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望渊蛮横地夺走越无霜将要送至嘴边的瓷杯,而被强行抢走手中之物的无霜也不焦躁,悠然地从石桌之上重新拿过一个杯子,缓缓地拿起瓷壶,将壶中的水缓缓注入杯子中,然后将瓷杯送至唇边,微微地抿了一口,便将其搁置于两手之间,轻轻摩挲起杯沿。
莽撞过后,着实有些后怕,但可一不可二的道理,白望渊还是明白的,于是直到越无霜慢条斯理地做完上述一系列举动为止,他都没有吭声,他不敢,越家小妹能忍得了第一次已然是极其难得的事了,他哪里还敢继续撩拨易怒易暴躁的无霜妹子,只能乖乖地等着她开口。
所幸,越无霜并未因为此事故意刁难白望渊,她喝过水后,接着方才的谈话,继续讲解下去:“薛老太爷有恋童癖,群芳苑的生意多的是不正当的地方,其中就有拐卖孩童这一项。”
越无霜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中蕴含着许多内容,她说得随意,而话中的深意却无异于一记当头棒喝,着实使得白望渊心神俱震,一颗心急促地跳动起来,久久不能平静。
过了许久,稍微平静一些的白望渊才带着些许颤音,开口说话:“丫头,你的意思是说薛家人将寻常人家中的孩童掳去,活生生地拆散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强迫那些孩童成为他们赚钱的工具,为了牟取利益,为了迎合薛老太爷这等变态的达官贵人的喜好,为了薛家生意兴隆,竟然全不顾念这世间最珍贵的人伦亲情,犯下这种十恶不赦的罪孽吗?”
“是。”面对白望渊的询问与质疑,对着那双刻满了不可置信的眼睛,越无霜没有片刻的退缩,古井无波般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对面之人,给出了坚定而毋庸置疑的答案。
“薛家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区区的皇亲,财力上雄厚一些罢了,他们怎敢如此胆大包天,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白望渊很是不忿,他愤慨的同时,也觉得这种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他认为即便薛家有钱有势,也不能在海晏河清的越国一手遮天,做出无法无天之事。
“幼稚。”越无霜听罢,毫不避讳地嗤笑了一声,正大光明地贬损白望渊。
“难道不是吗?如今的越国战事不发,百姓丰衣足食,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正是太平盛世该有的大好形势,帝都之内,皇城脚下,为何还会有此等人神共愤之事发生?”黎民百姓于越国之内安居乐业,这是有目共睹之事实,白望渊不解薛家的龌龊之事为何还会发生。
“有什么不可能的?越国开国以来,历经七代国主,国力日渐强盛,这不假,然盛世太平之下,官员无所作为也不必作为,享乐奢靡之风渐起,腐败如同瘟疫,以不可阻挡的趋势逐渐蔓延开来。水至清则无鱼,官场如此,朝堂亦是如此,官员之间结成一个个利益团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迫使他们勾结联合,互相袒护共生,屈服于金钱权势之下,越国在明处是一派富足安康的和乐景象,暗处已然千疮百孔,渊哥你所说的盛世之象正被颓势所侵。”越无霜残忍地戳破了白望渊的美梦,为他揭露越国光明之中的黑暗,撕开华丽绚烂的外衣,内里已然溃烂腐朽,惨不忍睹,所谓盛世,不过是表象罢了。
越无霜的话颠覆了白望渊一贯的认知,他需要一会儿来消化这段不同寻常的言论。
“即便如你所说,堂堂天子脚下,朝廷重臣之臣聚集之处,怎会容许薛家这般胡来,难道不怕明察秋毫之人揭露他们的肮脏交易吗?我师傅东方丞相,你父亲越大国士那可都是贤能之人,颇具才干,明辨是非,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便是那一向被你嫌弃迂腐之至的安尚书的那一关也是过不去的。越国国法明文规定,敢有贩卖孩童者,处以缳首之刑,尸首悬挂于刑台之上,示众三日。死后陈尸,这般严重的惩罚,祖宗的脸面都被丢尽了,怕是死后也不得安宁吧,怎的还会有人胆敢以身试法,薛家的人是不要命了吗?”白望渊想了许久,仍是不能想通其中的关节,他还是不信薛家人的胆量有如此之大。
“怎么不敢?”越无霜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其间端起瓷杯,抿了一口水,眼珠子在眼眶中间轮了一圈,接着说到:“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事儿其实说来也简单,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花点钱上下打点,买通了一些官员,让他们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瞒天过海这种事,小菜一碟。薛家富可敌国,上下疏通,打通关系这点小钱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花上这点小钱,更何况这钱又不是白花的,可以换来更大的利益,何乐而不为呢?坊间不是常说,酒壮怂人胆吗。依我看,这钱同样能壮胆,有钱了,自然胆子也就肥了,有恃无恐了嘛。至于你说的,天子脚下,帝都之内,贤人良臣众多,为什么会没人发现的事情,其中的道理也很好懂。你想啊,同在一朝为臣,谁忠谁奸,那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送礼打点的时候,避开那种油盐不进,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专挑那等不舍权势,贪恋钱财之辈便可。人的眼界有时候有限得很,便是明察秋毫的人也有力所不及之处,又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人,能洞察人心,通晓世事,不论是你师傅东方丞相,还是我们家老头子,归根结底不过是个普通人,一时不察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渊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你这么说的话,也是啊,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薛家的人最会装腔作势,我之前也一直以为他们一家是良善之辈,不想确是这等蛇鼠一窝的无耻之徒,师傅等人被蒙蔽了也是极其正常之事,要怪就怪薛家的人实在太过狡猾,诡计多端,惯会欺上瞒下,表面上还装出一副贤德的虚伪模样,假模假式的,把不明就里的人都给骗得团团转,太可恶了。”白望渊点头对越无霜的话表示赞同,觉得她说的话没什么毛病,给出的解释也极其合理,之后又痛骂薛家人,完全不吝惜他所知道的辱骂之词,只为表达他对薛家极其深恶痛绝的态度。
一通发自肺腑的痛骂之后,白望渊心内愤怒的情绪也算是发泄了出来,想起了越无霜方才那句话,静静思索片刻,理清了前去跟薛老太爷报信的仆人所说之话与薛老太爷之后大闹群芳苑之间的因果关系,而后白望渊带着几分不确信,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想得到越无霜的证实,因着心内有尚有疑虑,说起话来难免底气不足,有些迟疑与不自信:“这样说来,难道薛老太爷那个老变态便是听信了那个仆人的话,以为秦老尚书的孙子被群芳苑拐带走了,所以才会火急火燎地跑到群芳苑去闹事,为的就是让他们把人交出来吗?”
“正是。”越无霜用两个字来肯定了白望渊的揣测。
而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无疑大大地增加了白望渊的自信,使得他原本并不充盈的自信心瞬间猛涨,说起话来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不确信,放心大胆地便把脑子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不用说,那个恰好出现的仆人是你安排的咯,那些话也是丫头你授意的吧,让他说给薛老太爷听,故意让那个心里有鬼的老东西误解,引着他往不好的那个方向去想,制造矛盾,挑起事端,好让他去群芳苑大闹特闹,丢尽他们薛家人的脸面吧。老子骂儿子,主子打自家的爪牙,怎么样都得受着,骂了也不能还口,打了更不能还手,不论薛老太爷怎么闹,他们薛家人都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丫头啊,你这出狗咬狗的戏码排演地不错啊,自相残杀,相当精彩,精彩啊。看不出来啊,丫头你还有这等天赋,这可比说书人讲的那些个桥段精彩多了。”白望渊向越无霜投去赞赏的眼神,带着大大的笑脸冲她连连点头。
“过奖过奖,小意思,承蒙渊哥夸奖,不足挂齿,不足挂齿。”难得受到白望渊的表扬,越无霜也不跟他客气,嘴上谦虚得紧,可细细听来,半点谦虚之意都没有,倒是满满的得意之色,而她说话时朝着白望渊抱拳,也不过是意思意思,做做样子罢了。
“呦呵,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丫头,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开染缸了啊,悠着点笑,小心把嘴角给笑得裂开了。”白望渊瞧着越家小妹得意洋洋的劲儿,笑骂了她几句。
“我乐意,你管我,就算把牙齿笑掉了,我也乐意。”越无霜全然不把白望渊损她的话放在心上,还故意将嘴巴张得大大的,笑出声来,笑声很大却着实假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