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看我像是想我师父了,也不再说话。
远远的,我听见了马蹄的声音。
迅速让自己从思念师父的悲伤沉重情境里抽身开来,我赶紧带着大头一起躲了起来。
那群人看见这停着一辆马车,也停了下来,一起向这辆马车靠拢。
站在离马车几尺远的地方,那群人有人问:马车里的人,出来。
马车里根本就没有人。
那人又喊:故意装作听不见是吧。马车里的人出来。
喊的人贪生怕死,招呼着另一个人,让他走进去看看。
那个人走进马车,慢慢地掀起了马车的帘子。
在什么都没有发现以后,众人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那队人马才将他们的老大从另一个马车里请出来。
那人从马车里出来后,我认出了他。
我忽然想起了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一句话,满世界风雨,拆不散有缘人。
我一直在找这句话的出处,但都无果。后来我才知道,这句话好像是我的原创。
不管是不是我的原创,我都当做是我的原创。
从马车里出来的那个人就是马容。
马容看了看那马车,像是从这马车上看出了些什么。
他喊了声:出来吧,老兄。
我这才站出来,向他走过去。
众人惊愕。
在我的后面,还有大头。
马容看了我一眼,又注意到了大头:哦?大头兄弟也在?
大头挠挠他的大头,说:在。
马容问大头:伤可好些?
大头活动活动筋骨,装作很健康的样子,说:好了,差不多都好了。
一个活动扯到痛处,大头就趴在了地上。
我们被请到了北洞砸的山上。
依然是那张桌子,只不过多了个马容。
我先站了起来,向犬河西郑重地道了个歉。上次我们以威胁他而得以成功逃走,我在感谢他的基础上并对他表达歉意。
犬河西倒不向那气量狭小之人,选择谅解了我,并说,只要以后跟大哥同穿一个裤子,还是兄弟云云。喝完我们一饮而尽。
一般能成大事者,大多对往事恩怨既往不咎。
酒过半巡,终于谈到正事上。
犬河西开始打起了如意算盘,说:郭大侠大名早就如雷贯耳,如今世道纷乱,作为江湖侠客,有拯救黎民苍生于水火之责任,不知郭大侠可有想法?
说实话,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逃离朝廷,不是为了加入反朝廷组织。
我一直觉得我的生活不应该这样。
但会哪样,或者我想要哪样,我并不知道。
大头一直在看我,他是要跟我吃饭的人。
马容也不断向我示意,作为同样没有远大理想抱负而只是把混饭吃当做人生终极理想的人,我们有太多共同点。而似乎他的选择也显得正确。
但我实在不想为难自己。
我对犬河西说:容我再考虑考虑。
犬河西没有咄咄逼人,倒是很大度:好,考虑考虑,必须要考虑,给你时间考虑。
散席之后,我和大头受到了山中极好的待遇。
山洼处有一股温泉。
我们被安置在温泉里泡澡。
那温泉里还有几位美女服侍我们,托着澡巾,撒着花瓣。
大头一直在那里不停地搓灰,一会儿把温泉水都弄浑了。那在旁服侍的美女也一脸嫌弃样,不过也不好表现出来,最后那美女竟然被大头要求给他搓背。
想必那美女在心里早已将大头骂了千万遍,但脸上依然保持微笑,依然满足大头的要求,轻柔地、细致地擦着大头背上的灰。
大头嫌那美女下手太轻,边刺挠边说:我说,你这跟挠痒似的,不会重点啊。
那美女又加大了力气,还体贴地问:相公,你看这样还可以吗?
大头还是嫌人家力道太小。
我他妈终于看不下去了,夺过那美女手中的澡巾,说:我来。
一声惨叫在这山涧发出,惊飞了林中游荡、觅食、交配、耍流氓的鸟。
惨叫声持续不断,如杀猪般悲惨。
几位美女也实在看不下,背过脸去,捂住了耳朵。
我们住的地方是山中的木楼。
夜深了,山中的夜显得如此安静。
大头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说:大头,你肚子那么大,趴着多不舒服。
大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我意思是,你怎么不躺下睡。
大头偷偷白了我一眼,说:大人,我倒是想躺下睡,可一躺,这背就疼。
我问:真有那么疼吗?
大头点点头:脱了一层皮。
我又问大头:是我下手太重了吗?
大头强颜欢笑,说:不重,大头下手不重,我平时搓澡,就是这个力道,很舒服。
我问:那要不明天继续?
大头连忙否决,说:不,不,不用,大人,以后我自己来。
我说:以后也不要叫我大人了,我再没官阶了。
大头说:那以后叫你啥?
我说:随便你怎么叫吧。
大头想了想,说:还是叫你大人吧。
我说:那也行。
大头问我:你真的打算投奔犬河西,以后跟着他一起造反?
我说:怎么说话呢?那怎么能叫造反?
大头不解,说:那应该叫什么?
我说:叫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
大头说:太长了,我记不住。
我说:那你记住,这叫起义,农民起义。
大头说:那大人你又不是农民,你跟着农民瞎起什么义啊。
我说:你不要小瞧农民,这农民起义指的是农民领导的起义。我不是农民,不代表我就没有起义的资格。
大头说:所以大人,你想跟着犬河西,造,哦不,起义?
我说:我还没想好。
大头笑呵呵地说:那你就多想几天,这样我们就能多吃几天大鱼大肉了,也能多泡几天温泉了。
我说:还能多给你搓几次背了。
大头听完这话,感觉脊梁骨发凉,不寒而栗。
我对大头说:大头。
大头说:嗯?
我说:大头,如果我跟着犬河西起义了,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大头说:大人,你这话说哪了,我大头之所以能跟着你,那就是仰慕你。不管你跟着谁,我都不会瞧不起你。
我问:那如果我起义了,你会不会跟着我干?
大头说:那当然会。我毕竟也没去处了。
我说:可大头,你知不知道,我们办的事,要是被当今圣上知道了,是要被杀头的。
大头说:没关系,当今圣上不会知道的。
我说:大头,你睡吧。
不一会儿,大头昏昏睡去,鼾声巨大。
我更加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个选择于我而言太过困难,也太过刺激。
小时候师父对我说,不可叛逆。
所以我学会了顺从,顺从这个世界,不管它好或坏。随着我长大,当我逐渐有了自己明确的评判是非的标准之后,也不敢做出格的事,顺从,不叛逆。
我从未想过与朝廷对抗。
但当我看到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场景时,心中总会隐隐作痛。我不知道眼前的一切该归罪于谁,但当那罪魁祸首未被发现之时,我只好认定这是朝廷的罪。
但老子又说过,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所谓的分指的是乱世。而我们到了分的这个当口。
好像乱世又是世道轮回的罪。
但那叙述起来又苍白无力。
我肯定要站在一个立场上,任凭风雨摇摆,自岿然不动。但站在哪里,成为了当头难题。
多想像自己以前一样,隐居山林,不问红尘是非。
可是下了山后,我才又发现,行走江湖似乎是我永远也无法避免的宿命。
经过一夜激烈的思想斗争,我终于说服自己,同意犬河西的盛情邀请,加入他们。
犬河西客套地再次招待了我。
酒席上,犬河西敬我酒言:想好了?
我点头:嗯。
犬河西脸上露出了喜悦的颜色,说:好,很好。以后咱们就是兄弟。来,干了这杯酒,
我不是特别爱喝酒,但我举起了杯。
放下酒杯,犬河西开始了语重心长的交代:既然以后大家都是一伙儿的了,郭大侠,你得表表你的诚意和决心啊。
我问:怎么个表法?
犬河西说:这里的老规矩,你知道马容兄弟前几天为啥出去了吗?
我新来的,不太懂他们到底什么规矩,问:为啥?
犬河西示意了马容,马容说:很简单,杀几个朝廷的走狗。
我听完,这似乎是一项很表诚意和决心的事情。
杀了朝廷的人,从此与朝廷势不两立,从此与朝廷再无瓜葛,从此与朝廷见面,眼里只有仇恨,手中只有刀剑。
这对我来说倒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但师父的话又出来拷问我,不要我平白无故随意杀人。
师父因不介入尘世斗争,所以在他眼里,众生都是平等的,是条人命,就不能随意杀掉。他不管那人是朝廷,还是反贼。
这朝廷的人,我是杀,还是不杀?
但表面上我还是要应承下来,开玩笑说:要不,我把张千岭给杀了?
犬河西听完这话,大喜过望,连拍几下桌子,叫喊着:好,好,这再好不过。
散席后,大头的脸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大头问我:大人,怎么办?
我说:还能怎么办,照犬河西说的做呗。
大头说:可是朝廷现在追杀我们,追杀的正厉害,我们正处在风口上,藏身还不够呢!现在又要我们折回去,主动找朝廷的麻烦?
我说:大头,你是不是不敢?
大头浑身一抖,连忙义正言辞起来:大人,只要你说杀,我大头二话不说,一锤一个。
我十分赞赏大头的诚意和决心,说:可以可以,这很大头。大头,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大头说:还哪有伤,我很健壮。
说完,大头向我展示了他的肱二头肌和腹肌。
当然,他的腹肌只有一块,且是一整块,铺在他的肚子上。且这腹肌向外突出。
我摸了摸大头那柔软的腹肌,手感确实不错。
大头遮住他的衣服,看着远山的景色。
我说:大头,你竟然也看景?
大头面色沉重,说:大人,你看,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