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从眼前血淋淋的场面的震撼之中缓过神来,乌狄感觉到身边那头狼仿佛离他近了一些,那粗重的鼻息喷到了他的脸上,湿漉漉,黏糊糊的,再联想到那狼嘴污秽不堪的情状,他便觉得一阵恶心,很是难受。
那狼见乌狄没什么反应,大着胆子,缓缓挪动着步子,越靠越近,而乌狄此时却忽地别开了眼睛,不再紧紧地盯着那只对他不怀好意的狼,可看那神情又不像是听天由命,放弃挣扎的认命神情,看他那眉头紧蹙,紧抿着嘴唇,屏住呼吸的模样,倒更像是嫌弃,而且是极其地嫌弃,对那头狼的嫌恶。没睁开眼时闻着狼身上那股子混杂着血腥味的奇臭无比的味道,乌狄还能凭着自己求生的本能以及对未知的恐惧坚强地忍下来,可一旦重见光明,见过了那腌臜污秽的狼嘴,肮脏的黄牙,镶嵌在牙齿缝隙间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肉沫,当那狼喷出来的鼻息混杂着先前闻过的那股恶臭飘进他鼻中时,乌狄忽然便忍不下去了,觉得那股子味道难闻至极,是他生平闻过的最令人恶心的味道,他也不想再忍下去了。
没曾想,乌狄别开眼的嫌弃动作,倒成了他暂时的救命符,那狼以为他要采取什么措施,急忙退后了几步,但那眼睛却仍紧盯着被牢牢禁锢在地上的乌狄,眼中满是怀疑,像是在思考着这东西到底会有什么招数还没使出来。
而越山之主也这个不经意间的别过头的动作,看见了一样东西,一样挂在狼脖之下的东西,这东西令他震惊不已。
那是一块金色的牌子,被用五彩结绳系在了狼身上,乌狄先前光顾着看对他满是威胁的狼嘴和四周恐怖至极的景象,倒是全然没注意到这块本应显眼的牌子,这块他本应再熟悉不过的牌子竟被他忽略了这么久。
这牌是纯金所制,正面镌刻着“乌狼”两个字,背面则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狼头,两面的四周皆以麦穗作为装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而乌狄对此牌的特点如数家珍,其中的原因便是这牌子由他亲手设计,上面的图案也是他一笔一划地画出来的,因此牌子之上有些什么,他自然再清楚不过了。当初一共打造了一百件,如今只剩下不到四十件,其余的都被他拿来用作铭牌系在了狼的脖子上,用来标记他养在越山顶后山的那些狼,别的狼是断不会有这种牌子的。
目光攫住那块金色的铭牌,乌狄心底不停地冒出疑问来,这狼是他养的,这事儿肯定是错不了的,而他养这些狼的目的就是用它们来替他消灭罪证,惩罚不敬之人的工具,可让越山之主乌狄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些个畜生分明被他关在后山,四周围着栅栏,十分地牢固,它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怎么能下得山来,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不过这些疑问没能困扰越山之主多久,因为那头由他豢养的狼再次缓缓地朝他靠近了,死亡的威胁正在步步逼近,由此产生的没顶的恐惧如凶猛的洪水般涌进心底,势不可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来,将那些相比之下不足为虑的疑惑一股脑儿地从脑海中全部推拒了出去,抢占了它们之前的位置,成了主宰乌狄此刻最重要最基本的思想情绪。
乌狄此时深切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因他亲眼见过这头狼啃食人肉的情状,当时的他只是将这种场景当做是百无聊赖之时,用作消解无聊的精彩好戏来看待,被狼撕裂啃噬分食这等事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他完全可以抱着欣赏的态度,将其当做一出戏来观赏,当做一个笑话来听,聊以自娱,而他确实也是这么做的,但要是把这事儿搁在他身上,他拒绝。
一想到狼龇牙咧嘴,满嘴血腥地啃噬人的血肉,嚼碎人骨头的画面,乌狄便想起当时那些失去了反抗能力的人配合着“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发出无比凄惨的叫声,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挣扎着向他爬来,血泪俱下地跟他哭诉求饶,并不是求他放过他们,而是求他赐他们痛快一死,也好过继续受着非人的折磨,越山之主记得他那是没有回应任何人的请求,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那条在爬行之人身后出现的血之路,以及在其身后舔舐着鲜血,紧跟着那人的虎视眈眈的狼群。
当时越山之主未作任何回应的原因也简单得很,他本就是为着欣赏狼食人的“壮阔”景象才豢养那批狼,将其当做宠物,为的是让它们表演一出出精彩好戏来逗他开心,那些求饶的人不知道的是,为了能让这出戏持续地长久一些,那些狼都经过他的特殊训练,原先属于狼的那种一击锁喉,出击必选猎物最致命之处的本性已被他用禁食的招数矫正了过来,在他的狼圈中带得越久的狼,越是知道要尽可能长地玩弄到嘴的活物才能有更加丰盛的美食奖励。
人的年纪越大,越是精明,狼也一样,吃过苦,受过罪,它便知晓了要变成什么模样才能生存下去。
乌狄扫了一眼眼前这头狼身上那灰白的皮毛,心底不禁涌上一阵恶寒,这头狼的年纪已然不小了,它在他的狼圈之内待的日子应该不会短,而且看它那垂垂老矣的模样,想着这头狼应该是从越山上被放下来的,且被放下来的日子应当也比较长了。这是乌狄他自己定的规矩,后山狼圈之中的狼到了一定的年岁便会被放下山去,这也是出于对观看感受的考虑,年轻一些的狼看起来精神矍铄,皮毛光亮,威武雄壮,看起来威胁比老的要大,表演起争食的戏码也好看一些。
瞧着这狼瘦骨嶙峋的凄惨模样,饥肠辘辘的神情,乌狄猜测这狼定是饿了许久,应有很长的一段日子没能吃上顿饱饭了,而他与越山之上的那些亲信就成了这狼送到嘴边的肉,平白捡着一顿便宜,它怎会轻易放过?要知道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上的,若是不将这天赐的美食吃干抹净,也对不起老天爷的这番天大的好意不是?
这些狼的口味都被他养得刁了,每每有新鲜的食物,它们总是争抢其中最嫩最可口的部位,而人身上的这种部位便是脑髓,这不论对人还是对狼来说都是最珍贵的物什便是群狼之间战争的导火线,只有群狼之中最敏捷最强壮的狼才能吃到脑髓这个独一无二的部位。周围大大小小的血窟窿想来都是这狼的手笔,这数量确实不在少数,照理说,它此刻应该也算是饱餐一顿了,可看它那跃跃欲试,馋涎欲滴的兴奋模样,一直不住地在乌狄身边徘徊不去,分明是不打算放过这送上门的最后的美食,定然是要掏出这越山之主乌狄的脑髓,将之吞噬入腹才肯罢休。
而它之所以迟迟没有下手,没有像之前对待其他亲信那般直接下嘴,这其中最为关键的原因便是越山之主在这狼心底的余威仍在,虽然已经离开越山很久了,但它对曾在它生命中身体最健壮的年月里担任着主宰者地位的人还是有着相当深刻的印象的。它还没忘记刚到那个满是同类的地方时,眼前这人就因它对他龇了一下牙便将它打得半死不活的,奄奄一息,整整两天都没给一点东西吃的凄惨情状,它记得它吃的皮肉之苦都是在他授意之下,它记得他看着它被打时那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模样,这人的威势已然在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它还记得他的气息,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有些战战兢兢,但这狼又不想就这么放过这十日半个月都遇不上的绝世美味,而且它总觉着在之前只能仰视的人似乎没了那么大的威胁,跟先前被他挖了脑髓都不挣扎的那群人一样被安在了地上,似乎不能动弹,于是狼试着靠近。
乌狄见狼再一次缓步上前,慢慢地朝着他靠过来,嘴里的哈喇子都快滴到他的头上了,他想起在山上常用的训狼之法,为了再多活一会儿,他如之前所做的那般朝着老狼大声地“呜呜”了一声,想着能拖一小会儿是一小会儿,他还没做好被开颅的准备。果然,这招对那狼来说还是有些效用的,只见那狼极速地向后退了好几步,几乎是跑着逃开的。
可那狼活了这么些年月已然成精了,见乌狄除了出声之外没有进一步的惩罚措施,在原地呆了片刻,又大着胆子上前来了,老狼渐渐逼近乌狄,眼看着那湿乎乎的鼻子就要探到他的脸上,越山之主不得不故技重施,将那老狼重新逼退。
没过多一会儿,老狼又迈着稍显蹒跚的步子近前来,中间间隔的时长较上一次来说明显减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