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的一个雨夜。
那雨打在人的身上,是那样得冰冷。
街道上的车马快速地在雨中奔跑,溅起的水花敲打在临街的门面上,门面上的水慢慢下滑,又落在街道上,汇成一片汪洋。
一家客栈里,坐满了人,却没有人说话。
外边进来避雨的,看见这一屋子的人,就都又沉默地退了出去。
这群人一个个长得如同凶神恶煞,身上的纹身也张牙舞爪,直观地给人一种非善茬的感觉。几乎每个人都在手边的桌子上放着大刀,一言不合就会将人砍成肉浆,送到临街的包子铺里,在第二天早上被热气腾腾地端出来。
突然客栈闯进来两个年轻人,两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你一定冻坏了吧!我让老板煲完汤给你暖暖身子。”马容脱下自己的外衣服,披在张如晴的身上,自己对着双手哈了哈气,又搓了搓手。
“不用。我们就在避会儿雨,雨停了我们就走。”张如晴说。
“小二,老板!”马容冲着里面叫了两声。
许久,没有一个人出来。
那群人依旧坐在那里,气氛诡异得不像话。
马容也注意到了这里面的蹊跷,但他没多想。
楼上的一个人听到了这喊声,默默地看了这两个人,对身边的人说:那妞是张千岭家的姑娘,毛还没长齐,出来跟人瞎混,一会儿她得进我房间,我得替他爹管管她。
说着话,这个人脸上露出了邪恶而又诡异的笑。
身边的人不敢看这个人的脸,只默默地低头说:是。
马容的桌子旁,来了一个人,手里端着两碗汤,那人完全没有客栈小二的热情,倒是一脸杀气,将那两碗汤,一碗一碗的,分别端到了马容和张如晴面前。
马容端着那碗汤暖手,看着张如晴。
另一碗汤,张如晴拿着勺子,一口一口颇有规矩地喝着。
张如晴小口喝了几口汤,感觉到了马容在看她,略微羞涩地说:你看我干什么呀?你喝啊。
马容这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也拿着勺,喝了几口。
汤刚下肚,一阵巨大的困意向马容袭来。他的头开始一栽一栽的,意识有点模糊。
张如晴看到了马容这个样子,伸出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体贴地说:“怎么了?是不是受寒了?”
话刚说完,马容想回答什么,张了张嘴,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趴在了桌子上。
张如晴立马起身摇晃马容的胳膊。马容已经完全没知觉了。
张如晴开始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
忽然间,一双手捂住了张如晴的嘴巴。
几个人将张如晴弄到了楼上。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的迹象,雨打在人的身上,还是那样的冰冷。
一群人一动不动,几乎每个人都在手边的桌子上放着大刀,一言不合就会将人砍成肉浆,送到临街的包子铺里,在第二天早上被热气腾腾地端出来。
楼上传出了女子叫喊的声音,却被雨声盖住。
整个客栈的人都听到了这声音,却都沉默以对。没有人不敢沉默。
雨越下越大,像是在发泄、控诉着什么。
“啊,臭丫头,你敢咬我!”一个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随着一声拔刀响,女子发出了最后一声叫喊。
最终,这个人心满意足地出来了,所有人都在房间外,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等着他。
“房间里的东西不用收拾。”这个人说。
身边的人低着头齐声说:“是。”
“通知张千岭那老混蛋,让他的人赶过来。”这个人说。
身边的人低着头齐声说:“是。”
“把下边那小子抬到这个房间。”这个人说。
身边的人低着头齐声说:“是。”
“我们走。”这个人说。
身边的人低着头齐声说:“是。”
呼呼啦啦,不到一分钟,客栈已空无一人。
街道上的大轿摇摇晃晃、姿态悠闲地走着,大轿后一群人拿着刀在雨中跟着。没有人敢擦落在脸上的雨滴。
这波人前脚刚走,张千岭的轿子落在了这家客栈门前。
房间里,马容渐渐醒来。他看见张如晴睁着眼看着他,但是那眼却无神。
马容拿着手在张如晴眼前晃了晃,张如晴却没有反应。
突然间,马容注意到了张如晴胸前的血,他大叫了一声。
又突然,房门被踢开,张千岭站在那里,看见了这一幕。
轰隆一声,天空中打了一下雷。
张千岭的人呼呼啦啦都涌进了房间里。
张千岭看见自己的女儿已经死掉,当即上前踹了马容一脚。
马容幸好有些功夫在身,眼看这情况说不清道不明,他带着巨大的悲恸,从客栈楼上跳在了街道上,飞奔而去。
张千岭呆在那里,眼睛出神地望着张如晴的尸体,竟也忘了下令去追。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马容已经跑出危险距离。
就这样,他跑了几个月,几个月里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他知道自己无意间替人背了黑锅,惹到了城中的大家族,他身上虽然有点功夫,但那功夫甚至不如张千岭的名声来得如雷贯耳。这几个月里,马容龟缩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恐怕被张千岭的人找到,然后被千刀万剐。在夜里,马容就会做噩梦,梦见已经死去的张如晴不停地骚扰他。他多么想上前抱抱她,但她对他只有张牙舞爪。
有一天下雪了,马容冻得不行,想出去找点穿的。
很不幸,他碰见了张千岭的人。
下意识的,他开始跑。在跑的过程中,他身受数刀,那群人对他穷追不舍。
跑到深山老林中,他看见一处房子,房子里还亮着灯。他想都没想,冲进了房子里。
那时我房中的炉火烧得旺盛。我正准备睡觉。我救了他一命。
我对马容说:我得帮你找到真正的凶手。
马容说:谢谢。
我说:说起来我下山入红尘,也有一半原因在你。
马容挠挠头,说:挺不好意思的,打扰到了你。
我说:这就是缘分吧。
马容凑过来问我:哎,郭隐,你说你这么年轻,武功怎么那么高?
我说:我有个天下无敌的师父。
马容说:敢问令师大名?
我想起了我的师父,我好想我的师父。
我说:空隐。
马容听到这个名字后震惊了。
空隐师父一生只收了一个徒弟,那就是我。师父一生为人低调,不张扬,他的处世哲学是隐忍。这种处世哲学也贯穿到我的骨髓里,对我的为人处世产生了巨大影响。师父教我不要争强好胜,不要争名夺利。学成之后,我离开师父,走前,他谆谆教导我说,江湖险远,你有慧根,但也要多长个心眼。万事能吃个亏解决的,就吃个亏,吃亏并非都是坏事。但那实在欺到你头上,威胁到你性命的,一定要出手。师父还是希望我像他一样,哪都不要去,找个僻静的所在,潜心修身养性练武。他说,人一生痴迷于一件事,方可登峰造极。若被红尘迷了眼,乱了阵脚,则万事终会功亏一篑。师父说,我教你武功,不求你救世,不求你遇事就出头,不求你凭借它达到世俗上的荣华富贵,但求你无论何时何地,扪心自问时都无愧,不仅无愧于我,更无愧于心。师父经常对我说,你是个有人疼的孩子,只是当初没人要。师父说,若后来遇上了心爱的人,就放下一切,奋力去追。追的上是你的命,追不上也是你的命,但你一定不要停。师父说,你应该从头到脚都是纯粹的人,纯粹地做一件事,爱一个人。师父说,我不可能一辈子保护你,你一定要学会独立,学会保护和照顾自己。
师父对我说了很多话,有很多话都忘了,但更多话我都铭记于心。这很多话,塑造给了我一个完整的三观。
后来,师父遇到了几个江湖高手上山请他切磋,也就是那回,师父被几个后生的高手联合打败,那是他一生唯一的败绩。师父毕竟年老体衰了,我找到师父的时候,他还剩最后一口气。他在我手心写了两个字:放下。
马容说:所以你没给你师父报仇?
我说:那不是仇,那是师父的宿命。
马容:我要是你,早就背着刀,红着眼,满江湖的寻找凶手了。我厌恶欺我心中重要的人的人。
我说:心中充满了仇恨,办什么事都像报仇。
马容:那你说张如晴的命?
我打断他:那是真仇,必须报。
马容拍了下我的肩膀,说:真性情。
看着马容,我忽然想起了那个装作张如晴对马容死心塌地的独门家千金独门梨。
不知道她还在不在那个山洞里。
我说:去看看?
马容没有吭声,以示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