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浩看中了老农家的田地,想要将其霸占,不料抢占不成,反倒害死了老农的女婿,以老农家人相要挟,使得老农状告薛浩失败,之后又间接逼死了老农的大女儿和老农,事件的相关者在短短几日之间死了三个,还是最为重要的三个,剩下的也不再想要追究此事,这件事看起来就这样过去了,而死去的人也便白白地死去,冤情无处可诉,苦难无人可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对于白望渊的问题,越无霜说了不可能之后又加了这么一句话,虽是明明白白地回答了白望渊的问题,告诉他老农家的人不会白死,但她后面说的话也太模棱两可了,白家大少爷不懂。
“怎么说?”听着越家丫头笃定的语气,白家大少爷感到很是困惑。
“老农的家人也在今日的那份布告之上,是被薛浩祸害的苦主之一,亦是主告之一。”越无霜目光灼灼地看着白家大少爷,眼波不兴,眼神清亮,却让人感觉那里面闪着刀光剑影,一簇簇地直射出来,进了别人的眼,那光影气势仿佛能扎进人的心底,让人不敢直视。
“那老农的家人不是不打算深究了吗?照你的之前的话说,当初可是老农之妻亲自跪请国士,意志之坚定,言辞之恳切,想来已是下定了决心,怎的又会改变当初的决定呢?这说不通啊。再说了,当时在场的人有足够的立场站出来说话吗?事情隔了这么些年,他们怎的会突发奇想,愿意为老农的女婿讨回公道,替老农一家出头了?”白家大少爷想不通,事到如今,当初那些选择明哲保身的邻里为什么又会主动站出来替老农家说话。
这个问题对白望渊来说确实很难,他怎么想都想不出确切的答案,哪怕是一点模糊不清的想法都没有,他那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眉峰之间挤成一团,皮与肉都堆到了一块儿,跟隔得久了,已然发硬了的面团似的,揉都揉不开,最后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越家丫头。
“谁说是老农的邻人做了出头之人?那些人与老农归根结底又没有血缘关系,即便关系稍微好一点的,当初见到不平之事时涌起的热血,经过了这么些年,再热的血经过这么些年的风吹日晒,怕是也会变冷了吧,而当年泛滥难平的同情心,也被岁月中数之不尽的些微琐事渐渐磨灭。遗忘,是老天赐予人的一项天赋,让我们在不算短暂的一生中,在纷繁杂乱的记忆之海中,活得可以稍微潇洒一些。我也好像从来都没未说过此事与那些邻人有关,渊哥你是从哪得出这么个结论。”越无霜不答反问,她觉得白家大少爷的想法严重地偏离了事实的轨道,很有必要修正一番。而方才起便一直愁眉不展的白家大少爷,这下也终于知晓了自己错在哪里,他之所以想破脑袋都无法觉察出其中的关节,就是因为他从一开始便错了方向。
“啊?是我想错了吗?难怪我老觉着奇怪呢?那会是谁呢?当年事情的主要见证人不都已经逝去了吗?难道老农还未死,国士看到的只是假象。对,一定是这样的,假死的老农一直没忘记他女婿的仇,如今听到了风声,便主动来找你,让你替他惨死的亲人讨回公道。”似是为了给自己鼓劲,增添他所说的话的可信度,话一说完,白家大少爷还自顾自地拼命点头,表示他认定自己所言非虚,着实是有几番道理,他似乎不想要接受任何反驳。
可惜的是,事与愿违,结果并不能尽如人意,似乎每一回白望渊所想的都不能成为现实,下一刻便会被无情地驳回,截然相反的事实仿佛在嘲笑白家大少爷的异想天开。
如同此次,白家大少爷满心期盼着事情能够像他所说的那般峰回路转,在老农那令人哀婉凄惨的悲剧之中能出现一些小小的意外,哪怕只是些许的改变,都可以令他原本沉痛的心绪受到不小的鼓舞,让白家大少爷今日深受打击的心灵得到稍许慰藉,因此他对越无霜能附和他所说的话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希冀着越家小妹能肯定他所说的话,却在下一刻被当头泼了冷水,一颗满怀着希望的心瞬间被浇得湿淋淋的,凉了个彻彻底底。
越家大小姐无视白家大少爷如初生的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神,狠心揭示了事情的真相。
“老农在他上吊自缢那一日便已然死了,老头子的随身侍从帮着老农一家料理的后事,亲眼看着他入的土,断没有死而复生的可能,若说他如今还活在人世,更是无稽之谈。”
越无霜说这话时,言辞语气无比笃定,就是要断了白望渊那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他认清事实,显然,她的目的达到了,方才白家大少爷的脸上因心中隐隐约约的揣测而泛起的红晕,因为越无霜的话瞬间褪去了颜色,那因为微弱的希望而陡然间发出炫目亮光的双眼也在刹那间便失去了神采,前一刻还鲜活的表情亦变得呆滞木讷,整个人都透着浓浓的失望。
就在白家大少爷还沉浸在自己失落的小情绪中,无法自拔之时,越家丫头的下一句话,瞬间将他不知丢失在何处的兴致揪了出来,坐得笔直笔直的,竖起耳朵来听她接下去说的话。
“站出来状告薛浩之人的确与老农有联系,而且这关系匪浅,她与老农颇有渊源,与老农逝去的大女儿与女婿也有很深的关系,那个人便是老农的小女儿。事发当日,老农的小女儿也在场,不过她并未在老农与自己的姐夫身边,她站在围观的人群之中,亲眼目睹了整件惨剧的发生。见到自己的父亲被打,小女儿本要冲出去阻止那些人的恶行,却被身边好心的邻人紧紧拉住,阻止了她冲出去的脚步。也是那位好心的邻人,在小女儿看着姐夫被重击后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还未出口的惊声尖叫和泣不成声的哽咽堵死在喉咙之中。可以说,小女儿见证了整出悲剧的发生。因来不及出声提醒大姐夫,使得他无法避过那重重的一锄头,害得平时待她极好的姐夫丢了性命,小女儿本就感到万分愧疚,自那以后,日日经受着心灵的拷问,很是痛苦难耐,正是由于那份无法消弭的愧疚,小女儿对于当日发生的事,记忆犹新,想忘都忘不掉。我找到老农的家,证明了我的身份,而她一听说我的来意,当即便给我跪下了,求我替她们家死去的三口人,替她死去的亲人讨回公道,让薛浩那恶人和他的恶奴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她说她怎么都忘不掉老农被打得蜷缩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凄惨模样,姐夫被打得头破血流的脑袋,怎么都忘不掉薛浩的恶奴那张满是恶意的狰狞的嘴脸,怎么都忘不掉大姐至死都没能闭上的双眼,怎么都忘不掉老农挂在房梁之上的飘零身影。还有那染红了一床被褥的血,那样鲜艳的红色,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难忘的颜色,带着极致的愤怒,带着强烈的悲哀,仿佛永远不会褪色一般,红得能灼伤人的双眼,焚烧人的灵魂。那些日子发生的场景,一幕幕,一回回,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她的梦中,提醒着她曾经发生过的事,提醒着她还有仇恨未雪。她说她的母亲在世之时,虽说过不能继续追究此事,可她看得出来母亲的不甘,她知道,老农之妻亦有恨,亦有怨,尽管压抑地再深,也会午夜梦回时暴露出心底深处的希望,她不止一次地听过母亲在梦中呢喃‘恶有恶报’这四个字。如今母亲已然去世多年,这个小女儿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罪恶滔天之人逍遥自在,为了让逝者安息,让生者安心,她决心违背母亲耳提面命的教诲,就算做个不孝之人,她也要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报应。她说她的母亲本不应那么早离世,是心中两难的抉择在拉扯着她,怀着愧疚和不甘,才会早早地撒手人寰,因此她此举也算是偿了母亲的遗愿。她告诉我,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据说去薛家认人之时,她一眼便认出了当年杀害她姐夫之人,总算没白受这么些年的煎熬。”
从越无霜的话中,不难听出她此刻的欣慰,为了小女儿,也为老农一家逝者的在天之灵。
“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恶奴以为逼死了老农便可以高枕无忧了,却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当年的目击者居然还会站出来指证他,这一回,他是在劫难逃了,想逃也逃不掉。这老农的小女儿也真当是心智坚定得很,那股子执拗劲儿跟当年的老农不正是一模一样的吗,果然是虎父无犬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