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歌正听得入神,完全没有留意躺在身后的鲁岩,只是自顾自品味着故事中的玄妙与神奇。苏心坐在身旁,侧目恰恰看到那个略感忧伤的鲁岩。悄悄的用胳膊肘碰了碰白歌,说“嘿!看你身后,我觉得这样背着一个人说他的家事不好。”
白歌稍稍扭转身子,从眼角的余光里偷偷看了鲁岩一眼,便匆忙收回目光,装作正襟危坐的样子。“喂,子琪!鲁岩在我身后呢!我们要不要换一个话题。”
“什么?”子琪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我说要不要换个话题?”
“换什么?”她的嗓门反而提高了两个八度。
白歌不知所措,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脸上挂满了尴尬。
子琪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字正腔圆的说:“鲁岩嘛!很大度的,这些故事一部分是谭剑士讲给我听的,还有一大半是鲁岩自己说给我听的。是嘛?小岩子!”
一阵清风从山脊上吹过,撩起了子琪搭拉在肩头上的发丝,迎风飘扬在空中,脸上总是一副宛若碧玉一样纯洁冰清的样子,恐怕对于鲁岩来讲,无论如何都不会忍心对着这样美好的姑娘发火吧。
鲁岩并没有之声,只是反着向转过身去,背对着几个人。
“喂!你干嘛转过身去?”子琪有些依依不饶,在她看来,鲁岩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对待过她。
“困了,想睡觉!”
“你给我转过来!”
鲁岩一动不动。
子琪再也坐不住了,从草地上爬起来,边走边撸起袖子,做出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说来也怪,也许是大家看穿了鲁岩和子琪青梅竹马的关系,谁也没有站起来去阻止,反而围坐在一起,乐滋滋的看着子琪如何下得了这个台。
“鲁岩,你给我起来!”伸手扭住他的耳朵。
鲁岩仍旧侧躺在那文丝不动,直到耳朵都扭成紫色。
“你再这样,我就不要和你说话了!”子琪祭出一计法宝。
“那你要我怎样?和他们一样像听故事一样津津有味吗?”
整个气氛瞬间凝固,原本轻松欢愉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就连吹过山岗的那股清风也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配合着几个人之间逐渐凝结的空气。
“那个白歌,旁边的那诛花不错,你帮我去看看是什么品种?”苏心故意岔开话题,白歌如获大赦,急忙起身与苏心走到山坡的另一侧。
下宇突然拍了一把大腿,喊道“胖子!你欠我的钱打算什么时候还?”
“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下宇冲着边圆挤眉弄眼,边走便把他引到一旁,几人共同给子琪和鲁岩留出私人空间,好让这种尴尬的氛围快些消散。
“你说!为什么在朋友面前不给我留一点面子,你还是我的一起长大的那个哥哥吗?”子琪一下子褪去了在众人面前伪装出来的坚强,委屈的眼泪在眼睛里一圈圈打转。
再铁血的汉子都抵挡不住绵绵的柔情,鲁岩看到眼眶湿润、鼻头红扑扑的子琪,一下子就扔掉了所有的坚持。“好了,都是我的错,我还记得向你妈妈的保证,这辈子不会让人欺负你,无论走到哪,都要保护好你!”
子琪又哭又笑“干嘛那么煽情,还说那么肉麻!你是我哥哥,不许胡思乱想!”
“我哪里敢,你是我的妹妹!也是谭局的宝贝女儿……”
“不许提谭剑士,我恨他!”刚刚要雨过天晴的脸上,刷的一下迎来了暴风骤雨,呜咽呜咽的哭起来。
鲁岩一下子慌张起来,他最见不得女孩哭鼻子,尤其是子琪,无论多么坚固的心理防线,只要看到流出的泪水,那点固执即刻烟消云散。“对不起,不该提谭……别哭了,子琪!”
笨拙的双手全然不知该放在哪里,无论什么姿势站着,都让鲁岩感到强烈的不知所措。
“你欺负我!”子琪哭的更大声,以至于山坡那一侧的苏心、白歌都投来目光,远远的伸长脖子。
“我哪里敢欺负你,不要伤心了好吗?你说什么我都照做。”鲁岩的安慰笨拙但却真诚。
子琪微微抬起头,整张脸上挂满了泪珠,一滴一滴从眼角里冒出来。“我说什么你都答应吗?”
“答应!”鲁岩没有半丝犹豫,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让子琪从悲伤中走出来。
“我要回基地!”子琪忽然停止哽咽,两个哭红的大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的看着鲁岩。
“为什么要回那个地方?而且,谭局……”
呜哇!哭声响彻山谷,震耳欲聋。
“好了,好了!答应你就是了!可是我们要怎么和谭局……”
“又提谭剑士,又提谭剑士!在我面前不要提谭剑士!不要提谭剑士!我给你说过一百次了。你要听他的,就不要听我的!”子琪勃然大怒,分不清是因为对鲁岩的不满还是心头对谭剑士深深的恨意。
鲁岩伸手想要抓住离开的子琪,却不由自主的缩了回来,只好疾跑两步,挡在她的面前。“我不提了!不提了还不行吗?陪你回基地,可是他要知道会追上来杀了我!”
“有我在,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再说了,他还以为你仍在追捕我们。”
“那刚刚同行的两个队友?”
“我相信你有办法搞定他们,好了,就这么定了,要怎么做,就看你,选择谭剑士还是我也看你。我去找白歌了,我觉得他更会照顾人。”子琪说完转身走了,留下鲁岩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那里,放佛内心中做了一个巨大的决定,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从山洞出来已有一些时间,几个人从惊魂中清醒过来,调整好状态,慢慢恢复了体力,准备绕过这道山岗回天文台去了。
两位队友走在队伍的最前边,手里拿着匕首左右砍掉伸出的小树枝,为后边一行人开路,鲁岩紧随其后的。子琪和苏心、白歌一起走在队伍的最后边,看得出,不知是因为哪一句话,让子琪哽咽伤心一直委屈到现在。
啪啪!
两名队员应声昏倒,瘫在厚厚的落叶层里。
下宇、边圆就跟在他们后边,被鲁岩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吓得愣在一旁。
“你干嘛?”
鲁岩捏了捏手指,关节清脆的响声随即传来。“你们要不要试试?我带子琪去基地,你们自己回天文台去吧。”
“他们跟我们一起去!”子琪强忍住哽咽。
“什么?他们是谭……是组织!重点监护的对象!蓝茉莉共进会在疯狂的寻找他们。”鲁岩有些吃惊,可能计划中,并没有让白歌他们加入的打算。
“鲁岩,你知道共进会和谭剑士为什么都那么重视白歌他们吗?因为还有被利用的价值,这就和基地关了一辈子的科学家一样,都成为组织的牺牲品。白歌只不过是另一个鲁中天。”这一席话,放佛一颗大当量的核子武器,在鲁岩的脑海中高能引爆,让他深深陷入对往日生活的排斥中。鲁岩没再反对,只是用沉默回答子琪刚刚那番话。
一行人走了很久,直到天际又挂上了斜阳。不远处,一架直升机略过湖面,消失在东方的林野间。
“看来谭局他们还在搜索,而且,似乎加大了力度。”白歌说道。
“我们只要在天黑前绕过这个湖泊,穿过这片林子,就能看到公路,到时候再想办法搞一辆车,很快就能脱离搜索范围。”子琪胸有成竹的说。
鲁岩放慢速度,故意等几人赶上来。“恐怕不能走公路,组织派来的特警封锁一定是从大路开始的,我们只能一路走小路了。”
众人并没有异议,队伍就这样改变了方向,朝着湖泊的另一侧,徒步而行。
在漫长的旅程中,子琪继续向白歌、苏心一行人追忆诉说起那个红色年代的疯狂故事。
鲁中天被送到医院,不知昏睡了几天,在从病床上清醒的一瞬间,急急忙忙拔掉氧气面罩,扯掉连在身上的所有设备,疯狂的寻找被护士换下来的那身衣服。
“在哪里?衣服在哪里?”
直到惊动了值班的医生,看到狂躁的鲁中天,急忙叫护士进来按住他。“同志,你需要好好休息。所有的随身物品暂由医院保管,不会少的。”
“你懂什么?那是这个世界的希望,是你们所有人的救命稻草。还给我……还给我……”鲁中天嚎啕大哭起来,就像说到让人伤心绝望的事情那样。
“用镇定剂,加派值班人手,再有任何异常,直接给军队接管。”医生交代了几句,出门走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鲁中天强忍着头痛,睁开恍恍惚惚的眼睛,隐隐约约看到身旁站着一个人,嘴里说着什么。
“鲁教授、教授!能听到吗?我是小谭,谭剑士。部队让我接你转院,我们要回红洞基地去了。”谭剑士站在病床旁,并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些话,他能否听得见。
一路上,鲁中天都活在昏天黑地中,也不知是强力镇定剂的原因,还是身体在沙漠中受到哪些未知原因的影响,身体每况愈下。直到回到红洞基地的家里,已不得不坐在轮椅上。
王玉英在那个年代是独立妇女文化的代表,虽与鲁中天结为夫妻,但却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一番事业,同样在红洞基地从事着重要的静电动力学科研工作。最近几日,按时下班回到家的王玉英时常背对着家人悄悄落泪。也许是因为丈夫每况愈下的身体,也许是因为性格越来越孤僻的鲁飞瑶,也许是因为怎么也看不到前途在哪里的鲁岩。总之,这样一个即将支离破碎的家,让这个女人卸下了所有的坚强。
红洞基地的时间,总是比外边过的更慢、更加痛彻。鲁岩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看着一天比一天虚弱的身体,看着原先粗壮健硕的四肢变得像竹竿那么纤细,第一次对生命的短暂与脆弱有了强烈的紧迫感。
记得有一次晚饭过后,鲁飞瑶一如既往沉默着跑回自己的房间,鲁岩趴在窗子上看着山洞里闪烁的灯光发呆。不经意间,透过卧房木门上的玻璃窗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泪流满面,站在一旁的母亲掩面哭泣。鲁岩清晰的看到,父亲将瘦弱的右手伸进上衣的左口袋,从口袋里拿出一颗不起眼的石头,交到母亲手上,两人自此沉默,之间再也没有多说过任何话。
从那以后,家庭又从短暂的团聚开始变得分崩离析,王玉英几乎很少回家,总是夜以继日的战斗在科研工作室,除了隔三差五来送餐的小战士,鲁岩几乎没有再见到过任何人。而鲁中天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刻不停的透支着仅有的活力,身上的肌肉每萎缩一分,那种生命独有的朝气便减少一分。
对于鲁岩,似乎已经做好了随时失去父亲的准备。然而,在一天放学回家的下午,当推开家门的一瞬间,鲁岩几乎被一只无形的脚从连日来阴霾的笼罩中踢了出去。客厅中间的方桌上,整整齐齐排放着九道香喷喷的菜肴,而穿着围裙拿着汤勺正在品尝菜汤的正是之前那个骨瘦如柴、生命垂危的父亲。
他活生生的站在面前,身体一如之前那般健硕,萎缩的肌肉就像吹饱了气的气球一样鼓了起来。站在眼前的,依然是那个戴着方框眼睛、文质彬彬并充满激情的鲁中天。生命在他身上来了一次急转弯,不知是什么神奇的力量,让一个将要枯萎的生命鲜活如初。
自此之后王玉英又恢复了规律的生活,早上7点出门,下午4点回家,这个四口人的家庭,从悬崖边跨入到碧海蓝天。鲁中天与王玉英的矛盾,自此再也没有在这个破镜重圆的家庭里爆发过,他们和谐的彼此理解,再也没有往日那样无休止的争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幸福的生活将要重新开始的时候,突然有一天,鲁中天、王玉英被冲进家里的一队士兵带走了,在鲁岩的记忆中,那队士兵的每一张面孔都不曾在红洞基地里见过,他们凶神恶煞,每一个都如临大敌,冲进屋后不听任何辩解,就死死按住鲁中天,并用数十把自动步枪顶在他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