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老师吗?自己这么多年来,利用一切空余时间,饱读诗书,早就超过实际学历,还怕不能胜任?
当年武略超群的太公,尚弯钩于渭水;张良原是布衣;萧何曾为县吏;晏子身无五尺,封为出国使节。
一想到这些,他豪气顿生,胆子大了起来,走下江边大桥的时候,心里暗暗作了他人生中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决定:到圣灵中学当教师。
他轻松地哼着《小寡妇串门》的小调回到了大通铺。天色已经很晚了,简陋的房间里又响起了各种熟悉的异响。
他轻手轻脚地在边上躺了下来,罕见地睡了个踏实觉。
早上醒来,他只觉神清气爽,推开乌黑的窗户,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传来,丝毫没有了往日的聒噪。
想到今天就要到神圣的校园里去,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不停地在屋子里团团转,惹得那几个还没起床的民工不断地抱怨:“这家伙莫不是踩到狗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