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局反手拖出一把椅子,一直拉到球形玻璃幕下方,背靠着身后广阔的森林坐了下来。“说起蓝茉莉工程,我那已故的太太辛紫依是永远躲不开的话题……
那是六年前的一个冬天,应该是寒潮灾害最严重的那年,整个海都有大半个城市都深陷大雪、冻雨灾害中。辛紫依,她是海都最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在英国留学十几年,刚刚回国就毫无保留的投身到一线,做起了无休止的理论研究工作。在她眼里,除了神奇的宇宙、未知的世界外,恐怕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数字与公式。
记得那天正好是子琪十六岁生日,我特意提前离开刑侦队,临走时交代了几件大案、要案需要关注细节,便匆匆去商场选购礼物。
紫依是科学院里的中坚力量,带头从事理论物理研究工作,这是一门非常枯燥无味的职业,当辛紫依每每放下手头的杂事,开始专注于推理、演算的时候,我都被这样的她深深吸引。平日里很多院士都会借此说笑:“辛院士,您家先生可是本市最著名的刑侦专家,这么强大的推理能力、逻辑分析能力都是拜你所赐吧!”
哦!对了,紫依专攻的课题是被世界公认为最难以理解的科目,也是理论物理学中几乎不可能通过演算证实的科目,这个课题的关系,就像你要用免疫细胞去杀死艾滋病毒一样,充满了矛与盾的关系。在国内,这个课题有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名字“鬼魅学”!这个和白歌你现在所从事的“灵魂工程”可截然不同,它有完备的科学理论基础,有无数名家大论著书立说,更有无数的科研工作者夜以继日的试图攻克这个难题,这就是量子纠缠。
说通俗一些吧,就是通过量子传递的信息将不再受空间、时间、距离的限制,即使你远在银河系的另一端,如果能够建立量子信息并获取,那么地球上发生的事情,那一端几乎可以同时获取。这就是量子纠缠,它们以诡异的互联方式存在着。紫依带领一支物理学巨匠没日没夜的潜心研究,终于在这个领域取得了惊人的进展,这个进展就是时至今日依然再持续进行的——蓝茉莉工程。
至于这个蓝茉莉的得名,是因为在第一次建立量子不定向纠缠连接的时候,从未知的空间、方位传输过来一组标准的量子图形,通过几位符号学专家的共同破译,最终拼出了这个拥有六个花瓣、酷似茉莉花的蓝色量子信号符。至于这组信号想要传递给我们什么?从哪里来?又经过这六年的研究,取得的进展几乎少之又少。在蓝茉莉基地中,这些日夜奋战的科学精英们总喜欢自嘲:这个基地、这个职业恐怕是最接近上帝的职业。
这一切本该是一个再单纯不过的科学研究课题,但是随着一个神秘组织的出现,蓝茉莉基地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平静与安宁。你们今天看到这个黑衣人便是这个组织的一员,他们遍布全球,行动却十分诡秘,几乎不会留下任何追查线索,即使像这样落入我们手里的成员,你想从他口中套出有用线索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在我近六年的追查中,先后抓捕过7名该组织的成员,无一例外,这些人顽强的抵抗力与极端的精神信仰让他们在被捕的第一时间就通过各种自残的方式结束生命。即使能够留下一两个愿意苟延残喘的成员,却也因为后脑干植入破坏性病毒丧失脸部识别能力——即超重度脸盲。于是,所有的追查与线索都被这个组织的单线联系所切断。
这就是蓝茉莉共进会,并不是先有的蓝茉莉工程,才有了这样的极端组织,而是这个极端组织不知从哪里得到情报,竟掌握到我们科学院最高的科研秘密,并先后杀害了四名最为优秀的科学家。”
谭局说道这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回控制台拿起之前丢在桌子上的半包香烟,抽出一支塞进嘴里,引火吸气,吐出几口烟雾。
白歌扶着受伤的左手,向前走了几步,拉出隔壁的一把椅子,推到谭局面前。
“你们也许不清楚那个蓝色茉莉花的影响力,它被列为国家最高级机密。这个图形,要么预示着人类将打开探索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要么只能证明人类是神的玩物。
蓝茉莉共进会就是一个将第二种可能性列为唯一选项的极端组织,在他们看来,世界上的一切都逃不过这个蓝茉莉的安排,一切死去的灵魂都会回归到蓝茉莉的世界中,再由他们安排去留。在他们的教条中,蓝茉莉甚至能够左右你的生死,能够出现在你生命中的任何一个节点,能够安排你以什么样的面貌离开这个世界。共进会以效忠蓝茉莉、虔诚于蓝茉莉的方式服务于这个虚无的符号。就这样,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动机,这个组织在六年前对蓝茉莉基地发起了蓄谋已久的渗透袭击。
那天下午,提前下班的我在商场为子琪挑选了一款进口的天文望远镜作为生日礼物,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她从母亲的黑板与纸张演算中投身到实际世界的美好中去。我左手拎着盒子,右手举着订做好的十六寸蛋糕,回到家中。
子琪和往常一样,开门、问好、挂好我的衣服,只是在看到我手中的礼物时,神采飞扬、格外高兴,当她看到礼物竟是自己青睐已久的天文望远镜时,更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父女两人坐在饭桌前一直等到傍晚,户外的寒风伴随着西北的寒流呼呼作响,似乎要将整个窗子掀开。我隐隐不安,紫依不会为了工作耽误孩子的生日。随后又往单位去了三通电话,均没有接听。坐立不安的我决定亲自去躺基地,就在要出门的一刻电灯闪灭,大半个城市都陷入黑暗,怕黑的子琪一同随我钻进车里,我们一路顶着寒风大雪开到了蓝茉莉基地。
基地在海都的西南角,几座大山的盆地间,就像西北最常见的二炮基地那样,挖空了半座山体,车子缓缓使进基地,一旁的守卫核实了谭局的通行证及子琪的身份后放行通过。车灯照亮了山洞的隧道,悠长的通道向前不知延伸了几公里,每每来到这里,子琪都觉得异常压抑。
很快便到了山体中部最宽阔的部分,好似一个天然溶洞,上下的高差竟也有百米,即使放在城市里也足有三十层楼那么高。中空的山洞非常开阔,路两旁并排交错坐落着几十栋建筑,中间还有几个大大小小的运动场。也许是为了减少在这里工作的压抑感,洞顶用涂料染成颜色相仿的蓝天白云,挂着的巨大的照明灯像是凭空升起了十几个太阳。
运动场左边的那栋百色四层建筑就是紫依工作的地方,我带着子琪停好车子,向四周几个守卫打了招呼,便进去了。快要走进紫依的办公室,心里的忐忑早已不可抑制。
推开门的一瞬间,映入眼前的是血腥而可怕的一幕。紫依静静的坐在对面的办公桌上,左右双手被残忍的扯出身体,胳膊与身体断裂的地方还有一些皮肉、血管相连接,像是被拉扯变长的橡皮一样。两个手掌,被办公桌笔筒里的十几只钢笔狠狠的钉在木桌上。
我震惊了!作为专业刑侦警察几十年,这样场面见过无数次,可这一次最是让我深深的感觉到恐怖,我不停的颤栗。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残忍的手段竟然能够加害到像紫依这样单纯、友善的女人身上。我拼命抑制住内心的悲伤,让门口的警卫带走了情绪早已失控的子琪,并紧急通知基地安保组负责人到此地勘察现场,也电话告知了市里的刑侦中心。
那晚,紫依办公室每一个摆设、每一个细节直到今天都是历历在目,这些画面无数次闯进我的梦境,一刻不停的折磨我六年。紫依的尸体坐在办公桌前,双腿被撕扯丢在地上,后期经过比对,竟发现左腿来自于另一个办公室的物理学家陈教授,右腿来自于另一栋楼房里应用物理学的王院士。紫依的办公室还有一颗被切割下来的头颅,就放在紫依下班常常装公文与电脑的手提包里。一共四具残尸,分别来自紫依和另外三位专家,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凶手这么做的动机。他是如何绕过层层把关、荷枪实弹的警卫?他又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不留任何蛛丝马迹就杀害甚至肢解四位科研专家?这四位受害者为什么没有任何抵抗、反抗的痕迹?无数的问号在我脑子里上蹿下跳。
在那一瞬间,我似乎都已经怀疑我毕生所学的侦查究竟有没有应用价值,所有能够看到的痕迹、线索都指向“不可能、不可思议”,所有试用的推理在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办公室成了违背自然科学的谬论。紫依每一处肢解,力道都是由内而发,自然崩裂,即使国内最好的血迹鉴定专家也无能为力。尤其是在我看到她死亡时留下的那张面孔,双眼微闭,双手放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嘴角微微上扬,面部肌肉松弛而不显丝毫紧张。在我毕生所见的死亡名录里,这种死法是一种安详,往往表现出死者极大的满足。
这就是子琪最难忘的心灵创伤,亲眼看到母亲被肢解,父亲却无能为力。对于子琪而言,噩梦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每天都会有一个纸箱放在家门前的收件箱里,子琪第一次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纸箱里出现的一只右腿和第二天出现的一只左腿吓得神志恍惚。后来经过法医的鉴定,这正是紫依凶案现场丢失的双腿。我不得不在子琪康复后送去国外读书,希望能够忘记在她十六岁这一年发生的一切。
至于为什么会接触到蓝茉莉共进会,是因为我们在凶案现场发现的唯一证据便是一具黑衣人残肢和两套黑斗篷。残肢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左臂,在外侧有六瓣蓝色茉莉花的刺青印记,而另外两套在办公楼卫生间里发现的黑斗篷则早已找不到嫌犯失主。这便是第一次接触到蓝茉莉共进会,他们成为杀死我妻子和三位科学家唯一的线索,在后来的六年中,我夜以继日的去追查,辞去了海都刑侦队队长一职,利用安全局局长一职的职务便利,开展追查这个神秘组织的各项工作。
那个曾经名噪一时的神探谭剑士从此成了市民茶余饭后谈笑的话梗。而子琪也因为十六岁这个记忆,以及我对蓝茉莉共进会的追查记恨与我,不愿与我父女相称。
这就是我的故事,就是蓝茉莉工程与蓝茉莉共进会。”
白歌、苏心、边圆、下宇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心思早已跟随谭局的讲述飞回到六年前的那个晚上,忽然对眼前这个严厉、严肃的谭局充满敬畏与同情。
“谭局,我想这也是你找到我们四个的原因吧。”白歌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怎么说?”谭局怼灭了烟头,回头看着白歌。
“在我还在震区参与救灾的时候,突然接到女朋友邓雨离世的消息,等我赶回学校,放在面前的竟是一封没有丝毫线索的遗书,这封遗书写着‘死亡只是开始,丙申年秋,见!’,同时留下的是一本厚厚的关于灵魂工程的实验记录册,我也是顺着这些线索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听您讲下来,辛太太的死和邓雨的死多多少少有些相似,同样是发现了另一个世界的秘密,同样是通过自己的尝试、探索获得了突破。唯一不同的是,辛太太似乎找到了与那个世界取得联系的办法。”白歌强忍着悲伤。